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斜躺在一座花棚下,斜倚着棚柱臉色蒼白,衣裙緊貼着含苞待放極爲動人的胴體,英風早就消失無蹤,天真可愛的神情一掃而空,換上了疲態畢露,楚楚可憐無助無奈的神情。
禹秋田站在丈外,冷冷的注視着她,呼吸有點不穩,渾身大汗青衫也緊貼着身軀,溫文公子的外型消失了,像一頭獰猛的猛虎,注視着爪下戰慄的羔羊。
片刻,凌厲的眼神消失了。
少女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她真的害怕了,只要禹秋田邁向她伸手,她……
禹秋田欲言又止,最後呼出一口長氣,扭頭大踏步離去,一直不曾轉頭回顧。
少女像是崩潰了,鬆弛的舒張手腳,如釋重負呼出一口長氣,閉上疲倦的雙目歇息。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她心中暗暗自問。
“怎麼回事?”清醒的郎秀英惶然問。
她發覺禹秋田正抱着她,沿九曲橋向岸上走。禹秋田身上水汗淋漓,疲態明顯。
“碰上女鬼。”禹秋田笑笑,笑得勉強。
“你……你身上……”
“我跳水逃走。”
“哎呀!”
“你被女鬼打昏了,我不得不引她走。”
“女鬼?那小女人是女鬼?”
“是呀!女鬼會千變萬化,所以才變化爲美麗的小女人,在池荷裡她奈何不了我,因爲她不是水鬼。哦!你不要緊吧?”
“頭仍有點昏沉沉。”
“很好。秀英,逸園不能逗留了,我伯那個女鬼,再找神通更大的鬼伴來作祟。”禹秋田故意危言聳聽,但事實上也有所顧慮:“到你家去好不好?”
“不,我……我到客店找你。”郎秀英忘形的抱住他的肩頭,貪婪的獻上熱烈的香吻。
“你臉皮真厚。”禹秋田半真半假將她推開:“客店人多口雜。女人偷情膽子比天大,我可不想壞了你的名節,而且我怕書童小秋明,回家在我爹面前告狀。”
“那就到我二哥家好了。”
“你二哥一定派人在客店等我,他正希望我以京都貴公子的身份替他打架。”
進入郎家,是他的目標,如不能從內部徹查,貿然深入太危險了。而且郎老太爺家大業大,奴僕成羣,誰能逐一清查成羣的人,查每一個人的根底?
重要的是,他不能波及無辜。
迄今爲止,他還沒查出郎老太爺與天長堡祝家,有交情往來的確證。就是祝家父子在郎家逃匿,也與郎家無關,他沒有理由逼死郎家的人問口供,逼出祝家父子的下落,他不能用這樣沒有理性的手段辦事。
天下間有權勢藏匿要犯的人甚多,這些人並非全是十惡不赦的惡霸。
有些人情面難卻,或者激於義憤,爲親朋好友提供安全的逃匿處所,雖則法所不容,卻也是人之常情,怪罪這些人也有失公允。
他把郎老太爺看成第二種人:情面難卻,爲親朋好友提供安全的庇護所。與天長堡本身就爲非作歹不同,在廬州根本就沒有像天長堡一樣爲非作歹的環境。郎家的子女雖則不怎麼安分,但只是紈絝子弟並無太大惡跡的豪少而已,不可能膽大包天殺人害人。他豈能以雷霆手段,毫不留情的對付郎家的人?
總之,沒抓住確證,他不想任性而爲。
顯然,郎秀英志在偷情,並無將他請入郎家的打算,他的妙計極難得逞。
“我會讓二哥無法纏住你的。”郎秀英得意的親他:“他和南關吳家的人有怨,打來打去打了兩年,打不出什麼結果來,頂多叫罵一通,唆使幾個人拳打腳踢一番,在巡捕出面就一鬨而散,了不起打傷人賠幾個錢了事,沒有必要慫恿你出面,我纔不理他呢!”
