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堅”?到底金剛堅是什麼東西?’此時芮瑋的神色漸漸焦急起來。
白燕道:‘金剛堅即佛家所謂摩尼珠,又名如意珠。’
芮瑋心安道:‘一串珠子幹得了什麼大事!’
白燕冷笑道:‘珠子雖不值錢,珠子裡藏的東西就不同啦。’
芮瑋急道:‘藏着什麼?’
白燕道:‘據我判斷,珠子裡藏着太陽門絕學,也是太陽門掌門信物,如夢收藏金剛堅
,太陽門的弟子不甘寂莫,屢向他們祖奶奶求此信物,一者有此珠太陽門武功可振,二者憑
此才能令太陽門出現江湖,正好像少林的玉如意,沒有此物,誰相信少林掌門是誰呀?’
‘二十五年前秦百齡曾闖兩關向如夢大師求過,但他如夢那關未能闖過,如夢當年對他
說本門武功霸絕江湖,先天掌即一例,太陽門弟子不用再在江湖上出風頭。’
‘可能二十年前秦百齡纏得緊,如夢就說若有外人破得了我先天掌,即是江湖能人輩出
,那時太陽門再出不晚,於是秦百齡用計,恰好碰到你這呆子,要你來賣影子求破先天掌
的訣竅。’
‘你呢,正好中計,一切辦得再好不過,秦百齡藉此再求如夢大師,還說什麼月形門出
世啦。’
‘如夢大師既不能自毀諾言,又聽月形門出世動了真容,於是不再考慮,即給秦百齡那
串金剛堅。’
‘從此,不久後太陽門將再出世,你想由狡奸如狐的秦百齡領導下的太陽門,在江湖上
不大大鬧一番嗎?’
這下芮瑋如坐鍼氈,扼腕嘆道:‘糟糕!糟糕!好個秦百齡假裝好意,唉,我也太傻了,
被人利用還不知!’
白燕道:‘太陽門出世,你作何打算?’
芮瑋振聲道:‘太陽門不出則已,一出必遭對手。’
白燕道:‘誰個對手,是不是月形門?’
芮瑋道:‘不錯,月形門是太陽門的世敵,只要月形門在,不容太陽門在江湖上爲非作歹。’
白燕道:‘可是據我所知,月形門也不是好東西。’
芮瑋很不高興道:‘誰說的?’
白燕道:‘秦百齡對如夢大師說,月形門在長江一帶崛起,由長江鐵網幫暗中撐腰,近
來鐵網幫自老幫主黎昆死後聲譽日下,江湖傳言甚壞,月形門既由鐵網幫撐腰,一丘之貉,
好不到哪裡去。’
芮瑋頓時想到簡召舞,一定是他在其中作怪,才幾月工夫,他竟能害死黎昆,不錯,黎
昆一定是他害死的!
白燕見芮瑋神情有異,問道:‘你想起什麼啦?’
芮瑋咬牙切齒道:‘目今鐵網幫幫主可是姓簡的?’
白燕搖頭道:‘好像不是,幫主由老幫主女兒繼承的,她的丈夫倒姓簡,也不對,又好
像姓芮。’
芮瑋怒道:‘根本就姓簡,芮家不會出此敗類!’
白燕笑道:‘你生什麼氣,我不是故意罵你們芮家,曉得你們姓芮的都是好人,據我想
,那姓簡的敢情就是月形門的傳人?’
芮瑋呸聲道:‘他配,月形門傳人我知道,她武功比你還高。’
白燕不服道:‘是誰,我倒要見見。’
芮瑋一望天候,驚道:‘天暗了,啊,我該走了。’
白燕道:‘你還要去慈悲庵?’
芮瑋道:‘跟你說了這麼久更要一去慈悲庵,也許見到素心後能問出秦百齡的行蹤,那
小子我非找他理論不可!’
白燕大是不悅,嗔道:‘你去,你去,死了別找我!’
芮瑋笑道:‘一死了之,此去真有危險,我不會變鬼來找你的,你對我只有恩沒有仇,
找你作什麼?’
笑說中飛掠奔去,徑來少華山。
那座去慈悲庵唯一快捷方式的削壁山峰,黑夜看來如鬼魔聳立,崢嶸可布,當然此時守關的
老嫗不會再在峰下守候了,可是又有誰知道慈悲庵名頭的,敢不依闖關的手續擅自登山?
