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宛如夢,禍福終無常,前日盡歡顏,今朝死臨頭……
顫顫巍巍走上一座被大炮轟塌了一半的堡壘,望着北面海天交際之處陡然出現的不計其數的風帆。陳德芳用最悲涼的語氣吟出了一首打油詩。
詩這個東西,真正上檔次的都是反映作者真實心境的作品。那種工工整整的應景之作只能在文人聚會或是科舉考試中(在王安石改革科舉之前,進士科是考作詩的)用用。而這種能真實反映作者心境的詩詞,也未必有傳世的價值。譬如這首大英太宗國王在“死到臨頭”時做的打油詩就有點太掉價了。一聽就知道是個被嚇壞了的寶寶。
後悔,絕望,萬念俱灰,不知所措,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這大概就我們這位後來以鐵腕治國和陰險毒辣出名的大英太宗國王此時的心情了。
前天攻佔馬累的戰役非常順利,二十艘武裝商船上的大炮一打響,馬累島上的月亮王朝老爺兵和所羅門家的黑奴兵就都嚇懵了。誰也沒有見過恁般牛逼的武器啊,城堡幾下就轟塌了。人要是被打中立馬就說一灘爛泥!馬累月亮王和所羅門家族的黑老闆都是身嬌肉貴的主兒。到了這個時候都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全都選擇了投降保命——不投降就必死啊!他們手中的黑奴兵、水手和老爺兵加一塊兒不到三千,還都跟驚弓之鳥似的,還怎麼打?
誰又能想到,不到兩天時間。作爲勝利者的陳德芳和他的六千幾百中國海盜,已經和被他們打敗的馬爾代夫老爺和非洲黑叔叔一樣,也都成了驚弓之鳥了。
來襲的敵人實在太多了!多的都快把海面給鋪滿了,沒有1000艘也有900艘。而馬累島上的中國福船僅僅只有21艘。
1000打21!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啊!海灘上面,剛剛從慶功宴的酒水中醒來的中國海盜,幾乎都是面如死灰。之所以是幾乎,因爲還有一個人表現得像個英雄。這個人就是老虎號(前面寫成霸天號了,汗一個。要不改成霸天虎好嗎?)的船頭,後來成爲大英水軍提督,人送綽號“霸天虎”的雷霸天。
“怕個鳥啊!是不是跑海的漢子?既然跑了海,這腦袋就拴在褲腰帶上了。出來混的。誰手裡沒有人命?今天大不了就把命還了!可就是死,也要死出樣子,死出咱們闖海好漢的氣概來!”
被他們怎麼一吼,一幫都快被嚇傻的海盜這才緩過點神。一道道目光投向這個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男人。只見雷霸天面無懼色,一手按住橫刀。一手指着緩緩逼近的天方教艦隊。
“敵人縱有千艘戰船又如何?他們又大炮嗎?他們又火槍嗎?他們有鋼甲嗎?他們的船都快把海面鋪滿了,能一起上來接戰嗎?咱們21艘船有420門大炮啊!哪怕只算一半也有210門。咱們就在海上一字排開,一艘緊跟一艘,大炮齊射,老子就不信能讓它們衝過來!”
這倒是個辦法!組成戰列,用大炮齊射,二百多門三寸炮一塊兒開火可不是鬧着玩的。現在小西洋上的阿拉伯槳帆並用船都是火炮時代前的產物。船板很薄,一打就穿,而且還很容易打穿槳座艙。天方教海商喜歡用奴隸槳手,這些奴隸本來就是被迫來划槳的。只要一有亂子他們就會起鬨。
“還可以打鏈彈,轟他們的船帆桅杆,只要打掉了他們的桅杆船帆,靠槳劃可就追不上咱們了。”
“就是少數靠近了也不怕,咱們船上有火槍,有天雷箭,一二百步距離上照樣是咱們厲害。”
“就算他們能爬上咱們的船又如何?咱們的人手不少,而且人人有甲,就是肉搏也不懼!”
