“你倒是花了,你日子過得比我還不如呢,到現在都是光棍一個。”
“光棍有啥不好的,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不像你,操心完自己操心兒子,將來還要操心孫子,想想這日子就生不如死。”
“老郭頭,你別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老楊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日子過的總比你強些……”
老郭不服氣,爲這件事就跟他們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震得朱祁鎮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朱祁鈺也站了起來,但兄弟倆都是第一次見人爲這種小事吵架,而且對方吵架的詞彙量好豐富。
倆人一會兒轉着腦袋去看那個,一會兒轉着腦袋去看這個,一臉的興奮和津津有味。
曹吉祥在一旁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一把臉,擔心皇帝和王爺就此學壞。
他走到潘筠身邊,咬牙切齒的低聲問道:“你帶公子們來這裡,就是聽這些的?”
潘筠也正聽得津津有味呢,聞言瞥了他一眼道:“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哪裡有趣了?”
潘筠就問朱祁鎮,“朱大公子,你覺得有趣嗎?”
朱祁鎮點頭,笑吟吟的:“有趣,有趣。”
他主動開口問道:“你們還有什麼故事?得是你們經歷過的故事。”
一個老人笑道:“我們哪有什麼故事,一羣窮人,從睜開眼就在幹活,閉眼前還在幹活,沒啥故事。要說這一片故事最多的還得是田大牛。”
“是啊,是啊,田大牛故事多,我看小兄弟衣着不俗,也是個有錢的,一會兒他說的故事要是好聽,你也跟小道長一樣打賞個幾文錢。”
朱祁鎮笑問:“田大牛是何人?爲何他的故事最多?”
“那可厲害了,他跟我們不一樣,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有錢。”
“還讀過書,認字!”
“還當過官呢。”
“田大牛說那不叫官,叫吏。”
“嗨,都是衙門裡坐班,我們見了都要叫大人,有啥不一樣的?”
朱祁鎮一聽,興致起來了,立刻問道:“他這麼厲害,怎麼會來這裡?”
“落難了唄,他現在比我們還不如呢,咋的,小兄弟這就看不起我們這窮地了?”
朱祁鎮連忙道:“沒有,沒有。”
“瞧不起就瞧不起吧,這世上就沒幾個人能瞧得起我們。但也就我們這兒能護住田大牛,就是錦衣衛來了都沒用。”
雲晏眉眼一跳,看過來。
朱祁鎮也好奇的“哦”了一聲。
這一聲“哦”瞬間勾起他們無數的傾訴欲,立即一人一言的和朱祁鎮講述起,他們智鬥朝廷鷹犬錦衣衛,保護田大牛一家的英勇事蹟來。
薛韶忍不住去看潘筠。
潘筠一點阻攔的想法也沒有,由着他們說。
朱祁鎮若有所思,“所以這一片地方不受朝廷控制?”
潘筠瞥了他一眼道:“這個就要問順天府了,大公子,想當然是這世間的一味毒藥。”
朱祁鎮垂眸,意思是說,這地方順天府能夠控制,但錦衣衛不行?
潘筠對還在嘰嘰喳喳的十幾人道:“你們別爭了,別看這位公子穿得好,其實他家也有這麼窮亂差的地方,不比我們強到哪裡去。”
衆人一驚,表示懷疑,“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們問他,”潘筠扭頭問朱祁鎮,“朱大公子,你家有這樣的地方吧?”
朱祁鎮沉默了一瞬後點頭道:“有,還有很多。”
“很多是什麼意思?你家是很大,包含了我們這樣的地方,還是說你家總是搬家,從這一處搬到那一處,全是住的我們這樣的地方?”
朱祁鎮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有些窘迫。
潘筠這時候又不插嘴了,就看着他被人爲難。
朱祁鈺就小聲道:“我家以前也很窮的,先祖曾做過乞丐。”
他這麼一說,大家看向兄弟倆的目光就和藹溫和了許多。
有一個老人還伸手拍了拍他們的手臂,安慰道:“這都過去了,看你們現在身上穿的,日子過得不差吧?你們祖宗好啊,那麼難的日子都過下來了,還給子孫留了餘蔭。”
“是啊,是啊,不像我們,除了那破爛房子,啥都沒給孩子們留下。”
大家正要就着這個話題發散一下,就聽到有人喊:“田大牛來了。”
朱祁鎮跟着大家一起扭頭去看,就見一箇中年男子拄着柺杖,單腿蹦着往這邊來。
樹底下的人看見他都衝他打招呼,他臉上也笑開了花,熱情洋溢的衝他們招手,柺杖甩得飛快,蹬蹬幾下就跳到了這邊來。
他目光一掃,在看見朱祁鎮五人時微微一頓,然後就挪開目光,直奔潘筠而去,“小道長來了,你這次想聽什麼故事?”
潘筠笑道:“我還是想聽王振的故事。”
田大牛心中一滯,停頓了一會兒才笑道:“那廝的事有啥好說的,我都說膩了,大家也都聽膩味了,不如我給您說一說我在官衙裡當差時聽到的各種奇案吧?”
周圍的人立刻響應起來,“哎,這個好聽,說這個。”
潘筠卻搖頭,堅持道:“我還是想聽王振的故事,田大叔,你就從王振自閹入宮開始說起吧,說起來,這人也算果決,一個讀書人,有妻有子,還考中了秀才,家中也不貧困,卻能狠下心來自閹入宮,你們不覺得他很勵志嗎?”
衆人:……
就連朱祁鎮都忍不住去看她,“勵志?”
他蹙眉,“潘姑娘,你就算想諷刺他,也不必用這個詞吧?”
“不,”潘筠認真道:“這句還真不是諷刺,我是真心實意的誇獎。”
“他入宮是爲了事業,爲了自己的野心抱負,能爲自己的事業做到這個份上,難道不勵志嗎?”
衆人沉默,半晌纔有一人道:“又不是活不下去,自閹……對不起祖宗啊。”
潘筠:“他都有兒女了,有啥對不起祖宗的?他只是對不起他的妻兒,對祖宗,嗯,名聲是有點不太好聽,行吧,他的確有點對不起他的祖宗。”
田大牛嘆息一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雙手撐着柺杖道:“行吧,小道長既然想聽,那我就再說一次王振的故事。”
反正,他也不止一次的說了。
他目光掃過潘筠帶來的五個人,目光深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人都找到這裡來了,且說了那麼多次,少這一次也躲不過去,不如就痛痛快快的再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