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學校推行了新的打分制度。學生在下課時間詢問老師題目,並獲得老師簽字的加0.1分。結果我下課時間直接被學生堵在教室裡出不來了,課間十分鐘都用來回答學生問題了。第四節課下課,立馬回辦公室幹掉了400ml的涼水。打開手機,看到我媽給我發的短信:羽清,你小舅媽去世了。我趕緊給我媽回了個電話。
“媽,小舅媽好好的怎麼會死呢?”
“你小舅媽昨晚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已經走了。現在我們都在殯儀館。”
我趕到殯儀館的時候他們都在,田雲半躺在大舅媽懷裡哭成了淚人,大舅媽自己也是一直不停擦眼淚。倒是一旁僅有三歲的田怡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神澄澈,呆呆地看着衆人。又好像知道些什麼,似乎能感受到別人憂傷的情緒,乖張的田怡不似往日那般鬧騰。小舅媽安靜地躺在冰棺裡,儀容已被化妝師整理過。從我記事起,她就一直是胖胖的模樣。不怎麼笑,卻待人親近,很好相處。
“大舅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你小舅去鄰市出差了,田雲又住校,昨天家裡只有你小舅媽和田怡兩個人。今早上田怡5點半多我家按門鈴,她說她想喝水,涼水壺裡已經沒水了,媽媽不給她倒。我想着可能田怡又淘氣了,你小舅媽故意想懲罰一下小田怡,讓她口渴一會兒,長長記性。給她倒了溫水,回頭想想又覺得不對勁。那會兒才5點半,沒什麼特殊事情的話一般都還在睡覺。就算小田怡做了什麼,再讓你小舅媽生氣,以她的性子,也不會讓田怡來打擾我們。喝完水後,田怡說了句:“我也沒犯錯呀,媽媽爲什麼不理我呢?怎麼叫她都不理我。”我意識到可能出事了,馬上抱着田怡下樓進屋,那個時候你小舅媽已經沒了呼吸。我打了120,然後聯繫你小舅舅趕緊回來。醫生說她昨晚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已經死了。
“可是小舅媽怎麼會有那麼多安眠藥呢?就算去醫院,醫生也不會一次給她那麼多啊?”
“她一直有失眠症,是長期服用安眠藥的,可能攢了一段時間的藥。”
“最近家裡一直都好好的,她怎麼會突然尋死?”
“其實你小舅媽一直都有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沒聽說過呀。而且她平時精神狀態都挺好的。”
“因爲這個病本就是時好時壞的,已經很久沒發作了。所以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發作過,所以小舅媽很早就有這個病嗎?”
“是的,她和你小舅舅結婚前就有這個病了。結婚後她也發作過,不過你那時候太小,所以不記得。”
“結婚前就有,看來我小舅舅是真愛呀。”
“不,他們是相親認識的。之前你小舅媽的孃家人向我們刻意隱瞞了這個事情,等我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結婚了,感情已經培養出來了,也就只能這樣了。”
“所以是遺傳傾向?她們家有家族史?”
“沒有。是因爲發生了一件事才讓她這樣子的。”
“什麼事?”
“你小舅媽家一鄰居帶着小外孫女去她們家打麻將。你小舅媽見小女孩特別漂亮可愛,便把她帶進自己房間,給她找出以前的玩具給那個小女孩玩。可能帶着那小女孩兒玩了一會兒後你小舅媽困了,自己睡覺去了,讓那小女孩兒自個兒呆着。沒想到,那小女孩把櫃子上準備用來掛地圖的鐵釘給吞進去了。鐵釘穿過氣管刺破心臟,導致大出血,搶救無效死亡。”
“後來呢?”
“後來那鄰居一家一直上門鬧,嚷嚷着要你小舅媽以命抵命。賠了一些錢給對方後,你小舅媽一家就搬家了。後來她精神分裂,說那個看到死去的那個女孩兒拿着一根鐵釘說‘姐姐,你也吃’。慢慢地,時間長了,她的病情穩定下來。平時很少發病,跟正常人沒有兩樣。”
“所以因爲他們搬過家,沒有鄰居知道這事兒,加上刻意隱瞞。他們相親那會兒,你們並不知道她有精神疾病。”
“是呀,不然誰家會娶一個有精神病的女人呢。”
“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懷田雲的時候吧。孕婦本就容易抑鬱,發脾氣,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多想。可情況越來越嚴重,她孃家人知道瞞不住了,而且希望我們能善待她,不得不說出了實情。”
“你們那時肯定很生氣吧?”
