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麻煩,就是人愈多而錢不足……”
美泉宮外的樹林邊上,一座金頂大帳內,忽必烈盤腿坐在胡牀上,語調悠悠,像是難以決斷。
這是一場頗違常例的討論會,霸突魯、末哥、劉孝元、姚樞,四個大斷事官齊聚。忽必烈在退出漢地後名義上廢除漢法,實行八旗改革。但是實際主持改革的還是劉孝元這個漢臣,他又能想出什麼高明的制度?無非就是將大明用來整合各類依附韃子的八旗制升一下級,變成軍民合一。八旗之上,又依着原來的漢制設了六部九卿,六部九卿之上則是四個大斷事官,實際上就是宰相。除了四個相當於宰相的大斷事官,還有安童這個怯薛府總官——怯薛府是掌管忽必烈宮廷事務和安全保衛的衙門。安童這怯薛府總管算是忽必烈的私人。
只是這樣也沒有什麼,畢竟安童是霸突魯的接班人,早晚也是大斷事官。可是古怪的是,大帳裡面還站着一幫人,大都是些青年和少年。這是一堆的皇子皇孫,三子忙哥剌,四子那木罕,五子忽哥赤,六子愛牙赤,七子奧都赤,八子闊闊出都在,還有忽必烈的孫子皇額博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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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忽必烈就下了旨意,還定了主題,就是八旗人丁之事。斷事官和皇子們都覺得怪異。八旗旗務該由斷事官和八旗都統參與討論,可是現在八旗的都統只到了四個(四個斷事官都是都統),皇子皇孫卻來了一堆,這可不合規矩啊。斷事官們揣測:大汗的皇子們年紀漸長。是時候讓他們參與政務,或許他們參與的政務就從八旗旗務開始。今天的議論少了四個都統。地點又在獵場,看來也不是正式的。只是讓皇子們熟悉一下旗務而已。
不過看在場的幾個皇子的表情,卻都是無比的認真,彷彿繃足了心絃,就等着要在忽必烈和四個斷事官跟前好好表現一番。
幾個皇子大約都在想忽必烈屁股底下的位子吧?劉孝元心思敏銳,掃了眼在場的皇子,已經有了數目。以往的蒙古大汗的傳承是通過庫裡臺大會而非冊立太子。但是誰都知道,這規矩到忽必烈這裡一定會改。所以皇子們之間早就開始互相較勁了,朝中大臣,八旗將帥。也都或多或少捲入了這場權力紛爭。不過劉孝元卻一直小心翼翼地置身事外。因爲他知道忽必烈的身體還非常健康,現在緊跟忽必烈就能保住權位,參與奪嫡根本就是無端弄險。而且就算把自己支持的皇子扶上儲位,以忽必烈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個十幾年怕是接不了位。天知道那個太子爺能不能笑到最後……
會議開始,忽必烈神色如常,並沒有看幾個兒子孫子一眼,而是如嘮叨家常一般,從八旗人丁滋生過快的事情。講到了劃定行省州縣,善加治理地方。最後憂心忡忡地說,長此以往,無論如何治理。國用都必然不足,國用不足,就會政阻治潰。天下必危。
這是把問題挑明說了,四個斷事官和怯薛府大臣安童都知道八旗人丁滋生太快和財政收入太少的事兒——雖然在這場入歐之戰中。忽必烈已經儘可能在約束八旗兵丁少殺少搶了。但是戰爭對法蘭西、波蘭、北德意志和尼德蘭等地的摧殘還是非常嚴重的,還有大量的商人和工匠逃亡。現在被蒙古人統治的遼闊土地上。工商凋敝得厲害,只剩下了維利奇卡鹽礦(位於波蘭,是歐洲最大的鹽礦)和 庫特納霍拉銀礦(位於波希米亞,是歐洲最大的銀礦,由蒙古人直接控制)兩處來錢最容易的礦山還和蒙古人到來前一樣運轉。另外,還有一座位於巴黎西北約300裡的通商城市魯昂也算繁華——魯昂位於塞納河下游,距離英吉利海峽220裡,是忽必烈帝國對外通商的兩大口岸之一,另一大口岸則是羅馬汗的駐地君士坦丁堡。
可是要維持諾大一個國家,要養活一百多萬旗人,還要同時維持開銷日大的戰爭,靠一座鹽礦、一座銀礦和一座口岸城市,還有上千萬農奴,實在是有些不足。
所以這些日子,忽必烈手下的八旗子弟的日子都是緊巴巴的,若是再減少旗餉,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國用不足,還在地方治理不善,宜早設行省州縣,派遣得力官員,重新分配土地,使歐人貴族、教會之土分給農奴,再嚴加督促歐人農奴耕種生產!”
