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在極度疲憊,外加深受重傷之時,身體機能會自覺的陷入沉睡,以加快恢復的進程。
所以,展白這一覺睡的格外香甜,至少他已經有十年的時間沒有享受過如此深度的睡眠了。
只可惜,展白的運氣貌似並不是很好,因爲當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入目的卻是一張人臉。
因爲距離過於的接近,他能夠看清的只有一雙清澈烏黑的眼睛。
殘虛之地的歷練,讓展白幾乎條件反射般的將腦袋砸了過去。
頭槌,在現在的情勢如此近的距離下,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展白的頭槌不可謂不快,甚至防不勝防,只可惜……
刷!!
白影閃爍間,展白額頭狠狠的撞在堅如鋼鐵的冰涼物體之上,巨大的反震力,將他整個上半身彈開。
顧不上疼痛欲裂的腦殼,展白神色不佳的望着橫亙在面前的東西,竟然是一把打開的摺扇。
白玉爲骨、宣紙爲面,上書一個大大的“儒”字。
展白實在難以置信,就在剛纔,自己竟然會被一張扇面撞飛,劇烈的疼痛差點讓他昏厥過去。同時更驚詫於身前之人可怕的反應速度。
想到這,展白的心微微一沉,遇到硬茬了。
“兄臺這招呼打的似乎並不友好啊。”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從摺扇後響起。
啪,摺扇合攏,露出一張卓雅不凡的英俊俏臉。頭戴綸巾,劍眉星目,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白臉小生。
雖同樣是書生打扮,卻更加的儒雅大方,舉手投足間,竟有種大家的風範。相比起來,展白只能冠以山寨之名了。
“呵,兄臺剛纔之舉,似乎也有悖君子之風吧。”展白輕聲反駁。
“哦,倒是小弟孟浪了。剛纔路過,見此樹洞,想來避雨,卻沒想到碰到了兄臺,一時好奇就湊近了些。”儒雅書生說着,向展白拱了拱手,言語做派讓人不自覺的心生好感。
展白的視線越過書生,向樹洞外望了一眼。
大雨已歇,但依舊細雨綿綿。
“看也看過了,那便恕不遠送。”展白不客氣的下達了逐客令。
似乎沒想到展白會如此不留情面,儒雅書生神色微僵,好在氣度不凡,不以爲忤的笑道:“還望兄臺高義,容小生一避如何?”
“不方便。”展白雖然一直自詡書生,但那不過是爲了生存的僞裝,十年兇險殘虛路,哪有時間讓他知書達理,對於面前書生酸腐的語氣,早已不耐。
“小生略通醫理,或許……”
“不需要。”
饒是脾氣再好,面對接二連三的碰壁,儒雅書生的神色也漸漸的陰沉了下來。
“看閣下的裝扮,也是讀書人,何以如此刻薄。”
“哼,觀閣下一表人才,何以胡說八道。”展白不客氣的回敬道。
“胡說八道?閣下何出此言?”
展白指了指書生身上乾爽的衣服,“不知閣下的雨具在何處,莫非欺我眼神不好麼?”
儒雅書生一怔,這才發現癥結所在,確實,外面細雨綿綿,可自己身上卻無絲毫被打溼的痕跡,無怪乎被人錯怪。但同時也爲對方那敏銳的洞察力而驚訝。
“慚愧,確實是小生的錯。小生傅滿樓,乃宏文院院生。”儒雅書生說着,後退半步,中規中矩的向展白行了一禮。
“宏文院?!”爲了掩飾心中的疑惑,展白的表情很快變得釋然,宏文院是什麼地方,他自然一無所知。但既然儒雅書生以此來回答自己心中的疑問,顯然這個出處與他片雨不沾身有着莫大的關聯。
陡然間,展白就想起了殘虛之地中遇到的那些通天徹地的黑衣之人。
莫非他們是一類人,也只有這種可能,才能解釋那完全不符合常理之事。
只是不知這自稱傅滿樓的傢伙,跟那些黑衣人比,誰更厲害一些。
只是可恨,自己的長劍丟失了。
而對於展白來說,沒有了劍,就像是沒有了爪牙的老虎,別說面對這些鬼神莫測的化外之人,就算是遇到殘虛之地的那些故友,都只有逃命的份。
就在展白大腦高速運轉,思索應對之策時,一聲虎嘯山林,整個大地似乎都震顫了起來。
“孽畜,還是追來了。”傅滿樓臉色微變,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整個人已經如微風般轉出了樹洞。
“兄臺,不論外面發生了什麼,最好不要出來。”臨走之時,傅滿樓還不忘對展白叮囑一聲。
展白幾乎是機械的點了點頭,但整個人卻處於遊離狀態,之前的那聲虎吼,將他大腦震懾的一片空白,心中陡然升起危險的警兆。
傅滿樓離開不久,樹洞外原本的和風細雨變得越發狂暴了起來,不時的虎嘯人吼之聲傳來,整個大地更是不住的震顫,讓展白有種化身大海之上一片扁舟的感覺,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面對危險,展白從來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與其期望別人的護佑,他更相信自己。正如當初在殘虛之地,雖然那些黑衣人的殺戮,絕對不會趕盡殺絕,而更像是優中擇優,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選擇等待,而是用自己的力量逃離。
展白謹慎的從樹洞中探出腦袋,先是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環境。
短短的時間,原本繁茂的莽林,此時已經面目全非,尤其東面,更是一副殘破的景象,數不清的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枝枝椏椏的鋪滿了大地。
展白來不及慨嘆何種的力量,才能造成如此的破壞。殘虛之地的生存法則中,好奇心絕對是生存的大忌。所以,他想都沒想,用盡全力,施展輕身功夫,徑直的向西面逃去。
只可惜,人不找麻煩,但麻煩卻往往找上門來。
展白剛剛奔出十幾丈的距離,突然一股凶兆襲來,來不及多想,急忙就地一個翻滾,頗爲狼狽的摔進旁邊的樹叢之中。
轟!!!
