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作“千里鶯啼綠映紅”?
什麼叫作“桃紅柳綠笑春風”?
在唐盈輕啓門,懷着複雜的情緒看向門外時——
沒有想到門外的世界是她無法想像的一幅畫面。而在看到的第一刻,所有的心神就被完全的擄去——
門外是小院,黃土鋪就的小院。
有一路碎石拼成的小道蜿蜒在其中,從門前的三兩級石階下,迤邐着通向一道青青籬笆門。
籬笆門邊是籬笆樁,籬笆樁內是點點春花,扶着籬笆迎風笑;樁外是無數青青柳色,在薄縈的晨霧中繪成千裡畫卷,寫出“煙裡絲絲弄碧”的新意。
但輕煙綠柳又怎樣?即使有自在嬌鶯啼於其間,也不敵院內一樹芳華。
是的,院內有株樹,一株桃花樹。
樹下有彎溪,溪水清靈,快活地流淌着,曲曲折折地繞過桃樹,穿過籬笆,隱入綠柳叢中——
而樹上正開得爛漫,彷彿因這裡不是江南,桃花也開得稍晚,在這三月中旬竟粉紅一片,繁花滿枝椏,點在那無邊的煙柳中,讓粉紅豔得如燃燒的霞!
霞色下,溪水旁,有張青石桌。
桌邊有石凳,凳上有兩人。
一青衣,一褐衣,相對而坐,似乎在淺談,又似乎在品茶,周圍便是淡淡霧氣——
唐盈看不到那青衣人的面目,只因對方背對着她,卻看到了那個褐衣人是個白髮如銀,面色紅潤的老人。
她怔了怔。
那老人白髮蒼蒼,整張臉上卻無一絲皺褶,平展光潤,如孩童的面色,而頦下留着茂盛的銀白長鬚,與他的發相映,讓她只覺得是“褐發童顏”。
“童顏”上正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拈鬚而笑,氣度不凡,與對面人說着什麼。
她的眼在瞟過那老人的一瞬間後,就不得不專注地凝向那個背對着自己的背影——
只見衣衫淡雅處,烏色長髮被淡青絹帶輕攏,長垂於後,幾乎及於地面。
風過,髮絲揚,與青色袍裾相合,是飄然舒展,有說不出的意態,彷彿是雲中花浮落人間。
唐盈無法回神,心中恍惚,只有一個感覺——
眼前看到的,是一副名家手筆下的人物山水畫,而畫中人是世外之人,配着美景,賞心悅目的同時,讓心中暢意無限。
腳下不由踏出,下石階,向前去,眼仍緊緊地盯着那道背影——
似乎在心底,她無法遏制地想看看背影的正面,而這份慾望讓一向沉穩內斂的唐盈再無法成功地剋制自己。
一步又一步,腳踏小園香徑——
又有風過,滿樹春風不染塵,卻拂落桃花瓣瓣,點點粉紅落於溪中,隨水而流,也落於樹下人的身上,落在了她一直盯着的那個背影的肩頭,將那長垂的青絲點綴。
越來越近了——
唐盈無法說出自己現在的感覺,是想看到她的正面,還是不想看到?
是的,那是一個“她”,是一個女子。
雖然沒有珠釵以飾,也無環佩叮噹,但她確實是女子的打扮。即使那青袍無束帶縛於腰間,自在隨意的灑出,整體從上而下卻是貼身的裁剪,將那女兒身勾勒的纖雅得當。
她是誰?
爲何也是這般舒展如雲?又爲何也穿着青衣?
終於很近了。
唐盈在走過青衣背影后,回過臉看到了對方的正顏。
是他?