“你的武藝一定很不錯。”他在花徑中放下那蛇一樣纏綿的火熱誘人胴體:“至少你敢向化身爲美女的鬼動手,我只會嚇得跳池逃命。”
“我不相信是鬼。”郎秀英恨根的整理衣服:“以後她如果膽敢再現身,哼!我要地做真的鬼。”
“一定是真的鬼,眼一花人就不見了。”他堅持已見:“閣窗無緣無故全毀,無端捲起一陣陰風……”
“別說了。”郎秀英口中不承認是鬼,心裡卻發毛,打一冷戰緊偎在他身上:“我們去見雲英姐,把鬼的事告訴她就告辭。”
中午美婦梅姑娘,與少女同時出現在荷風水閣。
鄭家的人陰盛陽衰,園太大,留在這裡的幾乎全是僕婦使女,只有園門負責警衛的門丁幾個人,有宴會時,方由城中的大宅派衆多人手來照料。
僕婦使女們一聽荷風閣有女鬼白晝現形,已嚇得花容變色心膽俱寒,有幾個僕人隨小姐察看水閣的破壞情形,更嚇得魂飛魄散,全躲在園前段的主宅內,再也不敢在園內各處走動了。
偌大的逸園,像死城一樣沉寂。
“你說這人也具有通玄的道術?”梅姑娘向少女問:“你的六合撼魂大法撼動不了他?”
“是的,他僅僅失措了一下。”
“你的太一大潛能傷害不了他?”
“姨勘察過花臺的殘跡,他把潛能引偏摧毀了花臺。”
“你的天遁絕技也擺脫不了他?”
“反而被他半途截斷了經路,措手不及被他一掌震翻了兩個大斤斗。
“有這麼厲害?連你爺爺也到達不了這種功參造化境界。”
“事實如此,姨。”
“好,我來對付他。這是說,你沒查出結果,不知道那兇手躲在何處了。這人,是不是窩藏兇手的鄭家子弟?”梅姑娘迫問。
“不知道。我一到便闖來此地,因爲只有這裡有人,沒想到卻是兩個不知羞恥的男女,在……在這裡……呸!光天化日之下,他……他們……”
少女臉紅似火,感到渾身燥熱,流露的神情似怒非怒,羞態可掏。
“小冰,這是你冒失,怪不了他們。”梅姑娘輕拍少女的肩膀:“這裡是內眷玩樂的禁地,連僕婦使女都不敢亂闖,他們有權自由處理他們的事,有權保持他們的隱私.今後,你可不要亂闖了。”
“只是……只是……”
“比方說,他們是夫妻,這是他們的地方,你不能憑你一個陌生闖入者的眼光,去批評他們不知羞恥。不要說了,你留意這個人,我會對付他。如果鄭家有這麼一個功參造化的高手,我們將會有困難,必須要我們的人小心提防,以免無謂的損失。”
“這個人好像不是鄭家的子弟或保鏢,事前事後他都沒追究我闖入的事,而且……而且……”
“哦!你肯定?”
“不知道。而且他似乎不像……不像一個……一個厚顏的人。”
“你願意詳情說出經過嗎?”
“這……”
“說吧!瞭解勁敵一分,就多一分勝算。”梅姑娘挽了少女在錦墩坐下:“你有點心神恍惚,坐立不安。說吧!我在聽。”
“這……這這……”少女忸怩地、吞吞吐吐的將經過一一說了,當然關於春光豔事有些難以啓齒。
要找本城的豪少,到鎮淮樓東面的佳賓樓去找,保證一找便着,當然得在傍晚時分前往。
鎮淮樓也就是往昔的金斗門,也是目下府城的譙樓。所置的大型銅壺滴漏最爲準確,全城皆以之作爲標準作息時刻,所傳的午時炮聲及更鼓聲,可遠傳城郊四鄉,是本城最宏麗的兩大名樓之一,是城東城北的兩大城豪紳名流宴客的所在地,也是豪少們招朋引類聚會的地方,樓上每一間廂座,都有寬闊的空間,容納歌伎舞伎獻藝作樂,也可以把教坊的名花豔姬找來陪宴盡歡。