姚樞是戶部尚書,國用不足,自然有他的責任。而他的解決辦法還是開源——節流的事情他可不敢說,雖然他現在也是旗人,但是漢人出身的旗人,在忽必烈這裡畢竟是二等旗,得罪人的事情還是少做——開源的辦法則又回到了治理地方上面,現在蒙歐帝國的地方管理非常混亂,是由駐軍八旗的將領兼任總督,軍政一體。而那些八旗將領,管理的也粗疏,該收的錢收不到,收到的錢又隨便花,因此上繳給朝廷的總是不足數。
所以,他建議的方向是儘快建立地方文官政府,同時再搞均田制,把蒙歐帝國轄區內的農地平分給農奴耕種。
姚樞的這番話也算切中要害,特別是把歐羅巴貴人之地平分給農奴的建議極有價值,說得忽必烈連連點頭。可這畢竟是遠水,難解近渴。而且旗人丁口如果照現在這使得膨脹下去,只怕有再多的稅賦也不夠開銷!
忽必烈把目光投向劉孝元,後者面無表情,只是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好一副有德之臣的模樣。
他一定有法子,只是不能說!忽必烈也知道眼下的八旗還是有蒙漢色目之分的。有些話,身爲漢八旗的劉孝元是不能多說的。
“大汗,姚相公的辦法是好。可是如今旗人增加太快,不遏制一下。數十上百年後,可就只有旗人而無歐人了!”
站出來說話的是霸突魯。四大斷事官之首,忽必烈最信任的臣子。
另外三個斷事官都面無表情,一堆皇子卻感到奇怪,人口增長怎麼遏制?不讓女人生孩子?
“只有旗人而無歐人不好嗎?”就在這時,皇孫皇額博突然插話問道。
殿裡沉默了好一陣,彷彿沒有人能解答這個問題,直到響起了忽必烈的輕聲嘆息。
“好是好,可是都是旗人沒有歐人,旗人誰來養?朝廷誰來養?”
如果放任旗人一代代奪取歐人的少女。一百年兩百年後,蒙歐帝國境內的歐人(身份是歐人)不絕種也會變得所剩無幾。擁有歐人血統的旗人會成爲主流。如果單純從旗人在歐羅巴的統治來說,這彷彿是件好事情。
人多力量大嘛!旗人多過歐人,歐人自然翻不了天,這歐羅巴的土地就永遠都是旗人的啦。
可問題是,旗人現在不事生產,是蒙歐帝國中的剝削階級,全靠歐人納稅供養。如果人口多過了歐人,歐人如何養得起?至於讓旗人去種地做工納稅養朝廷。說是一回事,做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那也是將來的事情。眼下忽必烈還要靠着這一百多萬旗人去統治一千多萬歐人呢,可是面對旗人數量的快速增長。財政卻已經難以復重了。
忽必烈淡淡地嘆了口氣:“其實根本不用等到旗人超過歐人的那一天,就眼下,朕的朝廷便要發不出旗餉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就在自己幾個兒子身上掃過。今天這場議政,其實也是一次考試。把幾個皇子找來,聽聽他們有什麼辦法。
四個斷事官和安童看到忽必烈的眼神所指。頓時都閉口不言,把答題的機會讓給了皇子。
當然這題目也不容易答。至少霸突魯、末哥、安童他們仨根本想不出什麼辦法——要減少敵人的人口,這些蒙古人再拿手不過,可是要控制自己人的數量,他們就沒有什麼辦法了。總不能對自己人揮刀子吧?
