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們看見屍體這樣丟着反而更能嚇住漁民,乾脆也不埋,就那麼丟在林子兩側,從前的荒墳旁邊。
潘筠等人好似飄在半空中,注視着黑夜中的人擡着一艘船小心翼翼的挪動。
九個人,他們半拖着一艘船經過,樹林幽深,時不時的有鷓鴣聲響起。
每響起一聲鷓鴣聲,他們就忍不住一顫,然後緊張的向兩邊看。
待看到月光下的慘白骨頭,他們就立刻低聲念起媽祖來,也不知是不是媽祖保佑,通常瘴氣瀰漫的小路竟然一點霧瘴也沒有,月光還很清晰的照亮前路,讓他們可以順利通過。
九人摸到海邊,將船放下,五人上船,四人留下望風。
他們小心的將船推下海,輕輕的將船划走,剩下的四人就找到岸邊的幾塊礁石,兩個一隊分散着趴着。
夜色很好,風也和煦,今晚是很適合打漁的時候。
他們是漁民,不會種地,卻很會看海上的天氣,這是他們算出來這個月最適合打漁的時間了。
船在天亮之前回來了,滿載而歸。
船上船下的人都很高興,他們擡着船和打上來的海貨往回走,但因爲海貨太多,船就扛不動了。
有人提議,“我看這附近都沒官兵過來巡邏了,要不把船藏在樹林裡吧,過幾日天好,我們再來一趟。”
另外八人中有四人答應,還有三人反對,不安道:“要是被發現,我們這船可就沒了,我們這一組就這一條船了。”
但他們剛出海回來,望風的人也緊繃了一晚上,大家體力都被大量消耗,現在扛了海貨就帶不了船,帶船就扛不動海貨。
最後少數服從多數,他們還是把船拖到林子裡藏好,然後拎着海貨就往家裡走。
但才進入小路沒多久,就迎面跟一支巡邏的官兵碰面。
潘筠目光悲憫,看着他們四散着逃走,後來被抓住,反抗時被殺,屍體就這樣丟在了林子裡,最後九個人只逃了五個。
畫面一轉,潘筠又看到新的一撥人小心翼翼的從路上經過,他們這次沒有擡船,而是擡箱子。
等到了海邊,有人吹了兩聲哨聲,就有拿着大刀的人靠近。
這邊的人打開了箱子,給對方看他們帶來的瓷器、綢緞和茶葉,雙方談好價錢,當面交易。
他們收了錢後轉身回去,但才走進這條小路百來步,就有拿着大刀的海盜從兩邊林子裡跳出來,威脅他們交出金銀來。
這些錢比他們的命還重要,怎麼可能給?
漫天的血霧,人首分離,滴滴答答的血流了一路,潘筠他們猛的站在了地上。
雖然是幻境,但他們卻像是真的站在一片血水之中,黏糊糊的,一股寒氣從腳底冒起,血腥味充斥着口鼻,讓他們想要作嘔。
屍體被丟進林子裡,第二天有兩戶人家悄悄來翻找屍體,哭着把兩具屍體給帶回了家,其餘的則永遠留在了這裡。
血霧越來越厚,幻境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全部圍繞在他們身邊,裡面全是一個個血案,每一個幻境都要死人。
最慘烈的一次,是一羣倭人穿過了這條路,第三天就拖拽着十多個女子出現,還帶了不少搶來的物資,要從這條小路上出海。
在他們後面三裡的位置,悄悄跟着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正雙目通紅的看着。
等這羣倭寇快到轉角處時,有一批扛着鋤頭和菜刀的百姓領着一羣明軍追上來,雙方一見面就發生了戰鬥。
這只是一個隊的明軍,大約有一百人,對面倭寇只有五十人左右,按說不會有太大問題。
領頭的明軍還呵斥着讓拿着菜刀的百姓退後,道:“我們的援軍很快就到了,你們不要在這裡添亂。”
然後戰鬥發生,可誰也沒想到,打着,打着,從轉角處衝出來的不是大明的援軍,而是倭寇的。
對方不知是從哪裡搶掠回來,大概是到海灘時聽到上面的廝殺聲,所以循聲找來了。
明軍很快落於下風,躲藏在後面的百姓也拎着鋤頭和菜刀上了,最後全軍覆沒,對面的倭寇也死傷慘重,近三百人的戰鬥,最後活着從這條路爬出去的,只有十八人,十六個倭寇,兩個大明的百姓。
大明的援軍趕到時,現場只剩下一地屍首了。
他們收殮了士兵和大明的百姓,將他們埋在了林子裡,倭寇的屍首則全被砍掉,腦袋齊刷刷的掛在轉角處的樹下,就跟垂掛的人蔘果一樣。
幻境緩緩前行,從那以後,再沒有海盜敢從這裡登岸進入內陸,更沒有大明的百姓敢走這條路出海。
這裡似乎安靜下來了,直到宋北出現。
幻境裡,宋北從這條路上經過,甚至沒有清理掉還垂掛在樹上的頭顱……
四周光速退去,衆人只覺眼前一晃,全都回到了現實裡。
潘筠雙手的虎口一燙,垂眸一看,是香落灰,落在了她虎口和手指上。
三炷香只還剩下一寸了。
潘筠低頭繼續這一拜,起身後將香插在香爐上,拿起桃花劍便踏鬥唸咒,說白了,做法事就是在和亡靈溝通。
或利誘,或威脅,她能爲它們做什麼,它們願意消除怨恨,投胎去;它們想讓她做什麼,可以放下執念轉世去。
利誘不成,那就是威脅。
香燭、黃紙、點心貢品都是利誘,手中的桃花劍則是威脅。
潘筠現在就揮舞着桃花劍和他們好商好量。
不多會兒,香燃盡,潘筠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放下劍來,重新點燃了三炷香。
這一次拜下去就無比的順暢,她很快把香插好。
潘筠轉身對衆人道:“要想從這條路上出去,我答應了替它們收殮屍骨。”
張惟良:“我還是那句話,怎麼分出來這條左腿骨是誰的腿骨?”