傍晚時分,郎二少爺兄妹,以及鄭家的鄭振國兄妹,帶了兩位健僕,擁簇着禹秋田,登上了華麗的樓座,事先已訂了廂座,倚窗可以看到鎮淮樓全景。
兩位健僕在廂房外把守,不許其他酒客擅闖。
酒菜豐盛,有了三分酒意,男的嗓門漸大,女的將禹秋田夾在中間,逐漸放浪形骸,眉梢眼角盪漾着春情,藉三分酒意百無禁忌。
美麗大方的女人,三分酒意正是最可愛的時候。
他們卻不知,在他們向鎮淮樓訂座時,便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該來的人都來了,其中包括穿了華服,扮成豪紳酒客的北人屠和千幻夜叉,都是中年豪紳裝扮,風度氣概惟妙惟肖符合身份。
廂座都是封閉式的,前樓另設有廣闊的華麗廳堂,有二十餘副設有半段式活動屏風的雅座,撤掉屏風,可供大戶人家作爲大型宴會的場所。
兩人預訂了鄰廂,隔廂的聲浪隱約可辨。
另一鄰廂,成了五位男女的席位,其中兩女,正是梅姑娘與姨侄女夏小姑娘夏冰。兩女不再盛裝,扮成中等人家母女,臉上顯然用了易容藥物,再也看不出本來面目。少女夏冰臉色薑黃,顯然不健康,精神不振,白天裡的絕世風華已不復存在。
“秋兄弟,你聽我說。”郎德馨三杯酒下肚,就豪氣飛揚嗓門特大:“明晚我帶你去一處地方,替我和鄭二哥出口怨氣。不瞞你說,在府城,我郎、鄭二家論財勢,都是第一流的;論武藝拳棒,也是第一流的。憑我和家兄廬州雙太歲的聲譽,誰也比不上我們。只是……只是……”
“只是論人才,我和郎二哥就比南關吳家兄弟,就差了那麼一點點。”鄭二公子鄭振國接着說下去:“吳家兄弟、個叫玉郎,一個叫秀士,比拳頭他們不中看,只會差遣一些打手充場面。但憑他們的人才,在其他方面我們就處處落下風,偏偏留春院那些紅粉頭……”
“你要死啦!二哥。”鄭雲英大發嬌嗔:“原來你們倆沒安好心,並非哄五嶽兄去打架,而是騙他去留春院那種髒地方,利用五嶽兄的人才,和吳家的玉郎秀士比高下,在那些髒女人面前爭面子。呸!休想。”
一面大發嬌,桌下的手卻緊握着禹秋田的大手往懷裡揉。這些話出於豪門子女口中,委實令人反胃。
禹秋田真有點應接不暇,另一側的郎秀英,不理會鄭家兄妹的糾紛,纖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手拈起酒杯,就他的嘴脣勸酒,癡迷的媚笑十分誘人,火熱的胴體幾乎快要貼在他身上了。
“雲英,你就別作梗好不好?”郎德馨從桌下伸過大手,在鄭二小姐某處部位捏了一把邪笑:“你放心,我們只請五嶽兄弟亮亮相逢場作戲,爭回面子就回家,不會讓他留在那裡,出了差錯,唯我是問好不好?”
“郎二哥,留春院是什麼地方?”禹秋田故意裝傻,傻呼呼頗感興趣迫問。
“你少來,別裝撇清啦!秋兄弟。”郎德馨大笑:“你是京都貴公子,應該瞭解京都事。百年前咱們的皇帝正德大東主,在京都開皇店,其中就有一家留香院,明白了吧?京都與廬州的留香院都是一樣的好地方,咯咯……”
“你們是愈說愈不像話了。”郎秀英似笑非笑白了禹秋田一眼:“你倒是很感興趣啊?
我這位寶貝二哥,你最好不要把他的話當人話,不要受他的擺佈,他去的地方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你能跟他們去嗎?”
