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飄萍隱約感到這裡邊在講一個故事,雖然不是很懂,但至少他此刻明白了一件事,這個上古奇陣若只是就這樣從至小甚微處看,只怕永遠也難以窺其全貌。
念及此,身形平地拔起,已是在空中三丈處,眼前的一切似乎依舊沒有什麼改變,什麼都沒有,只有沙漠,除了沙漠還是沙漠。
落地的任飄萍又斟酌沉思片刻,不禁心道:也許這被上古奇陣隱去的傷情谷太大太高,自己適才縱起的高度還不夠以觀全貌,難不成自己要用‘御雲梯’這一極爲耗費功力的曠古輕功絕技。
他實在是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是否可以強行使用御雲梯,只是此刻的他似乎已經毫無選擇。長嘯破空,人已是升起在空中,左右腳互相輕拍小腿肚,每拍一次,身形便提高九丈,直至第九次時,任飄萍已是升至九九八十一丈的高空之處。
眼前已是豁然開朗,全然是另一番天地,青山綠水,小溪飛瀑,鳥語花香,竟是此前燕雲天的天魔蔽日陣中全然一模一樣的山谷。有鷹在頭頂掠過,山谷下赫然站着兩個人,不正是茫然不知所措四下張望的歐陽紫和常小雨嗎?
可是任飄萍心知只要自己這般再落回地面,眼前便會再次黃沙漫漫。可是眼前的山谷究竟是不是又是虛幻,難道那燕雲天又回來了不成?念及此刻,胸中一口氣將盡,再也無暇多作思考,自空中身形橫移,直向那山崖峭壁上的一棵突兀而生的青石上落去,在雙腳落在青石上的那種實地般踏實的感覺生成的瞬間,任飄萍心中狂喜,心知大功告成,卻不料突然胸中一悶,喉頭一甜,一口血竟自噴射而出,身體一如斷了線的風箏般直向谷底墜去。
歐陽紫遲遲不見任飄萍尋來,也聽不到任飄萍的聲音,也不敢胡亂走動,便又呼喊道:“任大哥……任大哥……你在哪兒?”可是過了許久,不見任飄萍的迴音,歐陽紫的心中便嫋嫋升起一股不祥的氣息,這氣息便慢慢地侵蝕着她的每一處爲任飄萍而跳躍的器官和神經,直至那氣息自她那變得愈來愈緊促的呼吸中伸了出來,瀰漫在空中。
常小雨現在在感受着這股不祥的氣息,那氣息似乎愈來愈濃,原來感覺是可以傳染給別人的,這道理常小雨懂,但是此刻這種氣息竟壓抑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不祥竟也漸漸地轉化爲死亡。
歐陽紫已是開始默然無聲流淚,常小雨卻是不信,聚集全身之功力大聲喊道:“老狐狸……老狐狸……”那呼出的氣流便在他們二人所看不到卻緊在自己四周的山谷中迴盪着,那氣流旋轉着撞向一塊石頭,又自被反射撞向另一塊石頭,就這樣不斷地穿過山谷中一樹一木,一花一草。
那氣流也傳到了此刻摔落到谷底正自昏死過去的任飄萍的耳朵裡,所以任飄萍睜眼,眼前沒有常小雨,當然不是常小雨,可是任飄萍在笑,那種笑絕不是男人見到男人的那種笑,是一個男人見到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的那種笑。
那笑裡有欣賞,對美的欣賞;有食慾,秀色可餐的食慾;有貪婪,據爲己有的貪婪;有刀,色字頭上一把刀的刀;當然還有驚訝,任飄萍此刻的笑容裡最多的便是驚訝,他的嘴裡已是驚訝的吐出了兩個字:“筱矝?!”那個他心裡呼喚次數最多的兩個字。
蹲在任飄萍面前的女子先是一蹙眉,面上似是一種極爲討厭的神情,道:“聒噪!去!把那兩人扔到寒潭裡去!”頃刻,女子背後的兩隻白狐似是聽懂人話似的,瞬間便從任飄萍的視線裡消失了。
這時那女子又蹙眉,道:“年輕人,筱矝是誰?”
任飄萍更是吃驚,道:“你不是筱矝?”