腳下不由後退一步,眼裡滿含詫色。
在沒看到時,自己的心中已有了些準備。必竟,世間有這樣意態的人怎麼可能有兩個?但當真正看到時,還是無法抑制的吃驚,更多的是一份理不清的情緒。
“小女娃兒,你醒了?”唐盈聽到有人這麼問,轉過臉去看着旁邊的老人。
見老人含笑看着她,雖是面容光展、飽滿,眼裡卻是歲月的痕跡,泛着隱隱的睿智。
這個老翁至少在七十歲以上,唐盈心中判斷着。
“女娃兒,感覺怎麼樣?”老人又開口問,一隻手拈上了頦下銀鬚,笑得很有些超然物外的灑脫。
唐盈覺出對方的善意,點點頭,“謝謝老丈關心,唐盈覺得甚好。”
她沒有笑出來,又把目光移往了青衣的那個“她”。
見這時的青衣人已放下了手中的茶樽,一雙似笑、又似非笑的眼看向了她。。
而這雙眼讓唐盈確定了這個人就是那個人。
“你,是女兒身?”即使心中已有答案,口裡還是要問出。
“是。”對方的回答簡潔,聲音仍是那樣的飄然別緻,浮在空中,縈入飛花片片——
但這回答讓唐盈的胸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牽扯,扯得她的呼吸有短暫的停頓。
“你,救了我?”她再問,細細地看着面前的容顏,不得不承認這張臉在成爲女兒身時,似乎要比男子時更爲適合。
“是。”又是一個字的回答。
唐盈一時無語。
“姑娘,老朽不便叨擾,就此別過了。”只聽這時旁邊的白髮老人站了起來,對着青衣的她揖了一禮。
青衣的她微微一笑,點頭。
“小女娃兒,簡姑娘換回女裝也只爲了讓你甦醒後不致因清毒時的過程,自覺失去清白,亂了心態,你怎麼現在反倒還是失態?”老人又突然盯着唐盈笑呵呵地問。
唐盈怔住。
他說青衣人換回女兒身是爲了她唐盈?
想起了自己剛剛開啓木門前,確實因自己的清白之身被醫治之人看去而思緒紛亂起伏,舉棋不定。
“姑娘,老朽走了,改日來找姑娘喝茶,希望姑娘不致嫌棄老朽。”白髮老人又衝着青衣女子揖了一揖,彎腰時的動作讓唐盈的眼中一閃,盯向老人腰間——
“且來就是,慢走。”青衣女子微笑回答,沒有起身。
老人此時呵呵一樂,轉身要離開,卻在走了幾步後,又回頭。
“姑娘,家師交代過,說姑娘閒散隨意,最不喜那約束,也不會輕易麻煩別人,老朽但請姑娘不要見外,若有什麼需要時,只管拿出家師當年贈你的信物差遣我門下的那些徒子徒孫,他們雖不成氣候,也算遍佈大江南北,混了幾個俠士劍客的名頭,只要姑娘一句話,他們會爲姑娘效犬馬之勞……”老人說着又彎身一揖。
青衣人但笑不答,沒有應承,也沒有拒絕。
但唐盈有些意外,這個老人話中提到“家師”二字?他的歲數已是不小,那他的師父又該有多大年齡?
老人無奈地搖搖頭,“也罷,姑娘隨性便可,老朽今日妄稱‘姑娘’二字,少不得要回去向家師請罪,這且離去,他日再會——”
話落,老翁揮開雙袖,甩開大步,似行雲一般,出了籬笆門外,隱入千里綠柳間時,放歌而行——
“六合無塵,空明萬里,雨過山也青,我輩且樂陶陶而行……”
歌聲疏狂,大有吐吶山河的曠達,讓唐盈又驚又疑。
這老人是誰?
舉止形容都有出世的味道,就像民間傳說中的仙翁。
而她剛剛注意到老人腰間墜着個小葫蘆,翠玉雕琢,刻有幾行草書。卻只是驚鴻一瞥,字體又小,她無法看清上面寫着什麼。但她心中一動,想起了江湖中有個傳說,傳說中有個隱匿數十載的高人,腰間便總是墜着個貼身的玉葫蘆。
可那高人如果活着也應該有百十歲了,會是這個有些看不出年齡的人嗎?
