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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東北,臨漕寨。
這是一座緊鄰着大運河東岸的軍營,是宋軍最標準的營寨佈局,最外圍是一道十步寬的壕溝,接着是一片十步寬的緩衝區,在戰時可以用來佈置鹿砦、拒馬,然後是堅實的寨牆。
此處距離臨安城北門餘杭門大約15裡,是臨安周遭十二個軍堡軍寨之一。既是三衙大兵駐紮之地,同時也是拱衛臨安的支城支寨。因爲地處交通要道,所以周遭是非常熱鬧的。運河邊上成片的都是米糧碼頭,糧庫成排,糧船成行。碼頭外面則都是密密麻麻的低矮平房,幾條小巷子就以運河碼頭爲起點發散開來,一直延伸到軍營西緣,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這個鎮子叫臨漕鎮,在臨漕小鎮的最外圍,還有一道新起的土牆,周長有七八里,是四川之戰告急時修築的。
臨漕寨內,中央建有高大的望樓,四角各立角樓,寨內房舍井然,校場平整,足可以駐紮5000大軍。這裡是殿前司所屬一軍的駐地,照理應該是有大兵常駐的,但是當陳德興的3000精銳開進來時,卻空空如也。而且所有的房舍裡面都積滿了灰塵,推開寨門的時候,巨大的木門還發出一陣“吱呀呀”的鳴響,看來也不是經常有人來推動的。
不過身爲臨安子的陳德興卻知道,臨漕寨內駐軍並沒有被調離,他們就住在臨漕鎮上——臨漕鎮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早年臨漕寨駐軍的後代。百年之前是大部分的軍卒都住在軍寨裡面,少量的軍官帶着家眷在軍寨外面建房居住。漸漸的大部分軍將士卒們都在軍寨外面蓋了房子。安家落戶。
爲了開些財路養家,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臨漕寨的軍人們就在運河邊上建起碼頭、倉庫,做起了米糧生意。而且越做越大,到了當下,自江南兩路和兩淮運來的米糧,大多都販賣給臨漕鎮上有三衙軍背景的糧商,再由他們倒給臨安城內的米糧商人零售。
所以住在鎮上有背景有官身的三衙軍軍官,基本上都成了糧商。普通士卒或是連兵都當不上的軍卒家庭出身的丁壯則成了糧行的夥計……當然了,這個臨漕寨內的甲冑、兵器庫房裡面,幾日前還是滿滿當當的。什麼步人甲、射士甲、烏錘甲、柳葉甲、山文甲還有專門用來裝樣子的薄甲,都應有盡有,弓弩盾牌長短刀矛什麼的也一應俱全。
只要官家一聲令下,鎮上的糧行老闆、糧行夥計們,還有扛大包的力巴們就能馬上打扮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開出來給官家過個眼癮,混點賞錢。至於上了戰場會怎麼樣……樞密院和三衙管軍們還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即便是要調三衙軍上陣,也不會成建制調動。而是“抽調”諸軍精銳,其實就是在三衙軍軍將和子弟裡面募集些能打敢死的去上陣。三衙軍中當然是有好漢子的,官家的親衛殿前諸班直大多都是三衙軍子弟充任——殿前諸班直的待遇優厚,但是考覈非常嚴格。考試雖然理論上向全體宋軍士兵開放,但是外鎮勇士根本不可能千里迢迢的來“趕考”,因而諸班直勇士九成多是沒有上過戰場的三衙軍子弟。
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是忠誠度卻是很有保障的……就如這臨漕鎮上的三衙軍軍將家屬們一樣,都是大宋官家的忠順臣民。
……
3000霹靂水軍精兵已經進駐。他們在蕭山渡過錢塘江後,沒有入臨安城。而是繞城而過,直到黃昏才進駐臨漕寨。一路上都是列隊嚴整而進,除了吃乾糧的一小會兒,沒有任何休息。入寨之後也沒有馬上解散,而是認認真真的在打掃營房,佈置防禦,絲毫沒有馬虎。
陳德興穿着錦袍,就站在自己的臨時都統司廊前,看着他的軍將在忙碌。和他一起過來的陳淮清、陳德芳、文天祥和王炎,全都不發一語的看着眼前一切,滿營訓練有素的士兵,讓他們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惋惜。
一個霹靂水軍軍官大步的走到了陳德興面前,一個擡手軍禮:“右武,全軍五部十六隊,已經全部進駐完畢,今晚的崗哨、巡哨也已經安排妥當。另外,臨漕寨的寨主,殿前司鄭統領在鎮上的豐樂樓擺酒,想請右武賞光。”
陳德興臉上神色不動,只是輕輕地道:“全軍禁止外出,謝絕一切訪客,除非有我的命令!另外,今晚加個肉菜,犒賞一下。”
那軍官行了個軍禮就轉身離開,陳德興吐了口氣,扭頭看着臉色不予的老爹,微微一笑:“大人,終於安頓好了……今天時候不早,看來是趕不回臨安城了,大人就在臨漕鎮上將就一晚上吧。還有個鄭統領請客,不如就去叨擾一番吧。”
陳淮清重重吐口氣,看看左右,沉默一會兒才道:“今晚上我就住在營裡,正好和你說說話!”