那女子笑道:“不是。”
任飄萍這才發現面前的白衣女子雖是面相只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可是聲音卻極爲蒼老,心知對方定是駐顏有術的世外高人,自己只怕是有了先入爲主的筱矝才以至於認錯了人。
笑有時是用來掩飾自己尷尬的,所以任飄萍在笑,可是他忽然便聽到不遠處‘撲通’兩聲,然後任飄萍便看到先前的那兩隻白狐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嗚嗚’叫了兩聲又在那女子的身上輕輕地蹭來蹭去幾番,不是撒嬌便是承歡。
那女子輕叱道:“去!”兩隻白狐便又自蹲在了那女子的背後,眼睛卻是一直盯着任飄萍。
任飄萍也是盯着白狐,心裡不禁驚道:面前的這兩隻白狐難不成真的把歐陽紫和常小雨扔到那什麼寒潭裡去了。
那女子似是看出了任飄萍的心思道:“這兩隻白狐一個叫小白,一個叫小雪,就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不是它們的對手。”言語間慈愛和驕傲兼而有之。
任飄萍笑道:“看來我現在若是讓你放了我的兩位朋友,你是決計不會放過的,儘管看上去你很是心地善良。”
那女子淡然而道:“年輕人,你不必巧言相激,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的命已是危在旦夕了嗎?再說了,那寒潭也是一時三刻凍不死人的。”
任飄萍笑答:“我固然不想年紀輕輕的就死了,不過若是非死不可的話,我現在最想的便是喝上一杯酒。”
那女子似是萬萬沒有想到任飄萍會有如此一答,道:“好!老身已是有四十六年三個月零三天沒有和人當面說過話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隨老身來吧!”說罷便起身輕盈而去。
任飄萍站起,卻是極爲艱難,全身的功力似是盡失,不禁大驚,剛走了一步,一口血又是自口中噴了出來。
那女子並不回頭,嘆息聲起,道:“你還要喝酒嗎?”
任飄萍笑答:“不是不喝就來不及了嗎?喝,當然要喝!”
那女子只是笑,輕移蓮步走了開去。
曲徑通幽,任飄萍勉強而又踉蹌的腳步終於可以停下來了,卻是眼前的天地使他心情愉悅了很多。撲面的是一種可以使人忘記什麼是死亡的綠,這綠有蔥綠,有嫩綠,翠綠,無論是哪一種綠,都充滿了盎然勃勃生機,綠出了迎面的竹林、胡楊、小草、青苔。
再向左望去,便是那白的晶瑩如玉的瀑布高懸於百丈懸崖,那峭壁山體恣意地生長出的凸凹山石一如無數把自然天成的梳子,將那怒獅咆哮長途奔襲而來的瀑布梳成一綹一綹的涓涓細流,那涓涓細流便極其溫柔乖巧地流淌嬉戲於任飄萍腳下的青石之上。
順着萬千條細流而去的便是一池藍的像頭頂上的天的湖水,水面如鏡,鏡子上面躺着兩個人,睡着了吧,正是歐陽紫和常小雨。任飄萍幾欲呼出的歐陽紫和常小雨的名字最終還是硬生生地咽回了肚裡。
因爲湖的旁邊的空地上立着的是一座極爲別緻的木屋,木屋前擺放有似是天然而成的石桌石凳,那女子手裡拿的竟是夜光杯,還有那醉人的葡萄酒,白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裡望着她,目光中竟有些渴望。
任飄萍笑,已經坐在石凳上的他此刻手舉夜光杯,杯裡自然是葡萄酒,觀其色,聞其香,然後微閉眼,淺淺地一呡,那神色動作分明俱是像極了初戀的一吻,那裡還有半點的快要死的樣子。
那女子問道:“如何?”
任飄萍笑答:“好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那女子目光中已是有些佩服,啓朱脣,道:“若不是你胸前的血跡,此刻的你一定會迷死很多女子。”
任飄萍笑,笑得極爲優雅,語未出,卻聽到一個聲音:“老狐狸,你真是不夠義氣,兄弟我先是被你那徒子徒孫啃了一口,再後來便躺在這凍得要死的水上,你倒是好,葡萄酒,夜光杯,美景抱得美人歸!”
任飄萍的笑之優雅再也保持不住,變開懷大笑,人已是霍然而立,道:“好小子,剛睡醒嘴就這麼臭。”說話間常小雨和歐陽紫同時自湖面上躍起翩若驚鴻地身姿落在了任飄萍的面前。
歐陽紫已是喜極,嫣然一笑,叫了一聲:“任大哥……”卻也再是說不出話來,兩隻手已是輕握任飄萍的雙手。
任飄萍正自感受着從歐陽紫手上傳來的那一陣陣寒意,那白衣女子已是微怒,道:“看來二位身手不錯,竟是欺得小雪和小白!”
此刻一旁的白狐正憤怒地自喉間發出低吼聲怒視歐陽紫和任飄萍,卻是未得主人的命令不敢擅自發起進攻。
甫一上岸的常小雨還在跺着腳,不停地呵氣,兩隻手不停地互相搓着,揉着凍的通紅通紅的臉頰和耳朵,聞言這才向那女子望去。只是這一望之下,常小雨已是驚的說不出話,不只是爲那女子的那脫俗一塵不染,也不僅是爲那女子的聖潔令人不敢褻瀆,心中暗道:這不正是燕雲天那天魔蔽日陣中的虛幻女子,心中竟無端地升起絲絲詭異的恐懼。
歐陽紫聽得那女子之言怒上心頭,眼眸橫移躍過石桌,待到話將出口之時觸及之處卻是今日那美到了極致的幻境中的女子,歐陽紫之驚是那像極了無月的靜夜突然撞見鬼那般,發出‘啊’的一聲驚叫便於瞬間閉上了眼,掉頭,埋頭在任飄萍的懷裡。
任飄萍笑,接口道:“即便再厲害,也是敵不過這裡佈下的千古奇陣!”