怔怔地望着遠去的背影,心中對青衣人更加的揣測。
那老翁見了她喚“女娃兒”,但對青衣女子卻是十分尊重與恭謹,彷彿稱之爲“姑娘”也像是褻瀆了青衣人一般。
不由地再看向坐在位上喝茶的人——
她,倒底是誰?
唐盈沒有問出口,江湖中的許多事,不能隨便開口問,要靠自己的一雙眼、一對耳,還有一幅頭腦來辯別、分析。
“坐。”青衣人衝她微微一笑。
唐盈就着春風、花雨、薄霧,看着那個笑,意識恍惚地坐下。
“茶與藥相沖,你不便飲。”青衣人放下手中茶樽,緩緩說。
唐盈點點頭,沒有低頭去看桌面。她知道桌上有烹茶的小爐,有壺,也有樽。
“之前你扮作男裝,我不知,對你有些無禮,還請原諒——”唐盈說得誠摯,她之前幾乎要用毒器來對付這個人。
青衣女子的笑很淺,卻是帶着清風,穿過飛落的桃花看着她,“男裝也罷,女裝也罷,我隨心而爲,過去事自當過去,不需再提道歉二字。”
唐盈怔了怔。
眼前的人,再無法用世間的各種規矩、諸般教條來拘泥。
但凡女子換作男裝,無論是不是行走江湖,都是爲了方便些,不易引來麻煩,但眼前人的笑,眼前人的話,都告訴她,叫作“簡隨雲”的這個女子,當真如雲般,自在走人間,不受任何事物的拘束。
正神思間,桌上多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出現在桌面的第一瞬間,她就投去了目光——
不得不投過去,因爲這件東西哪怕只是被她的眼角餘光瞟一下,也會讓她心神震動。
“這,怎麼會在……這裡?”唐盈問,無法置信地盯着那東西被一隻修長纖雅的手,緩緩從對面推到她眼前。
“沒有再比隨身帶走它更安全的。”對面人依然緩語。
唐盈開始再一次用動容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
並且伸出手取過那樣東西,打開,抽出裡面的冊子,翻了幾頁,那細細麻麻的小字準確無誤地告訴她,是她的東西。
“你,知道它?”唐盈疑惑,但不再戒備。
眼前人如果想取走這樣東西,再簡單不過,只需要不再救活她。
而她此時此刻相信,這本對她唐門至關重要的冊子,對眼前人來說,並不看在眼裡。
但她奇怪對面的人怎麼知道有這樣東西?並且是怎麼找到的?
“傷你之人午時撞碎盤盞時,在你門前覷望——”對面的她輕輕語,伸出一隻手平展開,一片桃花落在她的手心。
唐盈的眼也看向那片桃花,怔忡地說,“原來姑娘早已察覺那小二有問題。”
那時的眼前人,應該是剛剛進入客棧,也應是剛剛上得二樓,按當時的情形來看,那小二防着被別人察覺自己的舉動,會在有人接近時便作掩飾,也因那個原因撞碎了碗盤。眼前人登上二樓時看到的可能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卻已看出了小二的形跡可疑。
這份眼力,常人難及!如果別人都能看得出,當時另一個小二與那個員外爺也不會有那種反應。
“他對你有所圖,不是圖人,便是圖物——”青衣人淡淡語,盯着那片桃花,眼神有的似笑非笑隱在雲中。
“姑娘怎知他是圖物?”唐盈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冊子,思緒翻飛。
青衣人不語,靜靜地看着她。
“莫非那賊人凌晨時分入我房內所說的一切,姑娘都已聽入耳中?”唐盈心中猜測,並因這個猜測脫口說出下面的話,“姑娘既然早已知道那賊人可疑,何不早些提醒於我?”