突魯、末哥和安童可以裝傻充愣不回答。可是三皇子忙哥剌,四皇子那木罕,五皇子忽哥赤,六皇子愛牙赤,七皇子奧都赤,八皇子闊闊出他們六個卻都要作答。如果答不出來,那就趁早熄了奪嫡的心思吧。
忽必烈的目光停在了三子忙哥剌身上,他的長子早死,次子就是真金,真金死後諸子就以忙哥剌爲長了。
“父汗,孩兒聽說,漢人的士爵實行的是長子繼承,只有長子才能繼承父親的爵位,其餘的兒子就是平民百姓了。不如咱們也這樣搞吧?”
長子繼承?忙哥剌的話音才落,幾個弟弟惡狠狠的眼光就投過來了——合着現在你年紀最大,就想要繼承?還要弟兄幾個去當老百姓?
要是真金還在,肯定不會說這樣沒腦子的話。忽必烈心裡嘆了口氣,目光又投向了四子那木罕。
“父汗,孩兒聽聞歐羅巴的貴人子弟,若是不能繼承爵位封地,就只有兩條出路,一是從軍;二是當教士,而歐羅巴的基督教教士和中原漢人的和尚一樣,是不能娶妻生子的……照規矩是不能的。”
忽必烈微微點頭,這個兒子比忙哥剌有腦子。不過這法子自己這裡可不大好用。因爲忽必烈這裡的基督教宗主教是他自己啊!身爲宗主教和上帝次子,忽必烈當然是有老婆孩子的,他帶了頭,下面的紅衣主教和主教(多數都是喇嘛轉業)也都有妻妾。現在能讓大家再改行去當“和尚”嗎?
“父汗,孩兒以爲,我蒙古勇士可以踏平歐羅巴諸國!之前咱們南征受阻,是因爲分散出擊。若是集中兵力先取瑞士,再打維也納,現在恐怕已經攻入意大利了。若是奪了意大利富饒之地,多些勇士也不會養不起啊!”
“對啊,父汗,不如打吧,狠狠的打,打完了意大利還可以再回過頭打漢地,和明賊決一死戰!”
五皇子忽哥赤和六皇子愛牙赤彷彿都是莽夫,哥倆開口就是喊打喊殺,意思也很明白。讓蒙古勇士在戰場上死掉一些,人口不就少了嗎?
忽必烈失望地將目光投向了老七奧都赤和老八闊闊出,希望這兩年紀較小的兒子能有什麼讓他滿意的答案。
“父汗,孩兒有些不明白,咱們到歐羅巴時間也不久,這八旗人口怎麼就多的不行了呢?這個生孩子得懷胎十月,這麼點時間能生一胎就不錯了……”
提問的老八闊闊出,他不回答忽必烈的問題,反而問起忽必烈來了。
忽必烈淡淡地道:“八旗人口不是生出來的,是討小老婆討進來的!”
這事兒他也有責任,他自己這兩年也納了十幾個妃子……
“那不讓討小老婆不就行了?”闊闊出回答。
七皇子奧都赤嗤地一笑:“老八,這事兒要不就從你開始吧?把家裡面的小老婆都休了,省下點力氣好把騎馬射箭的本事練練。”
“奧都赤!你什麼意思?是說我闊闊出騎射的本事不如你?要不,咱們倆好好比一比?”
“比就比!誰輸了誰就去把小老婆都休了!”
“好!一言爲定!”
聽兩個兒子爭論的不像話,忽必烈嗯咳一聲,眉頭一皺。兩個皇子頓時沒了聲音。忽必烈又把目光投向了孫子皇額博。
“皇額博,你也說說。”
皇額博應了一聲,思索半晌,回道:“爺爺,孫兒覺得八叔和七叔說的都有道理。勇士們的小妾太多,不僅增加了朝廷的負擔,而且還影響勇士習武,應該嚴加控制。而且……歐人都是賤種,血統不及我蒙古高貴,若是讓勇士和歐人女子生孩子,只怕會污了蒙古血脈。應該從現在起,禁止旗人和歐人通婚!”
皇額博還是個孩子,未經人事,自然不知道蒙古女人多粗糙,更不曉得金髮女郎多窈窕。所以纔出了這麼個害人害己的高招。而忽必烈那裡,卻是眼前一亮,看着自己這個有一半色目人低劣血脈的寶貝孫子,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