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四十七回 段痕斷魂

當段痕再一次見到摩訶暗黑天的時候,摩訶暗黑天卻幾乎快要成爲一個廢人了。

傷口猶在,卻不是刀傷劍傷,而是如被野獸咬噬的傷,如果要比喻,就像是被咬去一口的月餅,已經能看到裡面的餡兒,骨頭就是他的餡兒。而且這樣的傷在他身上不止一處。

“他怎會傷的這麼重?”

“有誰有這樣的本事能夠將他傷的這麼重?”

“有誰會將他傷的這麼重?”

段痕是因爲那一張信箋來找摩訶暗黑天的,但到這時他才明白信箋上爲何讓自己來找摩訶暗黑天,因爲如果他不來,只怕暗黑天就要永遠陷入黑暗之中了。而想起這張信箋,那一連串的問題也就有了答案,是他的父親,那個他根本不知都是怎麼一回事的父親。

現在他猶在黑暗之中,只要身處黑暗,暗黑天就不會消失,不會死,身上的傷也會自行癒合。但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他的傷想要完全復原,需要的時間應該是——永遠。

“你還好吧?”段痕在拼盡全力將自身修爲轉化爲黑暗力量灌輸進暗黑天體內,直到暗黑天緩醒過來之後,才問了這麼一句。

暗黑天苦笑了一聲,道:“還好。”

段痕道:“傷你的,可是那個長得與天魔一樣的人。”

暗黑天氣若游絲般的回答:“沒錯,是他。你見過他了?”

段痕道:“而且也差一點就死在他手上。”他說也,因爲他看得出暗黑天也等於死過一回,但這個“也”字出口,他就後悔了。

但暗黑天對此卻並不在意,而且居然還點頭道:“沒錯,我也差一點死在他手上,若不是我那位老朋友……”

“老朋友!”段痕打斷他的話:“你說的老朋友,是不是行魔?”

暗黑天道:“嗯,沒錯。看來你的命,也是他救下來的。”他故意將這個“也”字說得重一些,有些戲謔。

段痕道:“沒錯,只是他明明是魔,卻爲何要出手幫我們,而且那個人,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爲什麼看起來連身爲六天四魔王的天魔也那樣怕他。”

暗黑天道:“原本有些事你早該知道的,現在索性全都告訴你好了。整件事要從時間的最起點說起,那時只有混沌宇宙,沒有天地神佛,但卻有黑暗,而且在這黑暗之中還有生命在孕育。黑暗無限擴張,無限掠奪周圍的領土,幾乎要將宇宙吞沒。而當時除了這黑暗之外,還有另一個存在,那就是方向,也就是東西南北中。黑暗無限的掠奪,終於觸犯到了這五個方向的極限,五方便聯合一起,將這黑暗永遠的封印,這封印的鎖,就是那塊免戰牌。

而就如天魔被封印時殘存在法刀上的靈魂一樣,黑暗被封印之後還有一部分留在外面,那一部分的黑暗無法完美的在一起存在,便四分五裂,因爲不同的意念而成爲了不同的魔。同時五方也感覺到了這股力量的存在,用自身之力孕育出佛與光明。因爲光明的存在是在黑暗之後,所以雖然光明對立於黑暗,可以驅散黑暗,但光明的存在卻不及黑暗長遠。

至於魔,他們是黑暗之中不同意志的表現體,他們自然也擁有不同的意志。行魔的意志在其中卻是最爲特別的,他的意志是念念遷變,即順應。這種意志無善無惡,只是自然而然。”

段痕道:“所以行魔幫我們,只是順應天命。”

暗黑天道:“可以這麼說。”

段痕道:“那你還沒說,那個人,他究竟是誰。”

暗黑天苦笑了一聲,道:“這一切,卻要從你身上說起了。”

段痕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我?”

暗黑天道:“沒錯,你。你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段痕道:“我知道,修羅之子,南宮涵的輪迴。”

暗黑天道:“不錯,修羅之子。但你可知道,你究竟爲何可以成爲修羅之子?”

段痕沉思片刻,道:“世俗心給過我一張畫軸,說那上面的人是我父親,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傷我們的人。如果他是我父親,而他又是魔的話,我應該也是魔,或者說是魔的一部分,對嗎?”

