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躍下籬笆牆,往塔源村別處的村道巡去,直到一聲嘹亮的哨聲響起,衆人回到塔源村中央集合。
數百口人的塔源村,如今卻所剩無幾,其他人全都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一夜之間,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哭嚎聲響成一片,聲音中滿是淒涼和絕望。
許道雲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跟着衆人返回營寨。
解知縣派人將這些難民帶到安鹽鎮去安置,順便運送糧草物資。
許道雲獨自坐在帳前,目光呆滯的看着來回奔波爲傷員療傷的醫者,心亂如麻,無法思考。
忽然趙思潔走了過來,問道:“你坐在這裡做什麼,剛纔不是還吵着要修整嗎,怎麼不進去休息?”
許道雲搖頭,“物極必反,現在反而睡不着了。”
“怪人。”趙思潔拋下兩個字,大踏步走進聶慶生的主帳中。
許道雲如今的精神狀態,根本就沒興趣再去偷聽他們父女倆的對話,奈何耳朵過於靈敏,帳內的談話還是一字不漏的傳進他的耳朵裡。
或許是之前的開導有用,又或是剛纔聶慶生的及時救援,趙思潔的語氣顯然緩和了許多,雖然還是冷淡,但至少沒有再針鋒相對。
趙思潔也答應回清平縣召集人手,聶慶生放心不下,讓她去把許道雲叫進來。
許道雲心中已有了猜測,他苦笑一聲,跟着趙思潔走進主帳,拱手行禮道:“許道雲,見過指揮使大人。”
聶慶生擺手道:“無需多禮了,你休整一下,明日跟趙旗主一同返回清平縣召集人馬。”
趙思潔道:“我一人回去就可以了,還是讓他留下來對付水妖吧。”
聶慶生道:“這是命令。”然後看向許道雲,“記住,路上不要耽擱,定要護她周全,倘若有半點差池,我饒不了你。”
許道雲暗暗撇嘴,點頭道:“明白,我定保趙旗主萬全。”
聶慶生神態緩和,坐在首位上,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道:“這次你英勇殺敵,還斬殺了一頭妖精,我記你一個大功,待這裡的事情結束,回到雲衛司定會重重嘉獎於你。”
“多謝大人。”
二人退出主帳,許道雲問,“趙旗主,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趙思潔道:“明早卯時初吧,抓緊時間休息,可別睡過頭了。”
說罷轉身離去。
許道雲伸了個懶腰,回到帳中,見朱博躺在浴桶中逼毒,他笑問,“朱大哥,要不要我給你搓搓背啊?”
閉着眼睛的朱博眼角一抽,勉強張嘴說道:“給...給老子滾!”
許道雲哈哈大笑,盤腿坐在牀榻上,開始閉目調息。
今夜一番苦鬥,消耗頗多,需抓緊時間恢復到巔峰狀態。
第二日一早,許道雲向朱博打了聲招呼,然後就與趙思潔一同往清平縣反向趕去。
兩人一路無言,知道到達盂山腳下,許道雲率先打破沉默道:“趙旗主,看來你和指揮使大人的關係有所緩和?”
趙思潔忽然勒住繮繩,斜了他一眼,冷聲道:“多管閒事。”
繮繩一甩,驅馬跑在了前頭。
許道雲緊跟其後,喊道:“趙旗主,你慢些,指揮使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保護好你,你要是磕着碰着,他老人家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趙思潔速度不減 迅速奔行在山道之上,她惱怒的聲音順着山風飄了過來,“你再囉嗦,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許道雲大聲道:“從此地趕到清平縣,少說也得三五日,趙旗主你若一路上都不說話,那我可怎麼是好?”
趙思潔疑惑道:“我不說話,礙着你什麼事兒了?”