老嫗不在省了芮瑋的麻煩,當下堂堂正正的飛縱上山峰,平臺上第二關也無人,這更方
便了。
縱如此,無人守關,江湖又有多少人能夠登上平臺走下谷地呢?這一道上峰的輕功考驗
,非一流身手莫想。
眼看慈悲庵漸漸接近,芮瑋的心跳動劇烈起來,他知道偷來這裡容易,但想偷入慈悲庵
就不容易了,慈悲庵內決不會沒有防守的,那些尼姑的身手,隨便哪一個走到江湖都足
以震動武林。
而想在高手如林的慈悲庵內搜索野兒何在,更不容易,芮瑋真盼野兒知道自己來了偷偷
出來迎接自己,這當然不可能,野兒怎知自己來了呢?
然而奇蹟似的,一座高大的樹後突然轉出一人,低聲道:‘芮瑋,芮大哥麼?’
芮瑋沒想到慈悲庵前大樹後埋伏有人,本來駭了一大跳,等聽清楚是野兒的聲音,狂喜
莫名,差點要歡呼起來。
那人又道:‘白天破嗔、破悲師叔告訴我,你來找我的經過,他們對我很好,一切都不
瞞我,如幻師祖說你還會再來,要我注意,她老人家還要我傳話與你,說恪於庵規,只准我
們相見一次,這破例的允准曾答應過你……’
芮瑋歡喜得全身微微顫抖,聲音因而訥訥道:‘是……是的……她老人家真好,要我好
自爲之,你看咱們相見沒有驚動任何人,不會讓她老人家爲難,只准我們一次相見夠了,野
兒,你聽我說,我勸你……’
那人面目被樹蔭遮住,月光照不到她臉上,黑漆漆的,她知道芮瑋勸自己還俗,截口道
:‘大哥,你不要說褻瀆我神的話,我……’忽然嘆了口氣,柔聲道:‘大哥,如幻師祖說
你還會再來,我知道你是個急性子,準是今天晚上來,做完晚課我就來這裡等你,算你二更
天一定來,不想一更不到就來了,你的性子變得更急了……’
這是多麼富有情意的話,假若旁邊有人定當小兩口相約時的情話,誰也不相信他倆人雖
只隔着二丈,竟是一僧一俗,在人世間公理上,隔着遙遠的距離呢!
芮瑋太歡喜了,只覺腳下發軟忘了奔上前去,聽到昔日野兒柔和和、情綿綿的話語,忍
不住求道:‘野兒,你站過來點,我看不到你的面孔。’
那人很聽話地走出樹蔭下,月光照在她臉上,正是野兒嬌甜的面靨,只是瘦了,比在一
月前,芮瑋蒙面和她相見時瘦了,一個人一個多月工夫瘦的那麼多,這四十多天她心裡日日沈
痛的情形可想而知。
芮瑋是個性情中人,立時由野兒的憔悴連想到種種原因,她一定怪自己無情,怪自己活
在世上不告訴她,怪自己殘酷到既相見還蒙着面孔……
這種種原因纏繞着她那柔弱的芳心,怎不憔悴,怎不瘦呢?……
這時芮瑋感情充溢,整個心好像被無數彈瑟的高手在輕彈着,忘了眼前野兒尼帽、緇衣
、芒鞋的裝束,他眼看着的,只當昔日情中抱着求醫的野兒,不也是如此消瘦?如此憔悴?
於是他發軟難動的腳,霍然恢復無比的勁力,兩大步奔了上來,一把抱起野兒,他太沖
動了,只想到以前抱着野兒求醫的時光,渾然忘了目前的情況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野兒——現在的素心,此時此地她決不能接受這種溫情,雖然這段千里相抱求醫的回憶
永難忘情,然而出家人應有出家人不可侵犯的神聖,她——素心,雙手用力推着芮瑋,掙扎脫
離。
芮瑋應該不會放的,也捨不得放的,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只見他突然如遇蛇蠍般的放
下野兒,驚退數步。
素心被芮瑋奇怪的神情驚呆了,他放下自己的舉動太粗莽,生似把自己當一塊石頭丟下
,不是她身懷功力,這一摔吃得消?