她更想說如果她早些提防那個裝作小二的賊人,就不會有後來的受辱,更不經歷那種鑽心徹骨的痛楚。
想到這些,自然又想起那個賊人的嘴臉,還有最後的凌辱。羞恨很快充斥在她眸中,不平靜的情緒涌上。
青衣人卻靜靜地說,“有些事情只有真實的發生時,你纔會相信。”
唐盈明白了。
這個人先前沒有提醒她,是要讓她親自經歷,只有親眼所見,親眼所聽纔會相信。
澀笑泛上她的脣角,面前這個人不同於常人,之前自己確實對她存有疑慮,不肯輕信,但這個同樣是女子的女子竟然看着她的毒性加重,生生受那種痛苦,甚至被那賊人輕薄時,都不肯出面,始終袖手旁觀。
這不是江湖中的正派人士能做到的。
但自己必竟沒有死,清白也未被毀,卻也是受這個人所救,包括解毒,也是這個人花費了諸多精力與時間纔有了她唐盈現在能坐於桃花樹下的良辰美景。
心緒起伏間,她得出最後的一個結論——
就是面前的女子,真正是隨心而爲,不能用世人的眼光去看、去評論。
“唐盈還是要多謝姑娘。”
她只有感謝,因爲對方也完全可以不救她。
然後低頭看着冊子,“那賊人莫非真是爲了這件東西而來?”
“要看它的價值。”青衣人似乎沒有瞧那冊子一眼。
“價值?”唐盈思索,對面人的話中之意,是要看這冊子的有沒有被人掠奪的價值?
“不瞞姑娘,這是‘唐門毒笈’,上面記載了我唐門從建門以來,世世代代的唐家掌門人與門中長老對毒物的研究和心得,可說是我唐門要代代留傳的瑰寶,也可以說是集中了江湖中與江湖外數百年來所有毒物的精華。”唐盈輕輕語。
“那賊人只說要一樣東西,卻未說是什麼,而我身上只有這本冊子最爲重要,寧死也不能流於他人之手斷了唐家的心血,但不論怎樣,它不是武功秘笈,更不是能增加功力的靈丹妙藥,也不是價值連城的奇世珍寶,尚不至於引起其他江湖人的覬覦。”
說到這裡,她眉間擰成了一團,突然自嘲一笑,“但這東西在姑娘你來說,卻是不值分文的,姑娘既能解天下第二奇毒,可見在毒物的造詣上要遠甚我唐門子弟,可笑我唐門自恃精於用毒,在江湖上總是氣勢凌人,得罪了不少江湖人,也許是因平日太過囂張,才引來這場殺劫——”
她的嘲意很濃,在此之前,她雖不像其他門中子弟那樣總是橫着走路,但也一直認爲天下間只有唐門對毒的瞭解纔是最深的,今日今時,眼前就坐着一個超過唐門所有人的高人,還是個不比她年長多少的女子,這讓她深深的領會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一直以來,她唐盈在女子中便算是出類拔萃的,與對面的人比起來,她不算什麼了。
於是,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姑娘是高人。”
“何謂高人?”青衣的她輕笑,手中花瓣隨風而去。
唐盈沒想到對方反問,又怔了怔,“姑娘,我唐盈是明白人,此時已想通一些細節,你在昨日傍晚輕敲門,快入內,入內既道出紫金香三字,讓我驚訝之餘,爲免讓旁人聽到便用最快的速度掩好門,而這一切,你應該都是避免讓那個小二發現你曾進過我屋內,避免打草驚蛇——”
她靜靜地說着,越說心中的起伏越大。
“姑娘在欲離開時,曾經說‘不走,會遇到不該遇到的人’,也應該是指會遇到那個賊人。姑娘前腳剛剛走,他便出現詢問我晚膳事宜——”
唐盈分析着,並緊緊看着對面那張明靜的容顏——
“後來姑娘突然折回掩我口鼻,應是察覺了門口有人潛伏,我唐盈卻是絲毫不知,這等眼力、聽力與武藝遠勝我許多,甚至可以說在江湖中少有人能及得上,姑娘自然是高人。”
想到了那時被眼前人輕易制住無力反擊。她有感慨,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親自遇到,她不太相信江湖中竟有如此人物,尤其對方同樣是女子,同樣很年青。
但“簡隨雲”這個人,算是江湖中人嗎?