原本展白所立之地,出現了一道數丈長的溝壑,猶如耕犁般,橫亙在前,斬斷了前路。
看到此景,展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剛纔若是晚上半刻,地上那幾棵連根斬斷的大樹,就將是自己的真實寫照了。
吼!!!!
虎嘯山林。
鏘!!!!
劍鳴得意。
展白完全是遭了無妄之災。
身後百丈開外,白衣若雪的傅滿樓腳踩綠葉,傲立於樹梢之上。而一條吊額黑虎更是詭異的人立而起,腳踏實地,足足三丈高的雄壯獸軀,散發出暴戾的野性,那雙銅鈴般的幽深虎目,怒視圓瞪,哨棒般的虎尾捲住身後的一顆大樹,也不見它如何用力,便將大樹連根拔起,標槍般迅猛的朝傅滿樓扔去。
“狂草劍書!”半空之上,傅滿樓瀟灑依舊,以摺扇做筆,帶動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水紋,書寫出一個狂放的“劍”字。
鏘!!!!
筆落字成,字成劍鳴,化作萬千呼嘯的劍氣,將飛刺而來的大樹,斬得粉碎。
“你這孽畜,好不知趣。若非不願破殺戒,豈能由你一路追逐。現在退去,還能留的一條性命,否則,我可就真不客氣了。”即便是戰鬥之中,傅滿樓依舊難掩儒雅氣質。
“吼!!”地上黑虎雖口不能言,但似聽得懂,怒吼之中,直立的雙腿在地上猛灌,下一刻,已經化作黑影,洶涌般沖天而起,虎爪森然,竟放射出數丈的黑芒,這便是它的回覆。
“不自量力。”傅滿樓顯然也被糾纏的失去了耐心,冷哼聲中,手中折射刷的打開,左手掐了個劍訣,點在扇面的那個“儒”字之上,“儒帖,書生意氣,叱。”
萬千青色絲線憑空而現,如龍捲風般,互相糾纏,又如老樹盤根向外輻射,迎向黑虎。
吼!!!
虎吼連連,黑虎張開雙爪,似要撕裂這些絲線,但絲線極爲柔韌,以柔克剛下,如蛇般爬上了虎臂,不多時,黑虎的四肢已作繭自縛,最終被捆縛在空中,不論如何掙扎,卻是越捆越緊,不少地方,甚至被絲線勒出了鮮血。
“收。”傅滿樓眼見大功告成,摺扇猛地收攏,空中的絲線頓時如漁網般被拉進摺扇,連同黑虎最終消失在扇骨之間,再打開時,那白色扇面上,除了那大大的“儒”字外,旁邊赫然出現了一頭吊額黑虎。
“籲。”望着扇面上的黑虎,傅滿樓大鬆了口氣,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貌似剛纔的戰鬥,他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但實際上,那只是他特有的風格,就算是面對強敵,也一向如此。
這黑虎的實力,雖略有不及,但作爲玄獸,體魄卻極爲強大,若非傅滿樓身懷異寶,而且全力出手,真未必能如此短時間的結束戰鬥。
“呵呵,兄臺,你可看夠了。”傅滿樓突然狹促的說道,目之所及,正是展白藏身的樹叢。
原來,逃過無妄之災的展白,並沒有再次逃跑,而是隱身在樹叢中,幾乎觀摩了剛纔戰鬥的整個過程。
之所以不逃跑,是因爲在剛纔的情況下,一旦自己冒失的現身,很有可能成爲那頭黑虎盛怒下的撒氣桶,至於後來,他已經完全被眼前那顛覆性的場面震撼了。
“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不知兄臺,能否教我。”展白從樹叢中爬起,突然一臉誠懇的向半空中的傅滿樓作揖行禮。
“道不傳非人,法不傳六耳。兄臺還是忘卻的好。”傅滿樓並沒有意外展白的意動,但凡常人,見到這種仙魔手段,又有誰能夠抵擋其中的誘惑呢,想當年,自己也不是因此走上的這條路麼,只可惜……
“爲何?”展白有些不甘。
“玄修一途,非一朝一夕可成,更重要的是從小的根基。可惜,兄臺錯過了那最黃金的時候。”傅滿樓沒有隱瞞。
“沒有例外麼?”
“有,但在下給不了。”傅滿樓輕笑一聲,緩緩從空中飄落,與展白擦肩而過,“不過,觀兄臺胸有筆墨,若是不棄,在下倒是可以引薦,去宏文院做個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