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鏡福地內所住的全部都是展姓子弟,可能夠在門前掛上“展府”牌匾的,就只有眼前這偌大的宅院了。
這座展府,對於整個天賜展脈來說,所承載的不僅僅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更是掌管整個家族的核心所在。
而就在今天,展府即將迎來新的住客,只不過是常住還是短住,就誰也說不準了。
展夫人推着展白,綠兒六女攙扶着念憐兒,緩緩的行走在展府之中,至於展良垣,在剛進門時,就帶着近百名展家子弟,分道揚鑣,據說是歸營去了。
展府很大,也很漂亮,尤其是到處矗立的各式冰雕,反射出琉璃般的光華,營造出夢境一般的瑰麗。
“白兒,娘先爲你安排住處,之後再帶你參觀一下整個展府,如何?”展夫人溫聲詢問道。
“一切自有母親吩咐便是。”展白不置可否。
只是在母子說話間,迎面卻走來了一名耄耋老者,看似到了風燭殘年,可行走之中,卻是格外的穩健。
老者穿着一身樸素的灰色長袍,猶如僕役,可一路行來,卻是備受尊重,不少府中的僕役紛紛向他躬身行禮。
“見過夫人。”老者最終停在了展白的面前,向着身後的展夫人只是略微拱了下手,臉上面無表情,絲毫讓人看不出對主家的尊重。
“展伯,不用多禮了。”相比之下,即使身爲主母的展夫人對老者卻是頗爲尊敬,招呼過後,甚至還不忘對展白介紹道,“白兒,這位展伯可是看着你父親長大的老人了。掌管着展府的大小瑣事,日後要以長輩待之。你小的時候,展伯可是沒少抱你呢。”
“晚輩展白,見過展伯。”展白肅然起敬,母親雖然介紹的極爲簡單,但他如何聽不出話中之意,想來這展伯應該是父親身邊最信任之人了。
“大公子如此,可是折煞老奴了。”見到展白施禮,展伯臉色倒是慈祥了不少,上下打量了展白一番後,眼神中閃過一抹疼惜。
“展伯,你此來可是傲天有什麼吩咐?”還是展夫人開口,言歸正傳。
“稟夫人,是老爺相召,想見見大公子。”展伯當即道出了來意。
“這……”展夫人柳眉微蹙,顯然有些不快,兒子車馬勞頓剛剛回來,有什麼事不能改日再聊麼,非得如此急迫。
心中雖然不滿,但展夫人也知道,此時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夫君留下一些顏面,自然不好拒絕,只是低頭溫聲對展白說道,“白兒,現在是否疲憊?”
“母親放心吧,孩兒還沒有那般嬌弱,既然父親相召,怎能拒絕。”展白微微一笑。
“好吧,展伯,白兒就交給您照顧了。”既然展伯剛纔並沒有提及自己,展夫人倒也明白事理,只是將輪椅交到了展伯的手中,“白兒,你且先去,娘先去將……將憐兒姑娘安頓下來。”
聽得此話,展白暗自嘆了聲氣,看來要想讓母親接受妻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
這或許是展白所見到過的最肅穆的書房了。
書房很大,卻不顯大,因爲四壁都擺滿了各式的書籍,空氣中都散發出濃重的墨香。書房內的陳設很簡單,也非常的古板,該有的東西,絲毫不缺,不該有的東西,也見不到絲毫的蹤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坐在書桌後的那個中年人,肅穆、古板而不苟言笑。
展伯將展白推進書房後,便轉身離開了,給予了父子兩獨處的空間。
坐於輪椅上的展白仔細的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可以看得出,其眉宇之間,跟自己頗有些相像,滿頭的黑髮一絲不苟的挽起,然後以一方白巾束縛,頜下的長鬚打理的也是頗爲整齊。相貌堂堂加上嚴肅的表情,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威嚴之感。
這就是自己的父親麼?