暗黑天道:“對,也不對。你只是修羅之子,但修羅道本身,其實就是魔道的一支。只不過修羅善戰,卻無殺心,最終成爲三善道之一,但魔道卻連輪迴之路都沒有,所以《魔道聖典》之中所記載的第一句話,就是:一朝成魔,萬劫不復。”

“《魔道聖典》,”段痕又問道:“這又是什麼?”

暗黑天道:“魔道聖典是記載魔道之中一切法一切事,而那個重傷你我的人,就是撰寫這不魔道聖典的人,也是魔道之中的第一人。”

段痕道:“魔道第一人,難道他是那最原始的黑暗?”段痕不知爲何聯想到了這一層,但想到這裡他不禁心頭一寒。他曾經見識過那件黑色斗篷與天魔解除封印之後力量的差距,如果他猜得果真沒錯的話,那麼天魔最多也不過是他殘留在法刀上的力量的百分之一,那麼那最原始的魔,究竟該有多強大?

還好,暗黑天搖了搖頭,道:“不是。如果真的是的話,現在的你我早已經不復存在,沒有人又力量可以與最原始的黑暗相互抗拒,但好在,那最原始的黑暗也無心與誰抗拒。傷了你我的人,只不過是一部分的黑暗還有上古四隻魔獸的結合體而已。”

暗黑天的話顯然難懂,但段痕還沒有問,暗黑天卻已經開始解釋:“那一部分黑暗與天魔、行魔、罪魔他們的根源一樣,都是那一部分沒有被封印的黑暗,但它卻是那一部分黑暗的根源,當所有的意識都從那一部分黑暗中分離出來之後,留下的就是他。它本身並沒有意志,但因爲有了魔獸的心智,他纔會變成那樣。”

段痕道:“魔獸,是不是九幽、黑水、玄黃,還有業龍?”

暗黑天點頭道:“沒錯。”

段痕道:“他們不是已經被消滅封印了嗎?”

暗黑天道:“魔心不滅,他們如何會滅。但他們被封印卻是真的,但是既然可以被封印,就可以解除封印。而你,就是這一切的關鍵所在。”

段痕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他還是想聽暗黑天是怎麼說的,所以他沒有開口。

暗黑天深吸了口氣,噓噓呼出,聽他的呼吸,他的傷似乎已經不要緊了,段痕這纔想起,他之前受的傷有多嚴重,但他卻還是硬撐着和自己說了這許多,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任性是怎麼一回事。

段痕單掌抵在暗黑天掌心,又開始爲他輸送真力,約莫一頓飯時分,他才問道:“你沒事吧。”

暗黑天淡笑道:“沒事。”他原來也會笑。

段痕道:“事情我知道的差不多了,不用你再說什麼了。”

暗黑天卻道:“但接下來的事,你必須知道。”

“是什麼事,很重要嗎?”段痕問的有些不屑,因爲他不想再讓暗黑天過多虛耗,所以他只有擺出這一副臉孔。

暗黑天道:“嗯,很重要。”

段痕依舊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問道:“能有多重要?”

暗黑天道:“關乎到你、我,還有一切你關心的在意的人。”

段痕相信暗黑天的話,但卻還是堅持:“我不想知道。”

暗黑天卻比他更爲堅持:“你必須知道!”竟霸王硬上弓一般的將段痕的手反握,另一隻手劍指一駢,正點在段痕眉心處。他卻是要靠意念將要表達的一切直接傳給段痕,這雖然要比說來的痛快省事,但卻極其費力,尤其耗費心力。

那一幕幕、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在段痕腦中走過,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說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他也終於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原來是這般模樣。

二十幾年前,一個少女去湖中沐浴,原本這一切都沒有什麼,但不巧的是在那湖中卻藏着一股黑暗的力量,也許就是那麼巧合,這女子竟然被那黑暗的力量所感染而懷有身孕。未婚先孕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一件可恥的事,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被容忍,所以這女子被驅逐流放。

這女子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就是在那個地方產下的段痕,而她選擇產下段痕卻不是將他打掉的原因,居然是她要親手掐死這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孩子,她還可以在自己的家鄉好好生活着,可以和自己指腹爲婚、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一起幸福的生活,但一切都因爲這個孽種而成爲泡影。

你叫她如何不恨這孩子?