“男子漢的事,女人少管。”郎德馨幹了一杯酒,意氣飛揚:“秋兄弟來自京都,什麼場面沒見過?我試過你的膂力勁道,我對你有信心,酒色財氣你都可以壓下吳家兄弟,我等你這種人才,已經等得太久了。”
“秋兄弟,就憑你白天在我家逸園,敢把女鬼引走救了秀英二妹,你的膽氣就無人能及。”鄭振國也乘機奉承:“只要膽氣壯,吳家兄弟何足道哉?兄弟,替我們助威,值得的,保證你在廬州過得愉快歡樂。”
這時他就過得愉快歡樂,美人在座左擁右抱,手眼溫存接應不暇,連喝酒吃菜也用不着他動手。
“因跳水逃命把女鬼引走,也可以稱膽氣夠?妙論。”
他只好另找話說:“不錯,我可以喝幾斤烈酒,也有過美人關的本錢,遊學所帶的盤纏也充裕,論拳腳也過得去。但在沒會過吳家兄弟之前,我可不敢向兩位兄長狂妄保證什麼。”
兩女一聽傻了眼,本來今晚就有意灌醉他擡回去的,所以左一杯右一杯,偎在他懷裡猛勸酒,如無兩位兄長在座,她倆恐怕真要用口度酒了。
一聽他自稱可以喝幾斤烈既豈不枉費心機?難怪已勸了三、二十杯,他僅略觀酒意臉有點兒紅而已。江南的烈酒不多,竹葉青也許算是稍烈的酒了。但比起北方的高粱燒,差了一大截。
他們今晚喝的就是竹葉青,郎秀英已經喝了五、六杯,已經是臉紅似火,水汪汪的媚目透露出無限春情,已有點意亂情迷,銀牙輕咬着紅豔豔的下脣,開始取過五隻酒杯在桌上排開、倒酒。
“二哥,不要談這種掃興的事,這些事本來不該在你妹妹面前說的,不像話。”郎秀英斷然阻止乃兄再說高論:“五嶽是我的佳賓,他不是來替你們爭風吃醋打破頭的。我們輪流來敬他,希望賓主盡歡。我先敬。五嶽,你量大,我先乾爲敬,你可以隨意。”
隨意?她已經把五杯酒排妥,自己幹了一杯,已經擺明那四杯該誰喝了。
鄭雲英知道郎秀英的心意,當然跟着起鬨。姑娘們敬一杯,男佳賓奉陪一杯,像話嗎?
她在旁又笑又鬧,禹秋田乖乖聽她的擺佈,奉陪了三杯,最後一杯回敬,一比四過了第一關。
一陣笑鬧,杯觥交錯,四個人集中力量向禹秋田進攻,一杯一杯往肚子裡淄。
禹秋田心中暗笑,事先已提出能喝幾斤烈酒的警告,這些人依然不死心,正好給他們好看。
不久,郎德馨第一個醉得趴下了。
鄰廂的千幻夜叉,愈聽愈冒火,幾次要衝出鬧事,皆被北人屠及時相阻。
“他怎會與這些狗男女廝混的?”千幻夜叉聽到鄰廂兩女勸酒的蕩笑豔話,快要爆炸了;“老天爺!他勝任風流子弟的角色嗎?十九會栽在這兩個蕩女身上,哼!”
“全城的人都可以作證告訴你,他是京都來的風流佳子弟,你不承認也不行。”北人屠一點也不介意,人老成精,對世情看得透澈:“他完全掩去本來面目,不是嗎?你走着瞧好了。”
“可是……”
“我一點也不擔心那兩個蕩女。”北人屠喝了一口酒,用世故的口吻說:“不錯,天下的男人,除了少數大聖大賢之外,多半難抗拒女人的魅力,尤其是年輕美麗,卻又芳心暗許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廢話!”
“是嗎?”北人屠淡淡一笑:“不錯,這兩個蕩女的確美麗,妖媚豔冶令人難以抗拒。”’
“本來就如此,我知道女人的魔力。”
“但你想過沒有?”
“想過什麼?”
“在山西,他所接觸過的幾位出色佳麗。比方說,你,幻劍飛虹李仙女,這兩個蕩女能和你們比?結果怎樣?他瀟瀟灑灑跨上馬,揮揮手揚長而去,只道一聲珍重,連後會有期場面話也吝惜說出。小霍,不要擔心他會栽在兩個蕩女手上,他的用意,也許我能瞎透一些玄機。”
“你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千幻夜叉悻悻地說:“依你的猜測……”
“絕對和八表狂生有關。”
“鬼話!我跟蹤八表狂生好些時日了,從揚州跟到徐州,再跟到蚌埠集。如果不是那姓梅的神秘女人出現,八表狂生決不會躲到廬州來。”千幻夜叉反駁北人屠的看法:“而他,卻是早幾天從南京到達的。你以爲他是神仙,會末卜先知,知道過去未來,預先在這裡等候那鼠竄的二流鼠輩?”
“敢打賭嗎?”
