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有句詩說的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一路上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景象吧,興,百姓苦,亡,亦百姓苦,戰事剛過,許多屍首還未來得及清理,無頭或是身體上少其他部件的老百姓就那麼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時間過去了幾個月,早已變成乾屍,一個個的鋪在地上讓人觸目驚心。
瞅着眼前一句屍首志敏長吁短嘆,雖已面目全非,不過幾乎可以判定眼前這該是一具婦人的屍首,懷中的嬰孩早已渾身發黑,抱着嬰孩的婦人仰面擋下,似乎在悲情的訴說着自己臨死前曾受到過怎樣悲慘的蹂躪。
七七八八,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嬰孩,屍首就那麼隨意的鋪在大地上,給這充滿生氣的初春大地平添了幾分秋日纔有的悲涼。
“埋了吧,入土爲安。”秦嶽一掀車簾便不忍心再看,說道。
兵馬走進村莊,連炊煙都見不到,房屋大多毀於戰火,漆黑的房樑、船木、瓦礫、石塊散落一地,除了這些,地上同樣是七七八八的屍首,慘不忍睹。
幾個臉色黑黃的小孩兒正在爬樹,薅下樹上新生的柳樹芽,一把填進嘴裡,明顯是餓急了,填的時候還咬到了自己的手指,滋滋的吸着冷氣,大叫真疼。
瞅着大軍來了,幾個小孩子似乎是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縮在柳樹跟前一團,恐懼的瞅着來人,瑟瑟發抖,像是寒風裡風雨飄搖的一片枯葉。
面有菜色,一個個小孩都是面有菜色,面黃肌瘦的兒童頭髮隨意的散亂着,因爲長時間沒有洗,早已經揪成一團團的,蝨子爬的到處都是,小臉也皴的裂開一條條的口子,一張原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小臉,此時只剩下兩顆大眼珠子瞅着還算正常了。
“作孽啊,天殺的女真人!”
土匪圈子裡本來是不流行憐憫的,衣食無憂的富貴人家沒誰會落草上山當匪子的,常年的腥風血雨讓這羣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的漢子早就變的鐵石心腸,可這會兒也是一個個的咬牙切齒,恨的不輕,蠻牛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抱起一個餓的都要昏死過去的小孩兒恨恨的罵道。
蠻牛長個黑麪牛眼,樣子像個門神,一向是最不討小孩子喜歡的,被抱住的那個小孩子嚇的哆哆嗦嗦,幾乎都要嚇昏過去了,大柳樹旁圍成一團的小孩子靠在一起驚悚的瞅着蠻牛和眼前不知道是何來路的軍隊,同樣也是哆哆嗦嗦,只有一個小女孩衝了過來,看樣子是衝出來救蠻牛懷裡這個小男孩的。
衝出來的這個小女孩歲數大些,大概有個五六歲的樣子,呀呀喚着“小西,別怕”這就朝蠻牛這邊衝了上來,快衝到蠻牛面前的時候竟還從懷裡掏出一把木刀!
名字喚作小西的這個小男孩朝衝過來的小女孩張開雙手,明顯是想掙扎出蠻牛的懷抱,蠻牛一手抱着小男孩一手從布袋裡掏出一塊風乾肉這就塞進小孩子的嘴裡。
本能的想把蠻牛給的東西吐出去,可大概是因爲這東西太美味了,再或者是自己這嘴巴實在太不爭氣了,竟然這也嗚嗚呀呀的嚼了起來,絲毫顧不得說話了,這東西越嚼越是美味,餓急了,才一小會兒,一塊諾大的風乾肉這就被送進了自己的胃裡。
小女孩的木刀明顯不是那種專門給小孩子做的玩具,並不精緻,刀頭已經變成了橢圓形,還帶着些許泥巴,想必這小女孩也沒少用這東西幹些刨土找食吃的活計,衝上來的小女孩狠狠的把刀子往蠻牛身上扎:“你這個凶神,快放開我弟弟!”
小女孩漲紅着本來面黃肌瘦的小臉,這會兒瞅着樣子倒是有些好笑了,兄弟們一衆大笑,只是蠻牛很受傷的搖搖頭,大爺好不容易做次好事,怎麼就成如此下場了?
因爲是出戰,蠻牛此時一身女真甲冑,其實以這個小女孩的氣力和那把鈍的要死的木刀,就算不穿鎧甲蠻牛也是一準兒不會受傷,放下小男孩,蠻牛往小女孩嘴裡這也塞了一塊風乾肉。
好東西只要咂摸一口就能吃出不同來,小女孩狠狠的嚼吧了兩口發現這東西該是肉,幾個月不知肉味兒的小女孩嚼了幾口,小腮幫子都變的鼓鼓的,剛要往下嚥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這就從嘴裡吐出來塞進自己弟弟的嘴巴里:“小西,快吃,這是肉肉,這是肉肉!”