但是,當這女子產下段痕之後,那一股原始的母愛卻讓她放棄了原本的打算,但她卻始終還在恨着這個孩子,於是她就用髮簪在段痕的手臂上刺下“段痕”兩個字,這名字,原本是她與她的未婚夫商議給自己以後的孩子取的名字,只是現在看來這名字怕是用不到了,所以她把這個名字留給了段痕,又將段痕留在了山上。

就這樣,段痕看到了自己的身世,也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那一團佈局實體的黑暗,那一團即便是在不見陽光的深水之中也尤爲顯眼的黑暗。

段痕不禁苦笑了一聲,道:“原來,我竟是這樣的出身。”

暗黑天道:“其實這些,你早該知道的。”

段痕道:“其實知不知道又能怎麼樣,我已經是一個註定,要被自己的父親毀掉的人。”

暗黑天卻問道:“那你可知道,爲什麼你的父親要毀掉你?”

段痕道:“難道因爲我是人魔結合的雜種?”

雜種,段痕居然用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暗黑天道:“因爲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有能力與他對抗的人。因爲你是他的兒子,所以你與他擁有相同的力量。”

段痕哼笑了一聲,道:“算了吧,要我對付天魔的時候你們也曾說過一樣的話。”

暗黑天道:“不錯,我是說過。但你自己可曾想過沒有,爲什麼你可以被魔賦異秉,而南宮涵卻不行,爲什麼你能夠在承受了無爲所給你的三星之力後仍能保持本我,爲什麼你可以在進入五方之地吸收了那麼多的黑暗力量之後仍能保持清醒。因爲你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熟悉並且習慣這力量,早到從你還未出生開始。”

段痕道:“那又如何?”

暗黑天道:“所以,只有你纔有可以和他對抗的力量。”

段痕卻道:“爲什麼,爲什麼連你也這樣。難道我出生就是爲了要幫助你們所謂的正義去消滅去驅逐所謂的邪惡?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

“沒錯,我也一直想知道,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聲音又有走來,如長了腿一般,知道該朝那個方向去。

那人走到段痕身邊,拍了拍段痕的肩膀,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

段痕卻也不看那人一眼,冷冷道:“但你卻想要殺了我。”

那人道:“不破不立,如果不殺了你,如何造就你。”

段痕道:“但我也沒說過,會幫你做事。”

那人道:“我原本也沒有打算要你幫我什麼,我只是要你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隨便什麼都可以,不需要去理會什麼正義或者邪惡,那些不過是他們驅逐我們的理由罷了。就算他們與我門是同類,也會如此,對嗎?”

暗黑天勉強站起身子,身上的傷口還有大半沒有復原,但他卻還是用極其虛弱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那人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當着我兒子的面,揭穿你們罷了。”有對段痕道:“聽清楚了,兒子,其實他們所謂的神與我們所謂的魔根本就是同根同源,我們全部脫胎於那塊沒有被封印起來的黑暗,只不過他們選擇了通往天界的路,開闢出了一片所謂

的天,但我們卻不願意用那種方式生存,所以我們選擇了留在地面,成就一片我們的業績。但其實,我們根本就是同組同宗,一脈相承的兄弟。”

“我說的對嗎?兄弟。”他笑着問道,卻問的暗黑天面色慘白。

因爲這一切,原本是他們不願提及的禁言。

但那人卻不依不饒的說道:“你爲何名叫暗黑無量天,爲什麼你受傷了要躲在黑暗裡療傷,因爲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屬於黑夜之中的生物,就算你們居於高高在上的善見城,但是,你們那裡何曾如人間一般接受過陽光的洗禮,因爲你們從骨子裡,也是喜歡黑暗的。因爲你們的生命,源泉就是黑暗。”

頓了一頓,那人又說:“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我的兒子了。這位摩訶暗黑天,其實該是你的叔叔,我和他我們兩個,的確是兄弟。他方纔和你說,我是最後被剩餘的那塊黑暗化成的魔,他在撒謊,因爲那一塊黑暗被分成了兩半,我佔七成,他佔三成。”

段痕沒有說話,而是看着摩訶暗黑天的眼睛,等待着他給出答案。

終於,暗黑天微微的點了點頭。這動作本不費什麼力氣,但看他的樣子好像用全身的力氣來完成這個動作都不夠,因爲他不單單是要承認自己的身份,更是要承認自己的愚蠢,和自欺欺人。

段痕也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不理會摩訶暗黑天,不理會自己那個所謂的父親。他似已決定了要抽身世外。

但當他走出暗黑天棲身的山洞的時候,卻看到洞口早有一個人等在那裡,這人的名字,叫做:小蝦。

段痕無不驚奇的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蝦道:“怎麼,你很不願意看到我?”