“我從不和任何人打賭,尤其不和你這種人精賭,哪怕是一文錢賭注也不幹。”
“算你聰明有自知之明。”北人屠神氣地說:“這兩個蕩女一個姓鄭,八表狂生就躲在鄭家的某一處秘密洞穴裡。不管他是不是末卜先知的神仙,或者是巧合,反正定有因果。如果我說鄭家或郎家以及八方狂生,皆與他這次以京都貴公子面目,來勾引兩個蕩女的某件事有關。甚至我懷疑梅姑娘兩人,是他的同伴呢!你感到奇怪嗎?”
“我真被你說迷糊了。”
“我們爲何不從調查鄭、郎兩家根底着手?至少可以在必要時幫他的忙呀!”
“對呀!”
“就這麼辦。我知道你是調查專家,我也不弱,咱們這就分頭進行,如非必要,咱們只在暗處策劃,替他防範意外。你可不要沉不住氣,氣一來就撒野誤事哪!”
“好,我聽你的。”
鄰廂梅姑娘五個人,反應又是另一種光景。
少女夏冰的性情其實不是冰,而是易引燃的火。
“他與那姓郎的妖女不是夫妻,卻公然在逸園荷風閣做出可恥的事。”少女夏冰忿怒說:“以他這種超塵拔俗的高手來說,豈能扮無用的風流書生,不擇手段勾引良家婦女?可惡!他竟然做出這種缺德的事。”
“唔!這件事十分可疑。”那位扮中年士紳的人說:“小冰,你說的這個虛有其表的所謂京都貴公子,真是你白天碰上的同一個人?”
“半點不假,就是他。”夏冰語氣十分肯定:“把他燒成了灰,我也知道是他。”
“這就怪了。”
“姨爹,有何可怪?”
“兩個妖女都是敗柳殘花,天生淫賤還不算人間絕色。”梅姑娘替乃夫分折,有些話長輩男人不便啓齒:“他從京都來,貴公子的眼光決不會低。小冰,你與兩個妖女比較,不論才貌武功,那根本就不能比,對不對?”
“姨,你……”夏冰紅雲上頰:“怎能拿冰兒與……與妖女比……”
“當時,你其實已是他的俎上肉任其宰割。結果,按你所說當時的情景,要稱讚他爲正人君子絕對受之無愧,你幸運的撤出,他連多看你一眼也不屑爲。那麼,他爲何要隱藏身懷絕技的武林健者身份,與這些紈絝子弟無恥妖女周旋?”
“好色之徒,如此而已。”夏冰悻悻地說。
“把他弄到手就知道了。”中年士紳說:“如果不先處理他的事,讓他坐鎮鄭家,必定會耽誤我們追兇的事,今晚就找他。”
“看情形,他們今晚必定不醉無休。”梅姑娘指指鄰廂,鄰廂傳來嘔吐的聲浪:“可能他不會回客店了,但願他不會被鄭家的人帶回逸園。”
“城門早關,怎麼會回逸園?”中年士紳說:“咱們早走一步,早作難備。”
沿金斗河南岸的小街,至郎德馨的家並不遠,距郎家大宅稍遠些,但兩位姑娘都乘坐白備的小轎,大戶人家的女眷,夜間行走是極爲不便的。
健僕們先一步架走了兩個豪少,兩人已醉得幾乎無法舉步。
在酒樓門口分道揚鏢,郎秀英的小轎往西走,奔向郎德馨的外宅。這位郎二太歲很少回郎老太爺的大宅走動,有自己的活動天地不受管束。
禹秧田是唯一清醒的人,跟在小轎後昂首闊步意態悠閒,三、五斤竹葉青,在他肚中似乎不起絲毫作用,僅臉上出現紅暈而已。
已經是二更將盡,夜市將收,小街行人稀落,偶或有幾盞門燈,散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大部分地段是黑暗的,有些人提了照明小燈籠走動。
兩個轎伕腳下利落,速度甚快。扶轎的一名中年僕婦,也輕快放鬆,不時扭頭察看禹秋田是否跟來了。小姐吩咐過要將禹秋田請至郎二少爺家中安頓,不再返回客店,僕婦怎敢卜盡職?