看到一幫海盜的士氣稍微鼓起來些,雷霸天也不耽擱。一溜煙就飛奔上了陳德芳所在的那個半塌的堡壘。還沒有見着陳大太子,就聽見一個銀鈴般的女聲在那裡開導呢。
“主人,您不會有事的,您是尊貴的太子。就算落到天方教徒手中,他們也不敢傷害您的。英王陛下和大明聖人只要願意支付一大筆贖金,您就可以重獲自由……”
然後雷霸天又聽見陳德芳抖着聲在說:“我……我,我乃大英王太子,怎麼可以被胡虜活捉?我當一死以報國家!”
話是這麼說,陳德芳心裡面卻快悔死了。好好的在河邊府呆着不好嗎?非得充什麼好漢。那些海盜別人指揮不動又如何?把自己一條性命搭進去總是不值的。
而且,自己一死,英王王位誰來繼承?自己可有數不清的弟弟啊!
就在這位爺悔恨交加的時候,手底下的侍衛來報,說是大英水軍的雷少校求見。
大英水軍的少校?姓雷的……
陳德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總覺得來的是一個專業人士,比自己這個一竅不通,上了船就暈的太子強吧?於是就讓人請這位雷少校上來相見。
見了面陳德芳纔想起來,這個少校原來是自己購買奴隸槳手時給出去的“添頭”。
“殿下莫慌,今次還有轉寰餘地,沒準還有一場大捷。”雷霸天行過大禮,連忙就把他和南洋艦隊參謀陳德順中校的約定告知了陳德芳。
“什麼,什麼……南洋艦隊的‘大洋洲’號就在附近?”陳德芳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着雷霸天。
“大洋洲”號他沒有見過,但是卻聽說過,有108門大炮啊!而且不是3寸炮、4寸炮,清一色的都是5寸長炮!如果這艘戰列艦能及時趕來,大捷什麼的不說,總能來個單艦救主!
“殿下,咱們這裡有21條炮船,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下官有個法子,可以……”
雷霸天還想推銷自己琢磨出來的戰術——其實大明海軍標準戰術就是戰列線炮擊——陳德芳卻不耐煩的一揮手。
“不必和我說,我不懂水戰。”陳德芳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這個水軍提督就是樣子貨,根本不懂的。他一指雷霸天,又一指跟着他身邊一個大英水軍的少校。他是剛剛從大明海軍軍官學校畢業的科班生,姓韓,是陳淮清的某個小舅子。“你們兩個現在是我大英水軍左右軍師了,這仗怎麼打。你們兩個商量着辦!”
……
印度洋上湛藍的天空中一枚火箭突然爆裂開來,彷彿一個巨大的禮花,化作了無數星星點點的閃爍光芒。然後,又是另一枚火箭轟然爆開。馬累島上空,就這樣每隔一柱香的時間就炸開一枚火箭。就好像是一場煙火表演似的。
而這場表演的觀衆,似乎就是鋪滿馬累島周圍一大片洋麪的上千艘天方教聯合艦隊的戰船。小小的島嶼已經被團團包圍,統治印度洋數百年的天方教海商海盜,這一刻終於顯示出了他們的最大威力。
“收帆,放鐵錨!”
“老虎”號上,雷霸天怒吼着下令。在和那位已經被嚇得有點發懵的大明海軍軍校畢業生商量了半天之後,雷霸天拍板拿了主意——收帆、放錨,將21艘福船靠着馬累島碼頭排成一條頗爲緊密的戰列線。其中戰列線頂頭的兩艘以艦艏對敵,將側舷火炮對準兩翼。
也不要什麼機動了,一羣海盜沒有這樣的操艦能力。根本無法在海戰中保持戰列線。而且機動中的艦船晃動得厲害,會影響到炮擊的準確度。還不如就下了鐵錨,把這21艘福船當成水上炮臺吧。
另外,海盜們還從他們的福船上卸下了20門大炮,分別部署在戰列線兩側頂頭附近的海灘上,還用樹枝和沙袋遮擋起來。
“把所有的牀子弩都挪到右舷!”
雷霸天看到他的“老虎”號泊穩,接着又開始大聲嚷嚷:“動作快一點!快安裝起來!快把天雷箭拿出來……小心點!”
“火槍隊,準備好了沒有?”
“弓箭手,站到火槍手身後去!”
“其他人都抄傢伙準備拼命!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咱們漢家兒郎的命,可沒有那麼容易叫那些天方教的白番拿去!”