段痕道:“當然不是,我自是想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小蝦道:“有一個人帶我來的。”

段痕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蝦道:“殺你。”

段痕道:“別傻了,你殺不了我的。”

小蝦道:“原本殺不了,現在可以了。”

段痕道:“爲什麼?”

小蝦沒有回答,她已用她的行動回答!

還是那把短刀,那把淬了毒餵了蠱的短刀,而這一次她的刀鋒仍是朝向自己,就在段痕遲疑是否還要再救她一次的時候,她的刀已經結結實實的貫穿了胸膛,刀鋒直沒入柄,從身後已經能看到露出的半截刀身。

段痕正當驚訝,小蝦卻居然擡起頭來,原本心口被穿她該必死無疑,但她居然真的擡起頭來,而且還能咧着嘴狂笑!

笑聲淒厲,堪比鬼嚎!

忽,笑聲戛然而止,但小蝦的嘴卻還在咧着,而且越咧越大,表情也變得詭異可怖,只見一道綠光猛的從她口中射出,與其用射這種機械的字眼,倒不如用爬或者飛更爲準確。因爲那綠光,居然是活的。

而且不單單是嘴,眼睛、耳朵、鼻子,自其七竅當中各自飛出一道綠光,七道綠光在半空匯聚,竟交錯成一張鬼臉,段痕正在詫異之際,那鬼臉卻變成了一柄短刀,樣式與小蝦刺入胸中的短刀一般無二。

這把刀無人握持,卻自己朝着段痕飛砍過來,段痕不得已抽劍相迎,長劍一揮卻將這綠色刀型驅散,但是當他的劍收起的時候這刀卻又一次重聚。段痕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等詭異招式,但他卻想不到爲何使出這一招的會是小蝦,他更想不明白,爲什麼小蝦即便是死,即便是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代價,也要使出這一招,也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短刀仍在飛砍,段痕只有閃避,當閃到避無可避之處時,段痕不得以運起全身力氣,將這一道刀氣全部驅散。想讓一股很強的力量消失在自己面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一股比他更強的力量,使他們對抗。如果找不到,就創造出一股那樣的力量。

憑段痕此刻的實力,別說是驅散一道刀氣,就算是將一個人轟成空氣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不肯對這把刀下狠手,只因爲這把刀是小蝦的生命幻化而成。

刀氣盡散,段痕卻顯得有些黯然。

但是,正當段痕準備離開之際,那明明已經被轟散的刀氣竟然在他的左肩頭處重聚,而且這速度極快,快得段痕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瞬,他已能感受到這把刀劃過自己的身體,切過自己的骨骼,切開自己的肺,將自己的心也剖成了兩半,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這把刀斬斷自己血管的時候發出的那種如琴絃般的聲音……

段痕的意識開始逐漸的模糊,開始看不清眼前的物事,聽到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不清晰,他知道,這是正在靠近死亡時的感覺。

而在這接近死亡的時刻,他的腦袋卻變得分外清楚。

他看到了有一張臉正在自己面前獰笑,他知道那是他父親的臉,他也終於明白爲什麼那個幾天前還要殺自己的父親今日卻變得這麼開明,因爲他在演戲,因爲他要再殺自己一次。他拍了幾下自己的肩膀,原來是爲了給這把刀設置一個目標,然後自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一擊致命。

段痕忽然感覺自己很幼稚,幼稚到居然會相信一個魔所說的話。

他的身體還是向後躺去,屍體都該是躺着的,不論生前是多麼堅強的人,死了之後都該要躺下的,而就在這時他依稀看到了小蝦的面容,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小蝦,天真而單純,而且心中充滿了愛。

他想:“如果能死在這樣一個小姑娘的手裡,也許該算是死得其所了。”他這樣想着,身體已經越來越接近地面,他甚至還能聽到自己躺在地上時身下的小草被自己壓斷的聲音。

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死了,只是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躺在地上,表情安寧,而自己,卻開始離這個人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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