潘筠道:“他們會帶你們去尋找的。”
說罷,她掐指一比,無數的靈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將圍繞着他們不肯散去的怨靈捲過來,隨着潘筠掐訣比完,無數的靈光開始四散開來,點在了一根根白骨上。
衆人一愣一愣的看着。
潘筠道:“跟着這些靈光,它們會帶你們去找到屬於它們的屍骨的。”
胡景嚥了咽口水,問道:“就你們這幾個人,那得到什麼時候?”
潘筠扭頭道:“所以還有你們啊,我會給你們點上穴道,除了不能用內力,能跑能走,絕對不影響。”
“當然了,你們要是逃走,”她笑了笑道:“我也是不會追的,但怨靈會一直纏着你們,你們接觸到的怨靈不會消散,會跟着一起離開,永遠在一起。”
胡景、蘇英和所有青衣衛齊齊打了一個寒顫,立即道:“我們一定不逃。”
阿信還道:“我們的家人還在島上呢,我們得回去救他們。”
潘筠揮揮手,“知道,等處理完這裡的事,我會帶你們去島上的,我幫你們一起救人。”
她道:“我對你們是善意的,畢竟我們都是大明的百姓,是一國人,雖然你們跑去走私,還做海盜,但我理解你們的迫不得已。”
“他就不一樣了,”潘筠指着依舊光裸着身體的宋北道:“他連自己是倭人都瞞着你們,就是從一開始就不和你們一條心。”
青衣衛們若有所思,連還躺着的青衣衛都用力爬起來道:“三竹道長,我也可以去收殮屍骨。”
他眼眶通紅道:“這些屍骨裡說不定還有我家親戚呢,我家原先是大蔡村的。”
其他青衣衛也連忙請命。
潘筠手一揮就答應了,還讓趙大夫把所有的傷藥都拿出來,先給他們吃點,恢復一點行動力,好儘快把屍骨收殮好。
因爲這裡時間跨度長,又總是發生兇殺案,所以這裡堆積的屍骨真的很多。
潘筠見他們還一動不動,就擡起下巴道:“還愣着幹啥,上啊。”
妙真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撿起一點靈光停駐的手骨,它立刻就飛到另一棵樹下一堆白骨裡,停駐在一個白骨頭顱上。
妙真上前撿起來,它就又立刻站在旁邊的半具無頭屍骨上,旁邊左手缺了一條手骨。
看來這一具屍首就是她的了,妙真把頭顱和手骨裝上去,靈點就飛入頭顱骨中,慢慢消失。
衆人見狀,恍然大悟,所以,只要把屍骨裝起,靈點就會消失了。
潘筠指着一塊空地道:“挖坑,把屍骨埋了。”
直到屍骨埋到地裡,任務纔算完成一大半,據潘筠所說,所有屍骨埋到地下以後,還得給它們燒三炷香,點兩根蠟燭祭告呢。
有了妙真這一示例,他們終於知道怎麼去弄了。
潘筠就揮手道:“你們去吧。”
張惟良:“張惟勤他們呢?”
潘筠沒好氣的道:“怨靈都到這兒來了,裡面那片林子就是單純的林子,他們要是這都走不出來,那還當什麼道士,趁早回家種地去。”
張惟良一想也是,張惟勤不至於連東西南北都不分。
於是他也跟着靈點去收殮屍骨,偌大的場地上,一下只剩下深受打擊躺着的祝子遜,還有受了重傷躺着的宋北及其灰衣衛。
潘筠走到宋北面前,皺了皺眉頭,用劍隨手撩起一塊碎布丟過去,正好把人那白乎乎的身體蓋住一半,“我們聊聊?”
宋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了。”
“這樣啊,那就算了。”潘筠立即把他身上的那塊布又用劍給甩走,然後摸出一塊乾硬的饅頭,搓碎了就往他身上撒。
宋北懵住了,“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