芮瑋指着她,臉上表情如同受了重創,道了幾聲:‘你……你……’
話沒說一句,掩口疾如脫兔奔去。
素心呆了很久,這次會面她的意思,本要重訴芮瑋忘了自己,自己出家已成定局不可能
再還俗的,未想到還沒勸他,他竟如此的逃走了,逃得那麼快,生似把自己當作天下最賤的
女人,越快離開越好。
從一更呆立到三更,素心想不出芮瑋神情突變的原因,她彷佛石像屹立般的站着,露水
浸溼了她的緇衣,天上露出第一道曙光,慢慢就快天亮了。
終於她動了動,該回庵的時候,她站了一夜沒有發出一聲嘆息,轉身回庵的路上,心裡
的聲音不斷在說:‘大哥,你不能因我不許你抱而態度轉變成這樣,你要知道我是出家人啊
!……’
她想了一夜的結論,竟以爲芮瑋絕情離去的原因,是爲了抱自己時,自己掙扎不願的緣
故。
她這想法,完全錯了。
且說芮瑋奔走下峰後,一個踉蹌,跌倒地上,至此再難忍受胸口中一股穢氣,‘哇’的
吐出一大灘黃水來,他興奮了一天,只等晚上來見野兒,點食未進,所以吐出來的只是一灘
黃水。
欲吐未吐好一陣,芮瑋才舒服下來,他想不透這是什麼原因,野兒的身上怎會發出那種
可怕的噁心臭味,這臭味比在白燕身上聞到的還要濃,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他在地上坐了一夜,素心在峰上站了一夜,兩人都在想,到天快亮時,素心有了錯誤的
結論,芮瑋卻連一個錯誤的結論都定不下來。
但他再沒心情去見野兒,這不是說他情感變得太快,而是他怕再見到野兒時聞到那種無
法解釋的臭味。
這臭味他是無法忍受的,人的鼻子很怪,香氣聞多了會漸漸麻痹不覺得,但那臭氣鼻子
是不能允許它源源而進,越聞越臭,終至掉頭而去。
古語勸人守德向善,要像好好色、惡惡臭的心情去樂意接受,拿惡惡臭來譬喻,可見惡
臭,天下沒有不天生下來厭惡的。
芮瑋在與野兒隔兩丈時就聞到那種淡淡的臭味,他對野兒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不相信
惡臭從她身上發出。
但等他情懷大發,抱起野兒,那噁心的臭味沖鼻而入,立刻就產生要吐的感覺,這臭
味從野兒身上發出不會錯,他再想不到,心目中聖潔的野兒身上竟會發出這種噁心的臭味來。
這臭味令他舉動失儀,魯莽地摔下野兒,他自知這舉動太傷野兒心了,但他無法解釋,
極力忍住要吐的感覺,本要問野兒你身上怎會有種臭味,才說兩個‘你’字,喉嚨裡的黃水
直往外冒,他不願再失儀,當野兒面大吐特吐,所以逃得好快,直等奔下峰,野兒聽不見,
看不見,才傾吐而出。
天亮了,芮瑋怕老嫗來時看到自己,拖着疲憊的身體,懷着無法解釋的疑問離開少華山。
同州府華陰縣在太華山與少華山之間。
芮瑋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到華陰縣,已是什正時光,肚子感到實在餓了,找到一家飯店
正要過去買食,忽見飯店前走過一條熟悉的影子,大叫道:‘秦百齡,秦百齡……’
那條影子的確是秦百齡,整條街被芮瑋的喊聲驚得回過頭來,他卻好像沒有聽到,匆快
消失道上來往人羣中。
芮瑋豈肯放鬆他,背上附骨針迄今未取出,一想到就恨此人陰險的詭謀,雖說自己願意
上鉤,但他利用自己闖關達到他的目的,實在可恨。
他若存心相助,該說明闖關的後果,不該不加說明,若非破嗔、破悲和野兒相好,這不
害得野兒平白無故的被如夢大師定罪?
芮瑋跟着秦百齡的去路追去,來到郊外,一路上彷佛看到他的背影,怎麼一刻就不見了。
正仔細找,身後笑問道:‘老弟,你找我是不?’
