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刀揮下,血光閃過,鋒利的刀刃斬破了皮甲,切入了身體,斬斷了肌肉骨骼,一名身形不亞於陳德興的紅襖甲士慘叫着倒了下去。
頭盔之下,是一張年輕的面孔,痛苦的擰成了一團。
“孃親,救救俺,孃親,俺疼啊……”
又殺了一個人……是漢人!陳德興的鋼牙幾乎都要咬斷了。在後世也算熟讀史料的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宋蒙之戰竟然是一場漢人殺漢人的戰爭,是蒙古強盜驅使北地漢兒同南方的漢人同胞自相廝殺!
今日一戰,戰場之上已經血流成河,可是卻沒有一滴是蒙古人的……華夏民族的悲劇,莫過於此!
“舉刀……砍!”戰場之上的陳德興根本顧不得去思考這場民族悲劇的成因,只是大喊着舉刀劈砍——戰陣之上的刀法非常簡單,就是舉刀揮砍,近兩百把乃至上千把環首大刀,同時舉起然後重重砍向敵人……同時也是同胞的頭顱!
而在陳德興的對面,同時也有無數把大刀劈砍而下!
“舉槍……刺!”
“張弓……發!”
同一時空,劉和尚和高大兩人也在大呼酣戰。指揮着長槍手和弓弩手拼死作戰……他們背後就是護城河,沒有退路,只能死戰,直到戰死!
噹噹噹當……
鳴金之聲響起,紅襖甲士們聞金而退,留下了一地屍體和被鮮血染紅的地面。
且活着……陳德興已經戰得渾身是血,拄着大刀立在那裡大口喘着粗氣,吸進嘴裡的都是濃濃的血腥味道。
“兒郎們,尚能戰否?”陳德興知道紅襖甲士很快就會再次進攻,於是抓緊時間鼓舞士氣。他用目光左右一掃,發現自己身邊還能站着的戰士已經不足千人,前排的士卒都已經成了血人!
“能戰!”
衆口一詞!現在已經沒有不戰的可能了……
“可願隨某赴黃泉?”陳德興又一聲大吼。他不認爲自己能逃過此劫了,因爲他發現又有一個紅襖甲士的大陣朝自己這邊靠了過來!敵人的數量已經增加到了4000,而自己這邊,兵不滿千,後無退路。已然是必死!
“願隨承信赴黃泉!”
衆人依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在他們面前只有一條通向黃泉的血路!
“願隨承信赴黃泉!”悲壯的吼聲,再一次響徹戰場!
“可願隨某赴黃泉……”紅襖甲士的戰陣之後,益都李家三郡主李翠仙低聲重複着陳德興的話,爾後輕輕點頭,“不想南朝竟有此壯士!”
在他身旁,已經騎在馬鞍上的李雄冷冷一笑,“南朝甚時候缺過壯士?嶽武穆、畢再遇、孟珙、餘玠……誰人不是英雄,就連老恩主昔日也在南朝爲將。只是南朝的官家只知道有文章,何時愛惜這等赳赳武夫了?”
李翠仙低聲一嘆,點點頭:“此等壯士若能在吾李家帳下就好了!四哥兒,莫如讓吾去說降他吧。”
……
戰場之上,兩個紅襖甲士的大陣已經靠在了一起,刀槍林立,旗幡招展,殺氣沖天。陳德興深吸了口氣,緊握着手中的大刀,只是等待着死神的逼近。
就在此時,數十紅襖騎士從紅襖甲兵的方陣後面繞了出來,他們大部分人手中都持着蒙古式樣的彎刀,還有一人舉着面繡着黑色李字的紅旗,當先兩人卻沒有手持武器而且甲冑特別精美,多半是這支紅襖軍的主將。
他們想幹什麼?想見識一下將要被殺死的敵人麼?陳德興緊緊咬着牙關,將弓箭拿在了手中,只等對方靠近些就射上一箭。
只可惜這一行人到了陳德興面前百步開外就不再向前,不等陳德興張弓搭箭,一衆騎士將原本走在當先的兩人圍在了中間。
陳德興凝神注視着那兩人的面容,其中一人相貌普通,臉上似乎掛着微笑,看上去不是個小商人便是個小官吏。而另一人長得……很俏。柳眉飛揚,肌膚賽雪,雙眸明麗,紅脣動人。很美,很驚豔——有點僞孃的意思。這年頭連僞娘都上了戰場,還真是個末世啊!
這時僞娘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尖細,有點娘娘腔,“某乃大蒙古益都行省相公三郎李催,奉諸翼蒙古都元帥鈞命,前來說降爾等,爾等可願歸順大蒙古,爲大汗南征前驅麼?”
‘還是個漢奸僞娘!’陳德興眉頭微皺,‘真不知道這些北地漢侯都吃錯什麼藥?竟然都甘心爲虎作倀!我若是投降了他們,來日怕也要拿刀子去殺漢人的婦孺,這樣做和禽獸有什麼區別?大不了就是一死……又不是沒有死過!’
想到這裡,陳德興突然狂笑起來,“真是笑煞人也!爾等堂堂漢人,認賊作父,助紂爲虐,屠戮同族,還不知羞恥,竟厚顏無恥來說我大宋官軍,真以爲我漢家兒男斬不了你個不男不女的人妖嗎?”
‘人,人……妖?’自稱李催的正是益都行省相公李璮三女李翠仙,聽到“人妖”這個詞兒,她的秀眉一蹙,瞪了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面目倒頗俊俏的陳德興一眼。
“爾是何人?”李翠仙問。
“吾乃大宋承信郎、武銳軍訓練官,安豐陳德興是也!人妖,可敢於某一戰?”
“哈哈哈,爾要和某交戰?某可是千金之軀,怎會和爾匹夫相鬥?不過某見爾也是一條好漢,不如投我大蒙古,定比爾在殘宋更易出人頭地。”
這時陳德興已經在腦海中找到了李璮的資料(當然是今生的記憶),於是大聲喝道:“人妖聽好了,乃父李璮,據齊魯之地,掌戶口百萬,擁兵甲十萬,大好基業在手,卻不思行英雄之事,建王霸之業,反助紂爲虐,甘爲北虜走卒,將來必遺臭萬年!某堂堂男兒,豈可爲漢奸走卒?”
這位陳德興在後世大小是一黨員幹部,除了海員業務之外就是善於講大道理——哪回組織學習,他都是能說出一番漂亮話的,這個本事現在倒是有用武之地了!
“漢……奸?”李翠仙聽了陳德興的高論又是一怔,擰眉看了他一會兒,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欣賞。不過仍然放沉聲音道,“大蒙古於我李家有再造之恩,而殘宋於我有血海之仇!恩將仇報,豈是大丈夫所爲?”
說完這番話,李翠仙也不等陳德興回話,拎下繮繩,調轉馬頭便帶着親衛騎兵離開了兩軍陣前。
“四哥兒,先不要打,這幫南蠻子狗急跳牆了,困獸之鬥總是最難纏的,而且南蠻子的城樓上毫無動靜,恐是埋伏了強弓硬弩,還是等等看吧。”到了陣後,李翠仙拉住戰馬,突然回頭對義兄李雄道。
“三郡主,蒙古人那裡……”
李翠仙一擺手,冷冷道:“擊破宋軍戰陣的功勞還不夠麼?也柳幹就是敗了也沒甚好說,就是把官司打到大汗那裡也是俺們佔理!”
“嗚……”
低沉的號角聲突然從遠方傳來,李翠仙和李雄同時往後望去,就看見蒙古中軍的那面九遊白纛,正在快速的向前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