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寶佑六年的最後一葉,在右丞相兼樞密使丁大全的府中,同樣有着一番長談。
比起揚州大捷的消息傳來之前,這位青麪皮的丁大相公的確低調了許多。因爲他知道自己在相位上的日子不長久了,只等賈似道解了四川之危,就該他離開臨安了。不過以什麼身份離開,卻還沒有一定。若是外放去當一方安撫,再兼着樞密使或參知政事的銜頭,就和如今的賈似道一樣,在朝中、宮中又有人可以說話,那麼復相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要是以提舉宮觀的名義外放,那可就前景不妙了。如果朝中、宮中再沒有自己人的話,那個賈似道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沒準就羅織些罪名把往死裡整了!
所以這些日子,身爲正牌樞密使,理應掌管整個抗蒙作戰的丁大全,真正關心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帥哥!替理宗皇帝的掌上明珠升國公主找個帥哥當駙馬爺。
光是帥還不行,還得有學問,四書五經方面的學問,還得是來臨安應考舉子,當然還得單身未婚。呃,要求還蠻多的。不過要求再多,丁大全也得替皇帝老子選出個帥哥再安排他中狀元好去當駙馬爺——狀元駙馬!這就是丁大全用來討好公主和皇帝的題目。這題目是他自己出的,要是做好了,理宗皇帝``一高興,說不定就讓左丞相吳潛滾蛋,讓他丁大全留下了。要是辦砸了,可就甭想再復相了。
這幾日,丁大全真是忙得四腳不着地,成天的找帥哥,連眼睛都快挑花了。這會兒正靠在軟榻之上,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和自己在宮中的盟友董宋臣說話呢。
“相公,這春闈大比可就沒有幾日了,您可找到了相貌才華皆是出類拔萃的舉子了麼……至少也得和文天祥差不多,其實官家就是因爲上一科出了個文天祥才同意招個狀元郎做東牀的。”
丁大全看着董宋臣,一時沒有開口。
這一科要是有文天祥這樣的舉子,他還會頭疼到現在麼?科舉考的是學問,又不是選美,長得漂亮沒有學問連解試都過不了,更別說是狀元了。而且他替公主殿下物色美男的事情又不好公開,要不然成什麼了?考狀元這麼神聖的事情變成憑麪皮取勝了,傳出去還不士林震動?
聽到董宋臣的催促,半晌之後丁大全才苦苦一笑:“……已經在選了,日日都要見幾百個舉子,眼睛都看花了,卻沒有見到幾個出衆的。對了,董承宣,吾聽人說,這幾日宮中都在傳陳德興的事情。可有這事?”
董宋臣聽到這問題,只是淡淡一笑:“一介武夫而已,有人傳頌又如何?官家不過就封了他一個橫行,不見得多重視。今次想要提前召見,不過是想讓他早點回揚州去帶兵罷了。”
原來董宋臣是藉着替皇帝傳口諭的名義到訪相府的——理宗皇帝想要在大年初一下午見陳德興。根據宋朝的制度,皇帝是不能隨便召見外臣的,需要宰執重臣來安排,通常還要排隊等候。皇帝如果想盡快召見,只能給負責此事的宰相下旨。丁大全現在兼領樞密使,陳德興入宮見駕的事情是他管的。
丁大全皺眉問:“這陳德興是賈似道的人麼?”
董宋臣笑笑:“不算是賈似道嫡系的,這陳德興的生父就是陳淮清,和賈似道、廖瑩中都有些關係的。不過也談不上多深,否則就不至於一個博士當到現在了。”
“原是賽關公的兒子,”丁大全若有所思地道,“他的一個兒子好像也過了臨安府解試的,模樣倒還周正,只是文采還差了些許,可惜了,可惜了……”
陳德芳走的是文武雙全的路子,但是文武兩道都是博大精深,想要真正雙全又談何容易?因而想要雙全的結果,都是博而不精,以陳德芳的文采過臨安府的解試都有些勉強,想要東華門外唱名可就太難了,至於大魁天下,更是想都甭想——這也是讓丁大全爲難的地方,身爲主考官,他當然可以給某個帥哥大行方便之門,但前提是這位帥哥得有真才實學,要不然混個同進士也就罷了,要當了狀元可就是天下矚目的對象,沒有真本事怎麼能行?
所以丁大全才連聲道着可惜,好端端一個帥哥,沒事兒學什麼武藝兵法呢?把四書五經念吃透了纔是得了大道。
……
鐫刻着龍紋的銀壺在爐上發出“滋滋”的輕響,白霧從壺口嫋嫋升起。竹簾外,夜空中升起了絢麗的煙花,傳來噼噼啪啪的爆竹之聲,開慶元年的新春很快就要到來了。
升國公主熟練地潑去殘茶,又用銀匙從竹罐中取出濃綠的茶粉,投入紫砂壺中。然後拿起銀壺,衝入沸水。她點茶的手勢極穩,流入的沸水正好和壺口平齊,絲毫沒有溢出。她又拿起壺蓋,輕輕蓋好,再用沸水淋在壺上。溢出的茶沫順着壺身衝下,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片刻之後,壺身的水跡乾涸。公主又用沸水淋過茶盞,重新斟了兩盞,遞了一盞給大宋官家。舉止優雅而從容,處處顯出帝王家的雍容大氣。
理宗皇帝接過茶盞喝了一口,然後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微微的笑了:“這手點茶的功夫都快趕上你孃親了,不錯,不錯。”
對於自己唯一的孩子,理宗皇帝自是傾注了全部的父愛。
頓了片刻,理宗又道:“明日下午,你扮成宦官到崇政殿來。”
崇政殿是皇帝辦公和召見臣子的地方,升國公主是不方便前往的。
“去崇政殿?”升國公主臉蛋兒一紅,“這是……陳德興要來了?”
理宗皇帝眨眨眼道:“這下可高興了?真不知你這丫頭在想什麼,一介莽夫有甚好見的?”
公主咬了咬嘴脣,道:“陳郎是大英雄,不是莽夫,他有勇有謀,十個狀元都打不過他!”
理宗皇帝見她說的挺認真,不禁啼笑皆非:“狀元是從文章中出來的,又不是比武比出來的。若是打架,十個狀元當然打不過陳德興。要是比……”
“比帶兵打仗,十個狀元也打不過一個陳郎。”小公主現在就像個追星族,陳德興好像成了她心目中的明星,自是要竭力維護的。
“呃……”理宗皇帝無奈地道,“升國,你怎麼張口閉口都是打呢?”
“爹爹,如今中原已經被北虜佔據,連年入寇,江淮殘破,四川已經是白地,百姓流離失所,國家困於兵禍,還有什麼比用兵打仗更要緊的麼?陳郎的武藝兵法堪稱舉世無雙,爲什麼在您眼中就不如一個只會寫文章的狀元呢?”
理宗皇帝輕輕嘆口氣,道:“升國,還好你不是兒子,否則吾大宋江山非得送在你手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