芮瑋大驚回身站在身後的不是秦百齡是誰,這卑鄙的老傢伙輕功確是太高了。
芮瑋看到他,怒氣上涌,神色間敵意自現,卻故作鎮靜道:‘我正有要事請問。’
秦百齡笑道:‘很好,很好,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背轉身找地方的樣子,卻突
然一指彈出。
芮瑋沒有防備,被秦百齡彈住麻穴,咕咚跌倒。
秦百齡挾起他,得意道:‘這樣咱們說時,我才放心。’找到一處偏僻的林內放了下來。
芮瑋躺在草地上,氣得肚子幾要炸破,問道:‘我與你非敵非仇,爲何無恥暗算?’
秦百齡呵呵笑道:‘不錯,咱們本就非敵非仇,可是你臉上告訴我,對我有成見呢,懷
着成見說話,一發起火難免傷了和氣,這樣有火發不起來,可以慢慢解釋,是不是,老弟?’
芮瑋暗罵自己沈不住氣,但由此可見秦百齡老奸巨滑,處處防着別人,此人爲禍起來,
着實要大大攪亂江湖平靜,掀起無邊風波。
秦百齡坐在芮瑋面前,笑道:‘你有什麼要事請問可以問了。’
芮瑋索性破臉罵道:‘秦百齡,我本來十分尊重你,現在我卻要說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
人!’性格耿直的人,雖受制於人也不會屈服的,芮瑋本要罵他的話,照舊罵了。
秦百齡臉上一陣邪笑道:‘怎麼樣,老夫看人十算十準,不錯吧,你的確對我有成見了
,這……我該說你不對了,老夫幫你忙還不夠嗎?不感激我反而罵我,怎麼說也不對啊!’
芮瑋怒而笑道:‘哈,你是存心幫忙我指點明路,還是利用我,利用我爲你打開你無法
通過的一關!’
秦百齡虛僞的笑容頓斂,陰狠道:‘老弟,你知道我的秘密了,這可不妙,唔,是誰告
訴你我在利用你?’想了想,突然擊掌道:‘對,準是偷聽老夫和如夢大師說話那人,快說他
是誰?’
芮瑋冷笑道:‘你這狡黠的頭腦,難道想不出她是誰?’
秦百齡自命聰明,不再追問芮瑋,喃喃自語道:‘天下能偷進慈悲庵跟在老夫身後的人
,屈指難數得出幾位來,比我輕功還高?唔!唔!又與你有情……’
突然想起同如夢大師言談時,偷聽那人背影好像是位女子,頓時知道是誰了,猛地拍
膝道:‘對,天下唯有無影門的輕功高過老夫,老弟,你不說我也知道了,她是你相好,也
是你的主人——買影人之一,白燕,對不對?’
芮瑋怒道:‘閣下嘴巴乾淨點,誰是我的相好啦。’
秦百齡哈哈笑道:‘在老夫面前還想否認,無影門裡的事我清清楚楚,相好這名詞說得
好聽點,說難聽點該稱姘頭,老弟,你那姘頭牀上功夫不錯吧?’
芮瑋掙紅着臉道:‘你再胡說八道,總有一天教你嘗我耳括子。’
秦百齡摸摸嘴巴道:‘這倒有可能,唉,你有了硬靠山我可不敢得罪你啦,只恨我秦百
齡老了,否則我有你這臉蛋子,也不會教你去找買影人,自個找嘍,雖說影子賣了失了自由
,但換來硬靠山又有豔福可享,何樂不爲。’
芮瑋‘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下流卑鄙!’
秦百齡搖頭道:‘這句話你罵自己啦,我說是說,你卻真的把影子賣了,目前看來你還
沒享到豔福,可是別急,白燕不會放過你的,借種子是她們無影門每名弟子必經的一步,沒
有你,白燕那處女種子哪裡去借?’
芮瑋好奇心起,問道:‘你說什麼,借什麼種子?’
秦百齡神秘一笑:‘這話說來長啦,我跟你拉個交情吧,只是以後你老弟有辦法時不要
忘了老哥,老哥還有請你幫忙的地方呢!’
忽於此時,森林那頭一聲女人尖叫,繼而吶喊嘶叫:‘不,不行,救命啊,救命啊……’
秦百齡嘻笑道:‘老弟有好戲看啦,咱們去瞧瞧。’
挾起芮瑋,悄悄往聲來處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