這是一條半邊銜,金斗河的河堤栽滿了垂柳,如果有人防身在屋角或河堤,走動的人是很難被髮觀的。
禹秋田毫無戒心,四個男女都波他灌醉擺平了,心中暗自高興,進入郎家大宅的機會終於來臨啦!他等這一天等得夠長了。
他卻不知,豪少浪女們早有安排,事先早就通知健僕使女,宴後將他帶往郎二少爺的家,而非郎老太爺的郎家大宅。
所走的小街方向是對的,所以他心中高興。
樂極生悲,半點不假。
走了半條銜,街兩側暗沉沉,左是街舍家家關門,右是河堤柳絲搖曳。
一家屋檐下,突然飄落一個朦朧人影。
“閣下小心!”喝聲傳到。
是傳音入密絕技,一種聚音傳語極難練成的秘學,入耳清晰聲浪卻不大,旁人如不恰好站在傳音的通路上,是聽不到聲音的。
他一怔,小心卻慢了一剎那。
噗一聲輕響,打擊隨語聲之後到達。強力的指風打穴術並不稀罕,練至真氣已可發於體外的高手不難辦到,但要在丈七、八外製住穴道,大概得在練氣上花一甲子苦功,是否有此火候,還得看這人的天資與恆心是否夠分量,不然練一百年也是枉然。
他總算修爲精純,超塵拔俗,心意神一動便生抗力,而且激起本能的反應。
強勁的指勁,擊中他的左期門穴,人在兩丈外,黑夜個認穴之準駭人聽聞。
按理他該在一震之下,斜身摔倒的,卻被兇猛的打擊力道,震得斜飛而起。
一聲驚呼,他飛越河堤。一聲水響,酒鬼落水。
“咦!”襲擊的黑影訝然輕呼,身形一閃即沒,貼在大柳樹上像是形影俱消。
驚呼聲不大,但引起扶轎僕婦的注意,猛然回顧,恰好看到禹秋田向河下掉,卻沒看到黑影消失。
“哎呀!”僕婦大叫:“秋公子失足掉到河去了,快救人,他醉了……”
轎伕急急停下轎,奔近堤口,四丈餘寬的金斗河盛夏水滿,水流相當急,沒發現有人浮沉掙扎,如何救人?河下漆黑,有人也看不見。
轎內的郎秀英,一驚之下酒醒了一半,搖搖晃晃鑽出轎,也向堤口奔來。
“抉跳下去救人呀!”她向兩轎伕尖叫。
“二……二小姐,恐怕人已經沉下去漂走了。”一名轎伕苦着臉叫苦:“怎麼救?跳下去也是枉然哪!小的委實不知如何救……”
“不跳下去你就死……”她憤怒的叫,突然閉嘴打一冷戰,酒又醒了一半:“你……女鬼……?”-
個人影幻現在丈外,輪廓依稀可辨,是個女人,定然是在荷風閣白晝出現的女鬼。
“對,女鬼。”少女說,向前飄滑。
一聲嬌叱,她一掌虛空拍出,這次,她不敢再大意,上一次當一次乖,用絕學突下殺手。
廬州的人,都不知道她是身懷絕技的女英雌,這一掌拍出陰風乍起,寒濤勃發洶涌而出。
少女冷哼一聲,一挫馬步雙手招發如封似閉,不閃不避硬接襲來的陰寒冷濤,一推一撥之下,冷濤一涌而散,化爲陰風掀起少女的裙袂,有飄飄如仙的神韻。
郎秀英大駭,還真以爲是女鬼呢,不然這一掌必定得手的,知道不妙,身形一挫,例退滑走,一聲水響,滑出堤外躍下河去了。
兩轎伕不是傻瓜,僕婦也夠聰明,小姐都見機逃走,他們怎敢與女鬼對抗?小姐在逸園白晝見鬼的事,早已傳遍朗、鄭二家了。三人不約而同,向河下飛躍,希望女鬼不是水鬼,河下脫身定可撿回性命。
秋公子也是跳荷池逃走的,保住了老命。
“這妖女的九曲摧枯掌很可怕。”少女悚然地自語:“我幾乎上當,料錯她的造詣。”
柳樹下出現襲擊禹秧田的黑影,是少女的姨爹。
“廬州竟然臥虎藏龍,小冰,今後你千萬不可大意。”少女的姨爹心情沉重,語氣嚴肅:“這姓秋的小子,真的具有功參造化的玄功,被擊令穴道,居然能借指勁的餘力,飛退兩丈入水逃命。江湖上具有這種火候的人,屈指可數,連你爺爺和你爹,未必能臻此境界。
很糟!咱們追兇的事必定極爲棘手。”
“會不會是被姨爹的指力震飛的?沒擊中穴道都會有此現象。”
“不可能,我相信我以神御指的境界。”
“我不怕他……”
“算了,你比他差了那麼一點火候,走吧!”