這一番鼓動之下,下面的海盜,還是人人臉色煞白——哪怕他們相信雷霸天說的。大明南洋艦隊的旗艦“大洋洲”號就在附近,很快就會趕來。但是敵人實在太多了!就算整個南洋艦隊都到齊了,怕也對付不了吧?不過這些海盜,包括腿肚子直打顫的賴家兩父子,還是硬着頭皮批甲備戰。
出來混,看來真的是要還的!現在。就是還命的時候了……
……
“埃米爾殿下,敵人好像下了錨,在馬累島以北的海面上排出了一個縱陣,還緊靠着岸邊……”
埃米爾蓋拉溫這個時候正站在“東方”號的船艏,已經忘記了反胃的感覺。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海面上的敵人吸引過去了。
“這是什麼海戰陣型?”埃米爾蓋拉溫問身邊的馬希爾。
“這個……”馬希爾搖搖頭,“這個不是海戰陣型。”
他當然是懂海戰的,年輕的時候還親自參加過海上的打架鬥毆。這些年雖然沒有再上船征戰,但是都時刻留心着南洋艦隊的一舉一動。自然也蒐集到了一些南洋艦隊的海戰陣型和戰術。
南洋艦隊的戰術和陣型也不復雜,就是縱隊炮擊、橫隊衝擊(南洋艦隊有槳帆船)、亂戰獨鬥和縱火船戰術。可是排成一隊在海上下錨不動……
“埃米爾殿下,看來我們的對手不會打海戰,他們充其量是一些海上的強盜,並不懂正規的海戰。”
馬希爾想了半天,終於得出了結論,他臉上露出了可惜的表情,“可惜咱們沒有帶上縱火船,否則一定能把這些下了錨的中國帆船都燒成灰燼。”
wWW● т tκa n● ¢ Ο 縱火船戰術非常古老,東西方都有。不過這種戰術一般只在狹窄的水域使用,在大洋上基本沒有用。像這種敵人靠着島嶼列陣下錨的打法,實在是太超出人們的想象力了。所以天方教聯合艦隊就沒有拖着縱火船出行——拖着一條縱火船會影響航速的,在大洋上航行作戰速度是很重要的。
“英王太子可在那裡?”蓋拉溫擰眉問道。
“消息是這麼說的。”馬希爾道,“因爲這些私掠船沒有什麼紀律,很難指揮,英王太子只好自己出馬。”
“那就不能用縱火船了,得抓活的。一個活着的英王太子,比一個死了的英王太子更有價值!因爲他是大明聖人的親哥哥。傳令下去,務必要活捉此人!”
蓋拉溫信心滿滿地說着。他雖然不懂海戰,但還是會數數的。1000比21大多了,怎麼可能打輸?所以這一戰是贏定了。現在的問題只是贏多少?一個死了的陳德芳沒有太大價值,他知道英王陳淮清子嗣衆多,死了一個還有一打。大英王位不會沒有人繼承的(天竺大英國不是華夏國,因此不必恪守《陳禮》,陳德芳如果死了,他的兒子和弟弟都有可能成爲新的王儲)。可是一個活着的陳德芳,卻是個討價還價的好籌碼。
“馬希爾,我們要怎麼把這位喜歡冒險的英王太子活捉住?”
蓋拉溫問起了如何作戰。他是陸地上的大將,無論騎兵、步兵,無論野戰、攻城,他都是行家。但是海上作戰卻是一竅不通,只能依賴幕僚。
“埃米爾殿下,敵人的艦隊是背靠島嶼展開,我們很難迂迴到它們的背後,只能從正面和兩翼進攻。而且他們展開的寬度不大,我們一次只能投入100艘左右的戰艦。可以讓伊斯法罕。尤素福先生全權負責指揮,他是印度洋和阿拉伯海上最會指揮船隊作戰的海盜。”
馬希爾毫不猶豫地推進了自己的好朋友伊斯法罕。尤素福。大部分海盜頭子都精通單艦作戰,但是他們很少有機會指揮一支艦隊。但是伊斯法罕。尤素福卻是一個例外,作爲一名學者型的海盜。他會從書籍中吸取力量。研究了自斯波戰爭時代以來,地中海上所有的經典海戰戰例,掌握了至少10種海戰陣法。而在他看來,要拿下那21艘放棄了機動性,在海上下了鐵錨的中國帆船幾乎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