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弗恩都無法安穩入睡,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白天昏睡了太長時間,以至於現在毫無睡意,但是被他壓在胸前的金屬盒子讓他意識到,自己只是因爲不放心聖器,才無法安下心來。
弗恩翻了個身,茉蕾娜睡在他的另一側,大法師並不均勻的呼吸說明她也沒有睡着。茉蕾娜背對弗恩側臥着,黃褐色長髮散落在毛毯上,露出一側的耳朵。弗恩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這麼在意她有沒有睡着,潛意識中他希望自己會是後睡着的那個,這樣才能保證沒有人能將聖器從他懷中偷走,但是他又無法確保自己比茉蕾娜先醒來。焦躁在傭兵心中灼燒着,有那麼一刻,弗恩甚至想到了趁大法師睡着之際自己偷偷的逃走,但隨即又被自己愚蠢的想法所震驚。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了,茉蕾娜是我的同伴,她幫了我這麼多,甚至還救了我,就連聖器也是她找到的,我怎麼……會這樣。
茉蕾娜似乎是感應到了弗恩內心的紛亂,她下意識的轉過身,正好和弗恩的目光相遇,兩人都措手不及的輕聲叫了出來。“還沒睡着?”弗恩無關痛癢的問候着。
“我睡不着,你也一樣嗎?”茉蕾娜的琥珀色眼睛在燃燒着的火光照耀下閃着橘紅色的光芒。
“是的,我一定是睡太多了。”弗恩緊張的找着藉口。
茉蕾娜淡淡的看着弗恩慌張的樣子。“你是怕我在你睡着時偷走聖器嗎?”
“怎……怎麼會……”弗恩明知道自己已被看破,但還是做着掙扎。
“你忘了嗎,弗恩?我能感受到你的想法。”茉蕾娜嘆了口氣。“其實你只是在抗拒感受我,如果你試一下的話,你會發現你也能感受到我的想法,你就會明白,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偷走聖器。”
弗恩眼神呆滯的看着茉蕾娜,他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完全處於下風,茉蕾娜不同於他曾經遇到過的任何女孩,她美麗,睿智,聰慧,沉穩,更重要的是她能準確的察覺到自己心裡的想法,並且給予最適合的支持。這個支持不同於奎艾那種直擊內心的溫柔話語,而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協助自己,不張揚卻恰到好處。弗恩看了看懷中的盒子,淡黃色的外殼在火光中熠熠生輝。“抱歉,茉蕾娜,我不該對你懷有戒心,你也許無法理解,但是我曾經剛剛完全信任一個人的時候,她卻離我而去。”
茉蕾娜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她對自己情緒的掌控已經超出了這個年齡的絕大多數女孩。“我相信,她也不想這樣的,否則她也不會救你了,我不怪你,弗恩,我只是以爲在一起經歷了生死後,你會信任我,但是事實卻讓我出乎意料。”
弗恩呼出一口氣,從地上坐了起來,他低着頭,像是在懺悔,又像是與內心做着鬥爭。“茉蕾娜,無論你遇到什麼危險,我都會拼了命來救你,如果需要用我的命來換你的命,我也不會有任何猶豫,但是,請讓我先把妮絲救出來,我只有這一個要求,只要能把妮絲救出來,在那之前,請你繼續幫助我,我知道,沒有你我無法救出妮絲。”
茉蕾娜也從地上撐起身子,長髮如絲線般傾瀉而下,垂在身體一側。“弗恩,你不瞭解,藍龍暗示過我,根據我的推斷,即使你把聖器給了霍雷肖,他們也不會把妮絲交給你,我擔心暮光教派的目的就是要把妮絲和聖器都控制在手中。”
“但是我沒有選擇了,茉蕾娜。”弗恩看着大法師的眼神中顯露出無奈與懇求。“我只要一想到妮絲在暮光教派手中,我的大腦就會一片混亂,無法思考,茉蕾娜,聖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無論結果會如何,我都要去試一下,否則我連試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了。”
“哪怕聖器和妮絲都被暮光教派奪走,瓦利斯也落入無法挽救的境地,你也要這麼做嗎?”茉蕾娜仍舊淡淡的看着傭兵,眼睛裡沒有絲毫波瀾。
弗恩堅定的點了點頭,臉上充滿了堅毅。“是的,我必須這麼做,沒有人能阻止我!”