展白在心裡提醒自己,可不知爲什麼,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兩人間陌生的距離。
“來了。”良久之後,展傲天終於將目光從手中的書籍轉移了出來,淡漠的瞥了展白一眼。表情上,看不到一絲的感情波動,沒有失而復得的驚喜,更沒有展夫人那般的感懷良多,目光甚至都沒有在展白癱掉的雙腿上多停留哪怕一刻。
一個城府深不可測之人。
這是展白對自己生父的第一印象。
“嗯。”展白回答的同樣不鹹不淡。
“喝酒,還是喝茶?”展傲天突然客氣的問道,那語氣不像是個父親,而像足了此間書房的主人。當然,事實上,他也確實是主人,不過,卻將自己的兒子當成了客人。
對於父親的淡漠,展白可以理解,但卻無法接受。他此來,不是接受乞憐的,更不是來此做客。而對方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接濟乞丐的大善人。
心中雖然不滿,但展白同樣不是喜怒形於色的稚嫩小兒,所以他微微一笑,“謝謝,都不需要。”
“看上去,你過的並不好?”展傲天明明是關懷之意,可語氣卻令人生厭。
“哦,何以見得?”展白冷笑兩聲。
展傲天多看了展白一眼,手掌一翻,一盞古樸的油燈便憑空而現。
油燈之上閃爍着豆粒大的燭光,時隱時現。
“這是你的魂燈,你也看到了,很微弱。而且一直以來也是忽明忽暗,很不穩定。”展傲天指着油燈說道。
“呵,看來你很關心我,竟然將我的魂燈隨身攜帶。”都說父愛深沉,如同大海。展傲天想一直表現出父親的威嚴來,只是這小小的細節,又如何逃得過展白那驚人的洞察力。
“哎!”被兒子當場揭露,展傲天終於有了表情,重重的嘆息一聲,“你不該來,至少來的不是時候。”
“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麻煩。”展白撇了撇嘴,不知爲什麼,剛剛升起對父親的一絲好感,卻在漸漸的消散。
眼前的父親,性情實在讓人揣摩不透,強烈的陌生之感,讓父子之間很難交心。
“你有什麼要求,儘可以說出來,只要不是特別苛刻,我都可以滿足你。不過,這裡你卻不能多呆,最好明天就離開。”展傲天彷彿天生擁有吸引仇恨的天賦,一翻話,再次將父子間原本就不多的一絲聯繫斬斷。
這是在嫌棄自己麼?
展白自然不會生出如此單純的想法,可無論他如何豁達,也無法將展傲天的
的這番話盡力的往好的地方去想。
一個父親,在面對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時,不僅沒有表現出熱切的情感,反而更像是對待施捨的乞丐,希望給予一些極爲有限的好處後,將其儘快的趕走。
如果說,父親如此安排,是爲了通過另類的方法,來保護自己的話,那展白實在難以接受。他不是小孩,更不是累贅,看似溫潤柔弱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絕對驕傲的心。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或許是因爲委屈,又或許是因爲桀驁,展白臉上的劍眉幾乎豎起。
“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畢竟,我的存在,確實是個破綻,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利用成爲攻訐你的利器,從而威脅你現在的地位。呵呵,其實我早就該想到的,心思深沉如你,怎麼可能會允許我這個負擔的存在呢……”展白嘴角噙着苦笑,甚至不無嘲諷之意,“罷了,我原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畢竟,最大的親情也難抵時間的消磨。”
說話間,展白已經轉動輪椅,緩慢的向書房外離去。
“站住。”身後傳來展傲天的厲喝,聽的出,他的聲音已經有了情緒的波動。
“不知,展家主,還有什麼吩咐麼?”展白停下,卻沒有回頭。
展白沒有得到回覆,只是聽到了起身的聲音,接着就是腳步聲。
最終,展傲天走到了展白的面前,手中拿着一塊玉闕。
“不管如何,你依然是展家的子弟。作爲展家的子弟,卻不會展家的絕學,傳揚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展傲天說話間,將玉闕遞了過來。
“展家的絕學?”展白冷笑兩聲,“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我還未必看得上。”
“看不看得上是你的事情,不過,多一技傍身總是好的。”展傲天並沒有生氣,見展白不接,便直接將玉闕強塞進了展白的懷中。
“明天,我會讓良垣送你去天漠城,那裡有我展家的一處產業,正好有空缺。那個產業雖然無法讓你大富大貴,但經營好了,也能衣食無憂,好自爲之吧。”展傲天說完,轉身竟要先一步離開。
“我可以拒絕麼?”對着展傲天的背影,展白有些氣憤道。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