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國憂民的人啊,大多都老得快,就像眼前這位宗澤。
這會兒的宗澤來磁州府任知府不過一年,不過老百姓卻是對這位六十多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人頗爲愛戴,遠遠的瞅着宗澤前來,一個婦人立即喚自己的小孩子把自己的手裡的雞蛋雙手給老英雄捧上。
髒兮兮的小手裡抓着一顆煮熟的雞蛋,宗澤只是一笑,並未收下,當下老百姓大多食不果腹,自己身爲磁州府的父母官,抵禦外侮本是自己職責,怎能昧着良心拿走老百姓的口中食兒呢?
身邊只有十幾個隨從,牽着馬溜溜達達的走在路上,老百姓一路圍觀,一路相送,眼淚汪汪,場面有些感人。
“鄉親們,散了吧,都散了吧,老夫也只是隨處轉轉。”宗澤抱着馬繮作揖道。
“老大人如此這是爲了讓咱們老百姓知道,磁州府的知府還在磁州,磁州忘不了,女真人打不進來!”一個老鄉對着另一個有些疑惑的村民說道。
大凡打仗或者是特殊時期,雄才大略的頭領們多會用到臨戰視察這一招,目的也是爲了鼓舞士氣,告訴大家上官與我們同在,宗澤看來也是老於此道了,當下女真人已然退卻,這還保留着這一習慣。
宗澤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不同於大名府的城牆幾乎毫髮無傷,眼前的磁州府城牆也是煥然一新,不過是明顯修葺不久,老城在女真人蹂躪下毀於戰火,新到任的磁州知府宗澤這就組織人馬修建城池、疏通護城河,所以當下的磁州府城高河深,而且觀城外兵馬,個個龍精虎猛、精神頭很足,相信防禦力該是不錯的。
去年的時候女真人南下,勢如破竹,宋欽宗這就任命宗澤前往救火,於是適時官居宗正少卿的宗澤這就只帶十數隨從到磁州上任,這纔有了當下磁州短暫的太平。
宗澤走到哪裡,哪裡的老百姓就眼淚汪汪,據說這位老臣家裡老百姓的萬民傘都不知道收了多少,不同於秦嶽那個老丈人陸文龍收到的湊數的萬民傘,人家宗澤的萬民傘都是老百姓划着十字揮淚相送的,好幾次宗澤都忍不住哭的稀里嘩啦,場面一塌糊塗的感人。
“宗老英雄,請留步。”秦嶽一行人悄悄跟了上來,過了人多而雜的地段,大當家這就大聲揮喊道。
身着鐵甲的宗澤一個回頭,眼前的年輕人身材有些瘦弱,面色白淨,瞅着二十出頭吧,呵呵一笑:“何事?年輕人。”
待秦嶽走近了宗澤細細端詳,眼前這個年輕人年歲二十出頭,可是眼神深邃,身上不知爲何卻散發着種成熟老練的男人方纔能夠彰顯出的那種魅力,不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頗爲好奇。
宗澤此時已經六十多歲了,正經八百的土埋大半截了,年輕時的出門遊歷,後來又在各地出仕爲官,所見之人上到皇帝下到販夫走卒早就多如天上繁星,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氣質卻從未見過,樣子有那麼一點點像欽宗,可氣質又不像,只是可以肯定一點,這人眼神裡那股子殺伐決斷的氣質昭示着這人必有過人的手腕,相信不會是在家扒拉土塊的莊戶人家。
“小生仰慕宗老英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看到宗老英雄,頓感心中頗爲自豪,這便想老英雄能移步,吃咱頓酒,咱這心裡也踏實些,心中也再無了遺憾。”秦嶽恭敬的作了一個九十度的揖,抱着雙手說道。
“奧?”宗澤不免有些意外,捋着鬍子呵呵一笑:“你這小子竟也識的我?”
“呵呵,你這該也是聽些長輩們對老夫胡吹亂捧這才今日會如此吧!老夫之前從未在這磁州做過官,這四鄰八鄉的,咱之前也只在天佑八年的時候去大名府的館陶縣做過知縣,算着時間也過去有三十年了,你這小子瞅着也就剛剛及冠,又如何能知曉老夫?哎,鄉親們對我宗澤是過於擡愛了,老夫不勝慚愧啊!”
“宗老英雄切勿如此說道。”秦嶽一笑:“宗老英雄年輕之時在地方上爲官二十餘年,政績斐然,老百姓誰人不愛戴老英雄您?老英雄忠肝義膽,就像您那首《古楠賦》說的,寧做斷頭將軍,不做投降將軍,真是忠心可昭日月,我秦嶽雖說一介草民,可對老英雄也是打心眼裡佩服,望能與老英雄把酒幾杯,老英雄切莫推辭。”
“奧?”宗澤一驚:“《古楠賦》是老夫被貶巴中時候的胸中憤懣之作,你竟也讀過?”