“那是你心浮氣燥,失了平常心,被人趁隙而入——”對面的人喝盡樽中茶,不急不徐地說。
唐盈微微點頭,“是,唐盈知道了,姑娘當時讓我離開客棧治療,也是因爲形跡可疑的小二才如此安排,而我由此一事得了最大的教訓,要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更要謝謝姑娘將此物帶了出來,讓唐盈沒有犯下對不起唐家的大錯。”
她將手中的冊子重新裝入布囊內,收入懷中後,“唐盈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姑娘,你,是怎麼找到它的?”
“傍晚後,你應已有所防備,不會再把東西隨身攜帶,它在你寸步未離的情況下,自然仍在屋內——”
她訝然地看着對面的人,“所以姑娘在當時就在客棧廂房內搜尋?”
這東西被她藏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非常隱蔽。
她以爲它不會被任何人找到。
“是。”
唐盈又一次驚訝。
當時她是飛越於屋樑上,在椽木最不顯眼的一處,小心地用匕首輕輕的開一個小槽,然後將冊子藏於內,又將原本的木頭削薄,照原來的樣子合了回去。
整個過程她做的極爲謹慎細緻,讓那塊木頭合回去後,沒有縫隙,加上那裡處於陰暗的角落,光線難達,肉眼便難以看出那裡被開啓過。
而那槽也做的大小合宜,裝進冊子後便被塞得滿滿當當,即使用手在樑上敲擊,也不會聽到有空洞的聲音,更不會被輕易發覺。
可以說,非常隱蔽,
但即使這樣,也被對面的她找到了。
她倒底是誰?
爲何這般高深莫測?
“我傍晚時能有所防備,也是因爲姑娘離去前的突然舉止讓我生了警覺心,自討不能再將它隨身攜帶,才藏了起來。”唐盈看着那張讓任何一個人見了都覺得舒適的容顏,心中再做猜測,莫非青衣的她在當時那樣做,也有提醒自己的意思?
對面人只是輕輕笑,沒有語。
唐盈想到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賊人,後來怎樣了?”
問出口後,她的牙關一挫,眼裡爆出了冷意,想起了昏迷前的無法形容的痛楚。
那是一種讓每一處血脈都像被毒蛇攢動噬咬的痛。
若非她是唐家兒女,若非她是唐盈,在當時被那種痛折磨時,她會大喊出聲,會呻吟,會滿地翻滾,會……
但她不能,不只因爲她姓唐、名盈,更因爲她不能在那樣一個齷齪男人的面前顯出自己的懦弱來!
現在想來,實在是難以甘心,她想殺了那個人!
“他未死。”對面的人緩緩語,低下眼爲自己斟滿茶,似乎沒有看唐盈的表情,卻知道唐盈在想什麼。
“沒有死?”唐盈又是一怔,很快思及那個人陰險狡詐,擅於僞裝,莫非又使什麼暗招,纔在這位女子的面前逃走?
“人已癡狂。”青衣的她斟好茶後,執起,送到自己口邊,透過茶水漫起的氤氳看着唐盈,說得淡淡。
“癡狂?”這是何意?是受傷?
“中毒引起。”
“毒?”唐盈眨眼,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往常溫婉的笑了,被一重重意外包裹。
“原是他用在別人身上的毒粉,還給了他。”
這時,一隻彩蝶聞香而來,在唐盈與對面的她之間翩躚而飛。
“別人身上?”唐盈看着那彩蝶落在青衣人的肩頭。
“收你十兩紋銀的人。”
誰收過他十兩紋銀?與那惡人的對話浮出,她想起那個好色又兇惡的員外。
“那賊人用的是怎樣的毒粉?”
