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慶元年的春風終於吹拂在繁華擁擠的臨安城頭了。南方那種浸透到人骨子裡面的溼冷總算化作了陣陣和煦的春風。城市的居民也脫掉了厚重的綿衫皮襖。臨安瓦子勾欄賣藝賣身的小姐兒,更是穿着肚兜褙子就在街頭招搖過市了。茶樓酒肆的熱鬧程度,更是比年前的時候更勝一籌,一切都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
甚至這個春天,臨安城的活力還比往日更多了幾分兒。街頭巷尾,人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議論起了韃子的兇惡和北地漢兒畜牲還不如的那份苦難。什麼韃子在北地屠了多少城,殺了多少人,挖掘了多少漢家王朝的古墓,還有什麼初y權,還有什麼一等韃子二等各色人(色目)三等漢兒,什麼打死漢兒白死,漢兒打傷韃子殺全家等等,種種樁樁,各個階層的人們都議論不休。狀元公文天祥主筆的《光復》小報,更是在臨安城內賣得風生水起的。
這報紙上除了說蒙古人的壞話,還有不少可歌可泣的抗韃英雄的故事。保障河邊喋血,揚子橋頭鏖戰,更是寫成了章回小說,每天都有連載。而小說中的主人公,還都是當下的人物。韃子元帥也柳幹如何兇殘霸道,副將渤花如何殺人如麻,大宋安撫兩淮的賈似道如何足智多謀,少年英雄陳德興如何勇冠三軍,小英雄曾阿寶如何抱着天雷和敵人同歸於盡,死後靈魂又如何升上天庭,位列仙班,都寫得繪聲繪色,好像能讓讀者親眼目睹真人真事一般!這些故事很快就被臨安的說書人和戲子們發掘,在各處茶樓,各處勾欄,各處戲臺上又是說又是演的,真個是好不熱鬧。
大宋自紹定、端平年來被蒙古真是欺負苦了,這兩年又差不多把四川丟了個乾淨。大家都隱約覺着這個老趙家的氣數一定是快要盡了,不過卻沒有多少人將老趙家亡國和自己家破這兩檔子事情聯繫在一起。總是覺着這天下興亡,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誰來當皇帝都是一樣要交稅的。可是現在《光復》小報卻告訴大家,這回不是老趙家的江山要完,而是大傢伙的財產、性命、妻兒,都要保不住了!這韃子兇惡殘暴,是打到哪裡就屠到哪裡的!
“這韃子也忒兇了吧?把北地的漢人屠了九成!光是一個燕京就屠了三次,殺了三十萬人,最後只剩下兩萬一千人不殺,還要這兩萬多人叩頭謝恩……這個韃子元帥木華黎真個是禽獸啊!”
“汴梁就更慘了,百萬人的大城被韃子屠了整整三十日,殺得只剩下十幾戶人家,連黃河水都染紅了。這是要殺絕俺們漢人來着!”
“就是僥倖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小報上說北地的漢人都在韃子、色目人的監視下過活,還有什麼初y權,就是誰家娶媳婦,都得送去讓韃子還有色目人睡上一晚!”
“這日子真是豬狗不如啊!就是這樣還不算完,韃子、色目還要驅着北地漢人去當兵,用鐵騎押着去衝鋒陷陣,去填溝埋壕!”
“最兇殘就是什麼韃子黃金家族,個個都是妖魔鬼怪託生的,每天都要吃個不滿週歲的娃娃,不知道吃了多少俺們漢人的小兒……”
在市井民間,韃子漸漸的被妖魔化了。而在公卿百官之中,對這種突然出現的破壞民族和諧的輿論,卻是有些始料未及。當然,在他們這些人嘴裡,韃子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兒去,總歸就是禽獸不如吧。但是大張旗鼓的在民間進行這樣宣傳,卻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妥……可是不妥歸不妥,誰也不會爲這事兒去參文天祥一本,奏摺上怎麼寫?總不能說文狀元抹黑韃子不對,韃子沒有那麼壞吧?這摺子要遞上去,太學那幫無官御史就該伏闕上書喊打喊殺了!前一陣子那幫傢伙剛剛上書反對丁大全,還鬧出了個太學六君子——雖然都被丁大全轟出臨安去了,但是誰都知道,這六位爺在下一榜春闈大比中,肯定是要高中的!
啪的一聲兒,棋子輕輕地落在了棋盤上面兒。一盤棋局,正到了糾纏不清的時候兒。棋盤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白子兒,亂紛紛的,一看就知道是倆臭棋簍子在對弈。
執黑子的是大宋官家趙昀,老頭兒的心情似乎不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捏着棋子笑眯眯的只是不放下去。想到深處,一張老臉都泛起了紅光,呵呵笑出聲兒了。
和他對弈的是趙琳兒,她今兒穿的自然是女裝,還用嫩黃色的頭繩紮了兩個丫鬟髻,看上去更多了幾分俏皮秀麗。看着老頭子在那裡傻笑,她也淺淺一笑,語調裡面都是撒嬌的聲音:“爹爹,陳郎果是能文能武吧?略施手段,就讓韃子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了,若是全天下的漢人都把韃子當殺父殺母的仇人來恨,大宋的江山還怕保不住嗎?這回陳郎可又立大功了!爹爹,您可不能虧待了功臣。”
理宗皇帝失笑:“這還沒過門就一口一個陳郎了?”他神色淡淡的,似乎又把精神放在了棋局上面兒,“我可還沒答應把你嫁給他呢……我總覺得還是狀元郎好,武人,終究太粗野了,就怕你挨他欺負。”
小公主的嘴兒頓時翹起來了,“女兒就要陳郎,挨欺負也要,除了他誰都不嫁!”
理宗皇帝苦笑着搖搖頭,他這個女兒真是有點任性,不過眼光也不算差……陳德興論相貌,論武藝,論智謀,都是人中龍鳳。唯一的缺點就是讀書太少,不大守禮,而且還有些飛揚跋扈,就怕女兒嫁到陳家後吃虧。不過看陳德興最近恁般的賣力練兵造船,顯然也是鍾情於升國公主的,這妾有意,郎有情的,倒是一樁美事兒。也省得陳德興變成第二個餘玠……這大宋朝已經禁不起這樣折騰了。
理宗皇帝一笑:“等殿試以後再說吧。狀元郎也見一見……聽丁大全說這一科很有幾個才子的。”
升國公主忽然想到什麼,笑問道:“爹爹,陳郎的父兄可曾會試高中?能教出陳郎這樣的好男兒,這陳淮清想必是很有本事的,總不至於名落孫山吧?”
理宗皇帝搖搖頭,“你啊,真是女生外嚮,還沒有嫁過去就爲夫家在打算了?”
升國公主只是嬌笑:“爹爹是允我嫁給陳郎了麼?那麼爹爹想來也不會讓陳淮清黯落吧?女兒替陳郎多謝爹爹了。”
理宗皇帝緩緩點頭,卻是沒有再說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