“肯定氣呀!你小舅舅好好一小夥子,竟然找了一精神病當媳婦兒,那可是一顆定時炸彈呀!能不氣嗎?可是你外婆心善,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嫁到我們家了,就算是孽緣,也是緣分。’她直說這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子,我們定會好好待她,讓親家放心。從此,老太太照顧兒媳更賣力了。一日三餐,各種家務,全部攬下。除了每天出門散散步,別的事兒你外婆都不讓她動。”
“我外婆是真的很善良呀!”
“是呀。我問你外婆‘對於親家隱瞞病情這個事情不生氣嗎’。”
“她說當然生氣呀 可是已經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的。不能讓那還沒出世的孫兒沒有家呀。善待兒媳,就是善待兒子,兒子家庭圓滿我才能問心無愧地去地下見他爹呀。”
“老太太活得通透,難怪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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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雲出生後,一直都是老太太帶着的。你們小時候老說田雲長得像洋娃娃,白白的皮膚,頭髮黃黃的,自然捲,髮量很稀少。其實是因爲田雲沒喝過一天母乳,小時候經常生病,頭髮黃是營養不良。說來好笑,我那時候還因爲老太太帶田雲這個事兒生過氣。”
“生氣?”
“對呀。你大舅這個人你知道,五大三粗的,家裡的事兒什麼忙都幫不上。田傑比田雲大8個月,田傑出生的時候你外婆忙着照顧你小舅媽。田傑的事兒什麼都是我親力親爲。半夜三更換尿布,餵奶是常態,老太太從沒搭過一次手。田雲順利降生後,田傑正是鬧騰的時候,需要時時刻刻有人看着,可你外婆一心照顧田雲。家裡婆婆無時無刻幫着小兒子,對大兒子家的事兒不管不顧,我這個大兒媳心裡能平衡嗎?”
我笑了笑:“都說我外婆會做人,原來我外婆也有做得不夠周全的時候呀。”
“看着田雲健康快樂地長大,我也慢慢理解了老人家。兩個兒子,幫襯着過得不好的那家本就是理所應當。如果連家人都那麼勢利,捧高踩低,那麼這個世界該多麼可怕。沒有老人的苦心經營,勢必兄弟不和,親情兩個字只是擺設。
要是所有人都像大舅媽你一樣明事理就好了,有些人可能活了一輩子也沒想通這件事吧。”
可惜老人家就這麼走了。你小舅舅工作嗎,小舅媽一個人應付不過來那些瑣事。雖然我們兩家離得近,住樓上樓下,可到底不住在一起,很多事情幫不到。你外婆走後,你小舅媽的情緒一直很低迷,沒想到這次她竟然選擇直接離開這個世界。”
“可憐了這兩姐妹,田雲還在上大學,田怡還麼小。”
兩天後是舅媽的告別儀式,火化後的骨灰裝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小舅媽走完了她的一生。
“喻津,外婆八十歲去世,這一生也算自然圓滿。可是小舅媽才43歲呀,你說她爲什麼要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呢?”
“因爲痛苦吧。人生皆苦,有的人選擇直視痛苦並選擇戰勝它,有的人選擇逃避,而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死亡。懦弱讓他們選擇把痛苦留給活下來的人。”
“可是她怎麼忍心,我小表妹才3歲,她不會擔心在破碎家庭下長大的田怡會過得不好嗎?”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我有沒有告訴你?我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
“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我爸脾氣不好,經常和我媽吵架,發起脾氣來就打她。我六歲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
“那你是跟爸爸還是媽媽一起生活?”
“我跟了我爸,他把我送進了寄宿學校,我一週回一次家。”
“他脾氣這麼差,會打你嗎?”
“一年級的時候,我考了第一名,給他形成一種我能每次都考得很好的錯覺。從此就算是考第二,也變成了過錯。罰跪、捱打都習慣了。”
“事實證明,你就是很優秀啊。”
“從小學到大學,我一直都是班長,並不是因爲我多優秀。我在他的嚴苛教育下一步步走到現在,一直很努力。”
“這麼嚴格的爸爸,小時候很討厭他吧?”
“小時候會,現在不會了。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他娶了我後媽後,脾氣變好了。”
“所以你之前說的經常給你做你喜歡吃的炸雞架,包餃子的媽媽其實是你的繼母?”
“是啊,我親媽走後沒有來看過我。我媽,也就是我後媽對我挺好的。她有個兒子,但是她也沒跟那邊怎麼聯繫,以後我會好好孝順她的。”
所以,喻津,你就是那種能直面痛苦的人吧。對新加入這個家庭的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不予排斥,坦然接受對方的溫暖,並願意回饋以相同的善意,從不幸迴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