“隨風而揚,形成白色煙氣,中者會雙目發藍,胡言亂語,形同癡狂。”對面的她沒有去看彩蝶,但明淨的臉因那隻蝶的相襯,顯得似青山綠水一般。
唐盈卻在聽到毒粉的症狀時吃驚了,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中,“難道是白日做夢?”
她話裡的“白日做夢”自然不是指人們通常口中所說的那個成語,而是毒藥!
並且是她唐家的毒!
毒性之強,在毒物排名榜上排第十三位,但凡上了前二十位的,都是天下巨毒。
那個人怎麼會有她唐家不會輕易外傳的毒藥?
是對面的她又將毒粉還在那人身上?
唐盈想到這裡開始往起站,似乎要離去,口中說着,“惡賊如果是中了白日做夢,十二個時辰沒有解藥,便會一直癡狂下去——”
“現在已過了三日,你若去,已晚。”
唐盈怔了怔,頹然坐下,“原來我已昏睡了三日?”
原以爲留下了個活口,便於她盤問對方,卻不知事情已無法挽回。
“過了時辰,就是我唐門也不好再解那毒了,‘白日做夢’雖不會至人於死地,卻會讓他神智失常,胡說囈語,仿似日間做夢一般,”她搖了搖頭,“我也無法再盤問出什麼了。”
青衣人沒有就此說任何話,彷彿這些已不關她的事。
唐盈有些惆悵,知道現在再返回也未必能找到對方,那賊人如果真有同黨,也不可能將人留在那裡等着她回去。而那人對一個給了自己一巴掌的人竟然下那麼重的毒,結果自己也中了招,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不知那個好色的員外,是否已被眼前人救下?
定了定心,溫婉的笑,“簡姑娘,你將我帶來此地,配藥、煎熬,爲我蒸浴,定然花費了許多精力——”
未服下珍珠粉前,解毒的過程已是十分複雜,而在紫金香的毒性加強後,會有多難解?
“只需有銀,自然有人相助。”
唐盈怔忡,隨即一想,自己昏迷後,所有的一切如果只是一個人來做確實不太可能,她當時只有三個時辰的活命,而三個時辰內要準備好一切,還要帶她來這裡,如果沒有人手幫忙跑腿,是不會這麼有效率的。
但這女子單身而行,找人出手,自然不會有陌生人肯白白相助。又想起剛剛那個老人臨走前的話,似乎有不少門人弟子可聽這女子差遣,而青衣的她卻似乎不會那麼做。
一時間,真是無法猜透這位女子,唐盈再一次誠摯的說:“姑娘破費了,唐盈會加倍奉還給姑娘——”
“不需,一切花費皆取自於你。”
唐盈再怔,看着對面的人眼中的悠然,想起了自己原來的衣物中有不少銀票。
原來是用了她的銀票?
“不論怎樣,姑娘對唐盈的再生之恩,唐盈會謹記在心,日後,只要是姑娘的事,唐盈與唐家定當在所不辭職,全力而爲!”唐盈雙拳一抱。
而她的話,在唐家人中是有份量的,此言既出,便代表了唐家人從此將會視對面之人爲恩人。
青衣的她似乎並不在意唐盈的承諾,淺飲茶,“你不防起身活動,催進藥性的發揮,稍後,房屋主人會送來早膳。”
唐盈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彷彿隨時都會離去一般,而她到時將如何報恩?眼下是要讓自己儘快回覆才能談及其它,於是點點頭,依言站起。
再看院中,除了她剛剛在內的小屋,還有兩間屋子,其中一間似乎是竈房。另一間可是青衣的她所住?
那房主呢?住在哪裡?
風過含香,再看小院有草木芬芳,籬笆外有秀色春光,在這樣的情景中,她的心開始平靜。
正復平靜間,籬笆門外傳來人語——
“請問,在下能否進貴院叨擾一二?”
聲音十分乾淨,乾淨得讓唐盈耳中一跳,向外看去——
當看到聲音的主人時,便定住了眼神——
好一個男兒!
原來這世上真有能與二哥相比一二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