小女孩的朝天辮散落下來像是鯨噴水,抱着小西看着他吃肉,臉上也是美滋滋的,黑紅黑紅的臉蛋上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瞅着自己的弟弟吃着這美味的吃食,心中的甜蜜一覽無餘,比自己吃到了還高興。
餓慌了的人吃東西都是奇怪,只要能吃的,那就是絕好的美味,喉嚨一縮,小西就又把一塊諾大的風乾肉送進嘴裡,眼瞅着弟弟吃完,扎着朝天辮的小女孩這又可憐巴巴的望着蠻牛,意思很明瞭:能再給點嗎?
“小崽子們,都過來吃吧。”蠻牛說着就把自己的皮囊丟在地上,小女孩這就抓起一塊牛肉給弟弟塞進嘴裡,自己也銜了一塊,朝後邊的小夥伴們揮手道:“是肉,快過來吃,快過來吃。”
柳樹旁的幾個小孩兒明顯是膽氣不足,掙扎了好久這才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往嘴巴里一填,吃着確實是美味,這纔開始狼吞虎嚥,不管不顧。
小嘴吧嗒吧嗒的像是小豬在吃食,這並不是侮辱人,而是秦嶽看到這一羣小孩坐在地上啃食肉乾的真實寫照……
“無功不受祿,我吃了你的肉乾,這把小刀送你了。”蠻牛的皮囊裡足足有五六斤的肉乾,竟一下被這三五個小孩吃個精光!可見這羣小孩的飢餓程度,美美的吃完肉乾,小女孩擦吧擦吧嘴,鄭重的把手裡的小木刀遞給蠻牛道。
幾個小孩子被肉乾噎的直打嗝,瞅着小女孩獻出了自己心愛的寶物,這也都不顧身子不適,獻寶一樣的拿出自己身上的寶貝,有的是一枚貝殼,有的是一顆彈子……
“孃親說過,人不能平白無故的受別人的恩惠,小刀你收下了,咱倆就算扯平了。”
“你孃親在哪?”
小女孩聞聽此言眼色一黯:“死了,都死了。”
“村裡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們幾個了,爹親孃親都死了,阿牛死了,瓦片也死了,木大叔他們都死了,被人殺死了!”
“殺他們的人身上有股子腥臭味兒、羊羶味兒,長的凶神惡煞,怪模怪樣的,長長的耳朵都能拖到肩膀這裡,他們手裡有刀,見了人就砍,村裡的人都是被他們殺死的!”
說到傷心往事,這個扎朝天辮的小女孩忍不住嗚嗚咽咽,訴說着自己所見所聞。
“爹孃說他們的名字好像是個女真的,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是那個女真,反正反正他們進了村子就殺人,還燒了我們的房子,搶了我們的東西,爹孃把我們藏在水缸裡,讓我們別出聲……我和小西活下來了,可是,可是爹孃卻,死了。”
小女孩說着嚎啕大哭,小西也跟着姐姐一起哭,幾個小孩兒這都抱着哭成一片,哇哇叫的哭的撕心裂肺。
幾個小孩裡只有朝天辮的小女孩說話還算清晰有思路,一邊嗚咽着一邊訴說着自己這個村子的悲慘經歷,說着幾個小孩這都哭了起來,連在座的鐵石心腸的匪子也有很多忍不住落淚,他們還只是一個個孩子啊!
冰天雪地的,沒地兒找食兒吃,去田野裡挖種子、苗子,去山裡抓些野雞、老鼠,可是野雞老鼠這些東西又豈是那麼容易抓到的?如果能找到正在冬眠的毒蛇,那今天就算是運氣不錯,如果找不到,這羣孩子就得餓肚子了,朝天辮小女孩爲了能抓到田鼠,刻意做了這個小木刀,有了它,挖東西的時候再也不用挖掉指甲、滿手是血了,還偶爾能抓到一兩隻碩大的田鼠,然後想辦法生活煮熟吃肉……
一起的小孩子死的只剩現在的三五個了,好在熬到了開春,開春柳樹會生芽,柳樹芽雖說苦,可是吃了起碼等捱上一兩天啊,剛纔這幾個小孩子就是在薅柳樹芽下來吃。
等再捱幾天日子還會好過些,到時候野菜就要長出來了,漫山遍野的野菜,到時候就不用餓肚子了,這是這羣小孩子心裡唯一的心靈雞湯,每個人都盼望着萬物復甦的到來,不爲別的,只爲填飽肚子。
本該是繞母膝下的兒郎時候,如今身上卻揹負了國仇家恨,食不果腹。
小女孩不懂,爲什麼大人們要打仗?爲什麼那個叫女真的野蠻人要過來殺自己村子裡的人?爲什麼自己的父母和玩伴都要無故的慘死?
徐茂才偷偷抹了把眼淚,哄着幾個小孩兒睡下了,或許是太累了吧,幾個小孩一轉眼的功夫這都睡着了,小女孩耷拉了半天的眼皮,最後也耐不住睡着了,睡的時候身子緊緊的縮成一個弓形,緊皺着眉頭,雙手握成拳頭一隻護在胸前,一隻緊緊的護着自己的弟弟小西。
清風軍裡鴉雀無聲,一個個都瞅着幾個小孩兒甜甜的睡了也不忍離開,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影響到這羣小孩子的休息。
“死了,都死了。”
小女孩的話像是一個巨錘,狠狠的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頭最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