茉蕾娜抿了抿嘴,將一束髮絲撥到耳後。“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對於瓦利斯的衆生是多麼不公平,只是爲了救一個人,卻要拿整個瓦利斯來做賭注,那麼多人死於與黯潮的戰爭,薩拉的平民與士兵,多伊爾的士兵,阿爾圖納,奧格登與代頓的士兵,他們將自己的生命永遠留在了與黯潮戰鬥的前線,他們這麼做爲了什麼?難道他們的犧牲在你眼裡就是這麼不值一提?”
“我爲他們的死感到痛惜,戰爭不可避免會有犧牲,他們就如同天空中的流星一般劃過天空,消失在天際,他們是英雄,我將會永遠緬懷他們,然而……對我而言,僅此而已。”弗恩嚴肅的看着茉蕾娜,語速也越來越慢。“但是妮絲不同,我們在德維爾相遇,經過了重重危難,我不能看着她陷入危險而不去救她,這與其他人不同,希望你能明白,茉蕾娜……”
“那麼如果有兩個人都與你同生共死過,當她們同時陷入危險,你該怎麼辦?”茉蕾娜斜坐着身子,雙腿蜷在一側。
弗恩不敢看大法師的眼睛,只是盯着地上的盒子。“我不知道,茉蕾娜,求你不要問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茉蕾娜沒有說話,眼裡充滿了複雜的神情,最後,她同情的看了一眼弗恩,躺下了身子。“睡吧,明天還要趕路,你不必硬撐到天亮,就如我所說,你只要嘗試着感受我的內心,你就會知道我的想法。”
弗恩還想說些什麼,茉蕾娜翻過了身子,將後背留給了他。傭兵也慢慢的躺下,他小心翼翼的閉起雙眼,試着將注意力放到同伴的方向,突然,他察覺到一股奇怪的感覺涌入心頭,那是安詳的感覺,沒有任何敵意與對立,平靜祥和充滿了傭兵全身,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識。
當弗恩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他如驚弓之鳥般一下從地上彈了起來,只見裝着聖器的盒子還是安穩的睡在他懷中,面前的,是正在喝着茶的茉蕾娜。
“抱歉,我還以爲自己不會睡着的。”弗恩撓着後腦勺,爲自己過於激烈的反應道歉。
茉蕾娜從茶杯後擡起頭來。“你試着進入我的內心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弗恩緊張的擺着手。“我只是知道你在那個位置,稍稍注意了一下那個方向而已。”
“至少你睡着了。”茉蕾娜留下這句話,繼續把注意力放到了茶杯上。
在吃完早餐後,弗恩把曬乾的物資重新塞入馱包內,一些被泡爛無法再用的食物與物品都被留在了原地,馱包一下輕了不少。“我們得再補充一些,另外最好避開西木森林。”弗恩將金屬盒子用一件換洗衣服嚴密的包起,放在了馱包裡,然後用又用了一根繩子繞着盒子綁了好幾圈,從馱包開口處將繩子的兩端抽出,綁在了自己的腰帶上。
茉蕾娜在坐騎背上調整着坐姿。“你有什麼建議嗎?我對方向沒有什麼概念。”
弗恩點了點頭。“我們從代頓繞過西木森林,從那裡可以經過伊坎村,然後進入坎伯蘭,一直向南就可以抵達瑟倫德拉。”
“聽上去不錯,只要一路上能在村莊裡過夜,我都不會有意見。”茉蕾娜將散亂的長髮紮起,束成了一個高馬尾垂在腦後,馬尾的末端一直延續到腰際。
弗恩拉起繮繩,雙腿一夾,烏雲緩緩跑了起來,茉蕾娜向着湖水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甩起繮繩,跟上了傭兵。陽光照進樹林,斑駁的樹影在兩人身上閃爍,清晨的鳥鳴聲充斥在耳旁,在光影明暗之間,兩人向着充滿了不定的前方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