“我到客店去等他,哼!”
“不可魯莽,小冰。”
小秋明睡得很警覺,其實她並沒真的睡了。
她的牀在外間,桌上的菜油燈只留下一根燈心,一燈如豆,灑出滿室幽光。
她一點也不擔心禹秋田的安危,扮一個盡職的書童奴僕,不過問主人的來去,那不是她一個奴僕該管的事,只耐心的等候變化,她早知道有人在暗中偵伺。
房門悄然而開,房中多了一個人。
她是清醒的,和衣而睡,像一般的童僕,盡職的等候主人返回,必須隨時聽候使喚。
她感到詫異,今晚監視的人爲何等不及了?必定是出了意外,監視的人不惜暴露意圖,迫不及待採取行動,在她身上打主意了。
房中幽暗,但她眯着眼裝睡,已經看清房中的動靜,看清悄然走近牀邊的不速之客。
不是她所知道的監視眼線,是一個瘦小的,像貌乾枯毫不起眼的老人,山羊鬍全白了。
房門半掩,她心中疑雲大起,這不是夜行人的手法,不掩門決不是爲了便於逃跑,更不是爲了讓在外策應的同伴便於跟人,不管爲了何種目的而進入,都必須將門虛掩避免被經過的旅客或店夥看到。
“是一個不懂規矩的笨眼線。”她想。
老人在牀口站了片刻,毫無行動的表示。
“醒一醒,你似乎真的睡着了。”老人終於發動了,拍拍她的肩膀。
她裝得很像一個不懂事的小書童,一驚而醒含糊的應諾着,急急忙忙爬起伸腳下牀,慌慌張張找鞋穿,並沒擡頭看牀口的人,表現出她是一個毫無警覺性的孩子,對任何人無害的小可憐。
老人退至桌旁,在油燈上挑加了一根燈心,光度增加了一倍,但房中仍然不夠明亮。
“哎呀!你是……你是……”她穿好鞋,終於看清房內多了一個人,本能的發出驚呼。
“我是女鬼的使者。”老人盯着她好笑,笑容很可怕,存心嚇唬小孩子。
“天啊!鬼……”
“不要叫,我奉命來找你家公子,不會加害無辜的,怕死了我可不負責。”
“我……我家公子還沒回來。”
“到何處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呀!”她害怕的神情裝得神似,瑟縮在牀腳身子在發抖:“是被郎……郎家的少爺小姐請……請走的。”
“鄭家的人也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呀!”
“好,就算你不知道,等你家公子回來,務必把我鬼使的話轉告。”
“什……什麼話?”
“叫他不要再往鄭家逸園,免得誤了我們的事。”
“這……”
“因爲逸園裡窩藏三個鷹揚會的兇手歹徒,爲首的人叫做八表狂生江人傑。我們是去抓他們的,不許你家公子多管閒事,知道嗎?”
“知……知道了。”
“據實轉告,不然本使者將勾你的魂,記住了沒有?”
老人顯得聲色俱厲。
房外,傳來三下彈指聲。
“記……記住了。”她心中疑雲又起,外面警戒的人,這是某種特定的信號。
老人已重新回到地身邊,相距身手可及,眼一花,老人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
閃避危險有本能,對突如其來的危險,閃動通常不受神意的控制,閃的快慢卻可以分辨出是否練了武功,練了武功的人閃動一定比常人快。
她本來可以閃得快的,但居然能剋制本能的閃動,硬被對方摸了一把,摸過後才向牀尾躲閃。
她又感到生疑,老人的手爲坷如此溫潤細膩。
“強將手下無弱兵。”老人退了兩步說:“你很不錯,小心了!”