“是的,倒背如流,小子對老英雄那是佩服的緊,望老英雄能賞臉,喝咱一杯清酒。”秦嶽伸手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左右遲疑,一個身材魁梧的武士這就揮刀上前想要阻攔秦嶽,其實倒也不怪人家神經質,秦嶽身邊嶽翻、蠻牛等一衆高大威猛的漢子,一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瞅着就不像是什麼好人,自然也怪不得別人懷疑。
秦嶽會意,驅衆人遠去,身邊只留一個猴子,揮手笑道:“老英雄,請唄,咱今日找老英雄可不光是攀交情,更有大事要說。”頓了頓,秦嶽補充道:“關於咱磁州和大宋靖邊的大事!”
宗澤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一頭霧水,此人爲何會對自己如此熟悉?還有,有什麼大事會和自己談?認真的瞅了瞅秦嶽,看他真誠的模樣倒不似作假,宗澤這也揮了揮大手:“好,小兄弟,請。”
隨意的找個小茶鋪坐下,秦嶽拿出了自己一向用來招待貴賓的清風寨大酒,一開酒罈這就酒香四溢:“請老英雄品嚐咱這清風釀,酒味兒最是純正。”
說着秦嶽這就倒滿一碗,一飲而盡。
卻纔酒罈一開,衆人這就被這濃濃的酒香味兒給吸引住了,宗澤走南闖北,吃過的好酒自然不少,可從未見過如此烈酒,竟然一開酒罈彷彿都要把人薰醉一樣,這也不由有些期待,端起酒碗,小泯一口,酒味兒醇香,這再大口入胃,一飲而盡。
用手掌扇呼着嘴邊的辣氣,宗澤大呼道:“過癮,這烈酒真是烈到家了,過癮!”
宗澤算是個武將,最是剛直,爲人也較直接,沒那麼多彎彎繞子,和他相處只要能掏心窩子說話其實還是不容易冷場的,秦嶽一笑,看來宗澤跟史書上的記載倒也差不許多,耿直漢子一個。
“老英雄,女真在北方虎視眈眈,我大宋……哎,如今有些羸弱,老英雄對這如何破敵心中可有了算計?若是國破,咱這千萬黎明百姓可就遭殃了啊!”藉着酒勁兒,秦嶽開口說道。
“嗯。”宗澤抹乾嘴上酒漬,提到國事自然頗有些鬱悶,大宋羸弱,朝中又是奸人當道,如何讓人不鬧心?
“壯士放心,朝廷自有破敵之法。”尋思了一下,似乎也是藉着酒勁兒吧,宗澤開口說道。
“咱磁州周圍數個州城,邢州、洛州,越州、相州,也包括咱這磁州,這五州是北方門戶,可地勢上又是一馬平川,女真的騎兵可以朝發夕至,無遮無攔!日前老夫也是提議當今聖上,此五州一州儲兵馬兩萬,互爲犄角,一地受到攻擊,其他四州則羣起圍之,這樣便相當於任何一地都有十萬兵馬!朝廷也不必花費那麼多的兵馬錢糧,相信到時候對付女真胡虜,必有奇效!”宗澤說道。
或許是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值得自己信任,又或者是因爲自己個性直爽,宗澤這便將自己這前些日子才上報朝廷的禦敵方案也跟秦嶽說了出來,現在的宗澤身上有一種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把自己引過來必定是有話要對自己說,而且必定跟這抵禦女真有關,這年輕人會有什麼禦敵之策呢?宗澤忍不住有些期待。
信任這種東西很難講,有時候就是一種第六感,秦嶽因爲擁有重生優勢,所以他知道宗澤是一個可靠的人,是一個能辦事的人;而宗澤好像純粹就是會看相一樣,無來由的他就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值得信任,儘管方纔的客套話說的不一定是他的心裡話,但是他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氣質老成持重,而且又對自己的《古楠賦》頗有同感,難道還會是大奸大惡之人?
左右都是宗澤信得過的人,面色頗有些不可思議的瞅着宗澤,如何靖邊的邊防是大事,雖說現在女真已然北退,可知府大人爲何就這麼毫不保留的告訴了眼前這個並不相識的年輕人?難道是要安老百姓的心?
“兩萬?”秦嶽質疑道:“磁州日前因爲女真蹂躪所以國庫空虛,朝廷用度一樣是捉襟見肘,僅僅一州就行兩萬兵馬,朝廷如今哪裡還有那麼多的兵馬錢糧?真要如此施行,招來的不過是些拿錢混日子的農民,在他們看來打仗就跟種地一樣,都只是養家餬口的活計,如此一來,我磁州府的大軍來談何戰力?”
秦嶽的話可謂是一語中的,宋金交戰這麼久,兩軍相遇大宋經常都是一觸即潰,千把人的隊伍被女真一個蒲輦幾十人殺的團團轉也是常有的事兒,現實有時就是如此骨感,原本很好的策略或者因爲銀錢不夠,或者因爲奸佞當道,你就是辦不成!就是起了反作用!
宗澤面色不由肅穆,拱了拱手:“那這位小兄弟有何妙計?”
“我的辦法,叫精兵簡政!”秦嶽一字一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