許道雲理所當然道:“當然,我一個人的時候自不必說,如今是兩個人,如果再不能說話解悶兒的話,那可真是度日如年了。”
趙思潔回頭罵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啊,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許道雲咧嘴一笑,“當然要趁着還能說話得時候多說說話啊,萬一以後真成了啞巴,豈不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歪理!”趙思潔白了他一眼,看向前方,忍不住勾起嘴角,發自內心的歡喜,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
許道雲看在眼裡,心中也替她高興,雖然趙思潔表面上死不承認,但她和聶慶生之間的父女關係已經有所緩和。
至少趙思潔開始願意去嘗試接受聶慶生的補償和疼愛,所謂萬事開頭難,終有一天她能解開心結,坦然接受一切。
二人穿過盂山,來到望泗江東面,許道雲忽然看見江面上露出半截黑色巨尾,極爲龐大,就趴在被水江淹沒的瓦房上。
許道雲驅馬上前,對趙思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二人下馬不行,順着官路大道往東面走去。
走出數里路途,二人這纔鬆下一口氣。
許道雲取出酒囊飲下一口,後怕道:“這尾巴真是夠大的,若捱上一下,恐怕連指揮使這樣修爲的修士都扛不住。”
趙思潔面露憂愁之色,“這蛇妖尚未現出真身便這般厲害,若它真想要攻破江德坡,我們找來再多的人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平添傷亡罷了...”
許道雲笑道:“放心吧,指揮使大人昨夜已經向清平府的雲衛司請求增員了,想來很快就會有真正的高手趕來解決此事。”
說罷看了若有所思的趙思潔一眼,雙頭抱着後腦,懶散道:“真是個疼愛女兒的好父親啊,這次我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趙思潔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少給我廢話,抓緊時間趕路吧。”
許道雲聳聳肩,翻身上馬。
兩日後,二人趕到金稻鎮,小鎮依舊被一片金色的麥田包圍着,日光斜射,美輪美奐。
日頭漸落西山,許道雲帶着趙思潔往金稻鎮的金稻客棧走去,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兩個店夥計已不見蹤影,或許是出於某種原因,到別的地方去討生活了。
許道雲開了兩間上房,然後吩咐掌櫃的講飯菜送到房間裡去。
wωw ▪TTkan ▪¢ O 掌櫃記好賬,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道:“公子,鎮東頭新開了一間青樓,名叫凝香居,裡頭的小娘子一個個貌美如花,皮膚嫩的能捏出水兒來。公子旅途勞頓,不如去消遣消遣?”
趙思潔柳眉一蹙,一言不發,只是橫了許道雲一眼。
許道雲道:“掌櫃,那凝香居給了你不少錢吧。不知拉到客人,分賬的時候,你和她們誰佔大頭啊?”
掌櫃放下狼毫筆,“公子見笑了,出力的都是那些姑娘,我如何能佔到大頭啊?掙幾個飯錢罷了。”
許道雲咧嘴一笑,道:“行,等小爺我吃飽喝足,就去那凝香居里放鬆放鬆。”
說罷轉身上樓,在樓梯口時喊道:“飯菜快些上來啊。”
“好。”掌櫃高聲應和。
趙思潔回到房中,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怒視拿着一錠銀子在手裡顛來倒去的背匣少年,一字一頓道:“許道雲!”
許道雲嚇了一跳,縮回手道:“趙旗主,怎麼這是,凶神惡煞的?”
趙思潔惱怒道:“如今大夥兒還在望泗江前線抗擊水妖,你我臨危受命,理當全力完成,不出半點差錯。可你現在卻要去什麼狗屁青樓,你對得起爹...指揮使對你的信任嗎!”
許道雲兩手一攤,絲毫不上心道:“反正我們也是明早出發,大不了我早些回來就是了,誤不了正事兒的。再說了,新店開張,理應去捧捧場,支持支持人家。”
趙思潔大怒,伸手揪住許道雲的領子,“你這個下流無恥的登徒子,我還以爲你是什麼少年英才,我呸!不過也是個好色之徒罷了,噁心!”
許道雲正要解釋,忽然耳朵一動,對趙思潔使了個眼色。
小二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了進來,“二位客官,你們要的酒菜來啦。”
許道雲道:“進來吧。”
小二推門走進,將飯菜擺上,然後退了出去。
許道雲起身將房門關上,轉頭卻見趙思潔夾了一塊魚肉正往嘴裡送。
許道雲忙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趙思潔吃痛,掙扎怒斥道:“放手,你做什麼!”