雖然賈似道還沒有把話說死,但是陳淮清是何等玲瓏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公主下嫁的事情已經泡湯!憑着陳德興今天在蕭山渡碼頭上的一番言論,恐怕連假公主都撈不到,等獻捷儀式結束就該治罪了!
看到父親心事重重,陳德興道:“孩兒願聆聽教誨。”
陳淮清壓住火氣,“你若真的聽吾教誨,明日就自請提祠……”
提祠就是提舉宮觀——官位榮銜不變,差遣換成提舉某某宮觀,當然也不是真的要去管寺廟道觀,而是個隱退的名義。
“要提祠也不急一日吧?明日的賜宴總是要去的,聽說蒙古真金王子也去,兒子很想見識一下此人!”
陳淮清臉上陰晴不定。想要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是一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爲臣子的當知進退……”
文天祥看到父子間有些尷尬。忙笑着圓場:“慶之,龍圖(陳淮清),時候不早了,不如早點去豐樂樓吧,這臨漕鎮上的豐樂樓可是涌金門外那個豐樂樓的分號,雖然不如湖邊(西湖邊)的豐樂樓豪奢,但也是第一等的去處啊。”
陳德興也笑着說:“大人,今日且去痛飲,明日之事自然有解。何須擔憂?”
陳淮清長嘆一聲,跺跺腳:“若是有解,便是天助我安豐陳家了!”
……
“相公,官家讓某家問您,這陳德興今日在蕭山渡妄言,該治什麼罪?”
臨安城內,賈似道的宅邸裡面,此時此刻正有一場深談。董宋臣正代表理宗皇帝在問話。
白天陳德興在蕭山渡碼頭的演說和百姓對其的擁護,全都被皇城司的探子一五一十報告上去了。
“該治什麼罪。自有有司負責,臣是宰相,不能過問御史臺的事情。”
賈似道淡淡的回答,一個皮球把難題踢給了御史臺。此時這位權奸還沒有完全把握朝局。御史臺不在他的控制之下,朝中還有吳潛、馬光祖這樣直臣。
董宋臣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又問:“陛下還問。若是霹靂水軍做反,樞密院可有對應之策?”
賈似道回答:“趙少師(趙葵)已經宣撫兩淮。有少師的威名在,霹靂水軍如何敢做反?”
皮球又踢給了趙葵。趙葵是兩淮將門實際上的創始人,雖然他本人並沒有經營家族武力,但是兩淮將門無人不賣他的面子。在賈似道入朝後不久,趙葵就調任兩淮,任兩淮宣撫大使,判揚州。有他這樣的大人物在,想必能壓住霹靂水軍中陳德興的心腹了。
“那慶元府的4000人呢?”
“已經移文沿海制置司嚴加防範了。”賈似道如實回答,“不過沿海制置司水軍只有3000人,有所不足,若是能動用駐慶元府的三衙軍就可萬無一失了。”
“那臨安城的3000人呢?”
“已經讓殿前司暗中準備了……這3000人的駐地遠離臨安城,周遭有5000殿前軍。另外,還有10000殿前軍和5000侍衛步軍隨時可以應援。”
賈似道果然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董宋臣問完了話,吐了口氣道:“看來相公已經準備萬全,這樣官家就能高枕無憂了。”
說着話就站起身想要告辭。賈似道忙起身相送,又低聲問道:“官家真要窮究其罪了?”
董宋臣搖搖頭,嘆息道:“官家是仁君……陳德興終是功臣,官家還想招其爲駙馬,只是換個公主。現在只是擔心他不甘失掉兵權,所以要預防一下。”
賈似道一邊相送,一邊又問道:“官家預備在明日的酒宴上宣佈賜婚?”
董宋臣道:“明日酒宴上就會宣佈,也算安安他的心,若他識相一點,到時就該自請解除兵權,官家就順水推舟給他一個羣牧司副使的差遣。”
羣牧司是個養馬的衙門,南渡後一度廢止,這次得到了真金送來的5000匹馬纔算再開張,其實也不是真的爲了養那5000匹馬,就是個安排閒散武人的衙門。
“那麼殿下知道這事了嗎?”
“知道了!哪裡瞞得住……官家還發了怒,把公主身邊的宮女都趕出宮了。”
“那公主……”
“就是鬧唄,摔東西,不吃飯,還把官家最心愛的字畫一把火燒了。所以官家纔要在北內賜宴,請真金王子和陳德興都來,讓他們比比文韜武略,好出出陳德興的醜!”
“陳德興的韜略不差啊……”
“可他文采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