“你……”
老人已經到了房門口,拉開門出去再帶上。
“是女人,投錯。”她笑笑,聞上房門對着燈火沉思,弄不清這人的用意。
“八表狂生也在這裡?有眉目了。”她最後似乎頗感意外,喃喃自語。
老人在房門外彈指發聲,跳上屋與另一個黑影會合,從店後跳落一條小巷。
“消息傳到,小丫頭表現得不錯。”老人一面走一面說,是千幻夜叉:“是個小女孩,相當精明乖巧。”
“他敢讓一個小女孩擔風險,小女孩當然不錯。”黑影是北人屠:“也許我們傳信是白操心,他出現在逸園不是巧合,而是已經知道八表狂生躲在裡面,有意前往踩探的,他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你總是把他當成末卜先知的神仙。”
“也差不了多少,至少他的武功就神乎其神。”
“那兩個監視的人爲坷悄悄撤走?”
“不知道,反正他們急急走掉了,事出突然,想動手拽住已來不及了。也許他們真的怕鬼,一聽你是女鬼的使者,心中一害怕,就丟下正事不管溜之大吉啦!怕鬼的人多着呢!”
兩人談談說說,消失在小巷的暗影中。
兩個監視的暗樁,不是被鬼使嚇走的。
那個千幻夜叉故意將房門敞開,用意就是讓暗樁聽到有關八表狂生的消息,有意揭發秘密,讓對方知道隱匿處已被發現,讓對方心中惴惴,必將有所行動,動則勢將落在梅姑娘的掌握中,有關的人必定章法大亂,對禹秋田的活動將有裨益。
兩路樁果然獲得消息便急急撤走,飛檐走壁奔向郎德馨的外宅。
朗德馨爛醉如泥,由兩名健僕半架半始剛到家片刻,剛灌下一碗醒酒湯,暗樁便急急趕到了。
郎二小姐還沒回米,半途出了意外耽擱了。
密室中聚集了五個人,靜聽暗樁稟報消息。
郎德馨聽完暗樁的稟報,酒醒了一半。
“鷹揚會的人,無緣無故跑來咱們廬州藏匿,到底懷了什麼鬼心眼?”那位像貌乾瘦,有軍師派頭的人不安的說:“該死!一定是衝咱們而來的。鄭家悄悄接納咱們的仇家,未免太不識相不講道義交情,很可能明裡和我們稱兄道弟,暗中在打我們的惡毒主意,該死!”
“曾夫子,不……不要胡……胡亂猜測!”郎德馨酒醉心明白,阻止爪牙胡猜:“鄭家根本不可能知道鷹揚會與咱們有利害的衝突。鄭定遠早年在江湖闖蕩,與五嶽狂鷹的確有交情,收容八表狂生,不是他的錯。”
“我總覺得可疑。”曾夫子堅持己見:“客人來了沒幾天,仇敵就悄然光臨了,我從不相信巧合兩字。”
“我相信八表狂生被女鬼追逐是事實。”郎德馨也不放棄自己的估計:“好了啦!派人緊急稟報老大爺,看我爹怎麼說。”
“遵命。”下首一位中年人應諾。
“你兩個不該一同撤回的,該留一個人監視,是不是真怕鬼?天下間決不會有鬼,蠢材!”曾夫子向兩個暗樁怒聲斥責:“給我滾回去!”
“秋公子的住處,多天以來毫無可疑的動靜,實在沒有必要晝夜監視的。”一個暗樁大發牢騷:“反正他的確是京都來的紈絝子弟,身份毫無可疑。目下他在鄭家無端捲入女鬼與鄭家的糾紛,咱們實在沒有必要淌這一窩子渾水。如果被女鬼懷疑咱們是鄭家的人,豈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夫子……”
“少廢話!”曾夫子怒叱:“凡是與我們郎家接近的陌生人,都必須加以嚴密的監視調查。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任何人都有前來挖根搜隱的嫌疑,即使是真的京都紈絝子弟也不例外,誰能派人去遠至京都查他的根底?趕快給我滾回去繼續監視,有任何可疑的動靜,務必派一個人回來稟報,再籍故一同離開,嚴懲不貸,滾!”
郎德馨已經趴伏在案上,快要睡着了。
兩暗樁急急出室,心中悄悄重回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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