許道雲讓她噤聲,然後壓低聲音道:“這些酒菜有問題,吃不得。”
趙思潔心中雖有疑問,但還是慎重地點了點頭,小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許道雲鬆開手,靠近她耳邊道:“方纔在鎮外時,陽氣正盛,一進到鎮中,陽氣立即就弱了下去,四處陰氣瀰漫,難道你就不覺得腳底和脊背有些涼意嗎?”
趙思潔點頭,“還以爲是夜間寒冷,卻原來是陰氣強盛導致的嗎?”
“不錯,這鎮子裡一定有古怪,方纔聽掌櫃的說,鎮東新開了一間青樓,我便猜想這小鎮的古怪會不會和青樓有關,所以就將計就計,答應了下來。
趙思潔苦惱道:“原來是這樣,可我們還有任務在身,如何能耽擱啊?”
許道雲提議道:“我看不如這樣,此處到清平縣路途不遠,明日你獨自啓程便可。”
趙思潔眉梢一挑,冷笑道:“這麼說,你今晚就要到凝香居去一探究竟了?你這是不是叫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許道雲表情嚴肅道:“我可沒有什麼齷齪的想法,我只是去辨別奸邪善惡,爲民除害而已。”
趙思潔白了他一眼,忽然拍桌而起,“剷除奸邪,乃我雲衛司當爲之事,我不能讓你孤身一人前往魔窟,今晚我與你同去,爲民除害。”
許道雲苦笑道:“多一個幫手也好,就算要死,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能說說話,倒也不寂寞。”
趙思潔怒道:“你才死,能不能別烏鴉嘴?”
許道雲縮縮脖子,訕訕一笑,“口誤,口誤。”
夜色漸深,許道雲獨自一人下樓,在掌櫃那招呼了一聲,離開金稻客棧。
走不多遠,趙思潔忽然從巷子裡拐了出來,不滿道:“我堂堂青旗衛小旗主,女扮男裝成何體統?”
許道雲笑道:“沒法兒子啊,青樓那種地方只招待男子,女子一概留步,除非是想進去討口飯吃,所以非女扮男裝不可。”
趙思潔雖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
這小鎮不比縣城,入了夜,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門口也不掛上燈籠,道路昏暗一片,依稀有幾個行人正往家裡趕去。
小鎮不大,二人順着村道一路向東,果然看見了一座與這小鎮格格不入的雅緻樓閣,足有三層高,飛樓檐角,綵帶飄舞。
許道雲頓時心生疑竇,笑聲對趙思潔道:“你看,若當真想做生意,怎麼可能把青樓建在這種荒僻的小鎮上,鎮中百姓大都是農戶,如何有閒錢來這酒池肉林的銷金窟啊?其中定有貓膩!”
趙思潔點頭附和,“不錯,的確有些奇怪。一會兒我們怎麼做,是直接動手還是周旋一番?”
許道雲笑道:“不急着動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先摸清楚那些小娘子的底細和路數,再動手不遲。”
趙思潔踢了他一腳,“不要用那種奇怪的說法。”
許道雲吃痛,倒吸涼氣道:“知道了,知道了。”
二人走到凝香居前頭,隱約可聽見閣樓內傳出女子銀鈴般的歡聲笑語。
許道雲卻發現二層三層的廊道上並沒有像別家青樓那樣,站着許多穿着暴露的女子揮舞披帛招攬客人,只有幾十條顏色各異的綵帶飄揚,令人目眩。
許道雲盯着那綵帶看着久了,精神竟恍惚了一瞬,他忙運轉伏養龍息壓下雜念,收斂心神,再不敢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綵帶看。
許道雲對一旁的趙思潔道:“收斂心神,這間青樓鬼怪得很,方纔我險些迷亂心智,千萬要小心啊。”
趙思潔重重點頭。
推開緊閉的閣樓大門,還未進入其中,一股熱氣騰騰的異香就撲面而來,許道雲吸吸鼻子道:“還挺香的。”
趙思潔擡手要打,許道雲趕忙避開。
二人跨過門檻走了進去,樓內極爲空曠,實木地板映照着頂上炫耀的彩燈,房樑垂下一片片細薄的紗帳,燈火搖曳間,只覺得頭重腳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