那女子也笑,卻是笑得眉眼裡全是驕傲,剛纔的氣似是突然就消失在這驕傲中,眼眸輕轉游離四周,道:“是啊,這陣自佈設以來,近四百五十年來還從未被任何人破解過。”
歐陽紫似是漸漸地不害怕起來,不爲別的,只因她在他的懷裡。嬌體輕盈豐滿,依然還在任飄萍擁抱中的她,身不動頭動,轉向那女子也是不無驕傲地說道:“纔不是,任大哥難道不算破此陣的第一人?!”說罷眼神又自轉向任飄萍。
那女子看向任飄萍,輕笑不屑問道:“年輕人,你認爲你自己破了此陣嗎?”
任飄萍此時輕推歐陽紫,抱拳低頭彎腰深施一禮,道:“晚輩慚愧,百般查勘,萬般苦思卻仍不解其中玄奧,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常小雨似是又恢復到了往日的他,不解道:“前輩?不會吧,”卻也還是不敢對那女子直言,又看向任飄萍道:“老狐狸,沒搞錯吧?”
任飄萍笑而不答。
那女子卻是不理會常小雨,對任飄萍頜首讚道:“年輕人,虛懷若谷,不錯,老身算是潛心清修四十六年有餘,卻是仍然不能放下嗔癡驕怒。”說完竟是低聲一個嘆息。
任飄萍笑答:“晚輩以爲人生苦短,又何必執着於此,喜、怒、哀、樂、愛、惡、欲是爲七情,既是情,又有誰可以逃過呢?”
那女子聞之似是陷入沉思,歐陽紫卻是問道:“任大哥你不是破陣進來的?”
任飄萍笑,搖頭。
歐陽紫又問道:“那你是怎樣進來的?難不成也是……”
任飄萍皺眉。
常小雨接口偷笑道:“被他的徒子徒孫弄進來的!”說着眼睛看向那兩隻白狐。
兩隻白狐怒而不動,那女子已是疑惑道:“年輕人,那依你之見,人生當要追求什麼?”
任飄萍似是覺得體力不支又坐在了石凳上,答道:“晚輩愚見,真實快樂當是人生最大追求,所謂真實,是說活得真實,追求事物的真實的一面,所謂快樂,是指使自己快樂,使朋友快樂,使真實的朋友快樂。”
那女子似是不明白,又問道:“假若你的快樂使得別人不快樂呢?”
任飄萍笑,答:“人生之事最忌追求完美,你快樂,就會有人痛苦,只要你自己的快樂是真實的,也就是說你的快樂是正確的。”
那女子似是有些明白,道:“你的意思是說,假若每個人都快樂了,那快樂就不是快樂了。”
任飄萍道:“前輩所言極是!”
白衣女子忽然似是又不明白了,問道:“可是你又如何斷定你的快樂是真實正確的呢?”
任飄萍道:“你的快樂使得大多數人快樂就是真的快樂,你的快樂若是使得大多數人痛苦便是錯的快樂。”
白衣女子似是恍然,自言自語道:“原來這一切都是錯的!”
任飄萍迷惑,問道:“前輩所言何意?”
那女子赧然道:“沒什麼,也罷,反正你們三人已是絕無可能出谷的,老身便告訴你們這上古奇陣是怎樣的玄奧。”
歐陽紫對任飄萍和白衣女子喋喋不休的談話內容似是全無興趣,只是在一旁靜靜地注視着任飄萍,對她來說,看着任飄萍就是一種幸福,況且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是看那白衣女子的表情也知道任飄萍說的是有道理,是以她更是開心,畢竟,每個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強大的人。聽到說自己三人永遠出不了這山谷,正要發怒,卻轉念一想,這可是天賜良機,和心上人在此間仙境白頭偕老豈不是最美最美的事了嗎?想及此,臉不禁火燒一般。
常小雨在聽,很認真,但是一聽到此,不禁叫道:“不會這麼慘吧!要老死在這裡啊!”
孰料白衣女子道:“這麼說,你不想老死在這裡,那好,你就慘死在這裡!”
常小雨當下便道:“前輩莫要生氣,我也就是一說!”心下卻道:等你把那什麼鳥陣法的奧妙說出來再做計較。
白衣女子這才緩緩道來:“此陣名曰‘天魔蔽日陣’,此陣結合三國時諸葛亮創設的八卦陣和宋時王重陽所創的天罡北斗七星陣兩種陣法的優點。八卦陣按遁甲分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而天罡北斗七星陣分別爲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和搖光,是以變化萬端,威力無比,陣外看不到陣內,而陣內卻可見到陣外。”
任飄萍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陣外所布迷障是八棵仙人掌,而八棵仙人掌其間是七塊石碑,可是任飄萍卻突然很奇怪,那女子此刻說話的聲音已不是先前的那麼蒼老,而分明是一年輕女子的黃鶯出谷、沉魚出聽般好聽至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