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周園門外,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除了洛陽城的本地人,更有聞名而來的外路遊客,直將這偌大的府前圍得是水泄不通,並且有一條長長的隊伍延伸到數裡外的街上去。
細看,高挑門檐下,有一些家丁打扮之人正把守着門口,而石階下另杵着兩排官差,衣着顯明的手執官棍站在那裡,似乎正維持着秩序。
再往旁邊看,則能看到一張大紅的公告醒目的貼在高牆上,字跡清晰而遠遠可觀,上書內容大致爲:因舉辦選花仙大會,故而花展對普通百姓放行之日從往年的二十日縮爲三日,三日期間,爲免遊人衆多發生踩踏事件,特此限定遊客數量——
每日開園六個時辰,每次放千餘人入園,每批遊客只得在其中游賞一個半時辰,時辰一到便會清場,再放下一批進入。以次類推,一日四批,連續三日,望百姓能遵守此秩序,而爲確保該通告的執行,洛陽知府衙門特遣衙差來此鎮守,如有搗亂者,一律拷入衙門法辦……
有官府介入此事,縱使人潮汐涌,現場也少了許多紛亂擠攘,只有嗡嗡聲不絕。
此時,簡隨雲在哪裡?
在園中。
她怎會進入園中?畢竟她與那男子出門時,時辰已晚,若是排隊進入必不可能。莫非是他們認識什麼人物,走了“後門”才進入的?
不是。
那怎會在園中?
話要從片刻前的一條巷內開始說起——
那時,她與男子仍行在洛陽城千千萬萬條陌巷中的其中一條中,四周寂靜一片,只有他二人。
當行到巷中央時,男子突然停了下來,瞅着身側的高牆左瞧右瞧,笑眯眯地說:“這戶人家的牆極有氣派,不錯,不錯。”
他那樣子活像在打量一件稀有的寶貝,眼裡亮晶晶。而巷子至少有百餘丈深,前後都看不到其他人家的門,似乎整座巷內只有一戶,可見其府院的深幽,地皮的寬闊。
“大宅院,好地方,簡,我們進去如何?”
簡隨雲終於也停了步履,看着那堵牆——
牆內有槐樹茂蔭逸出,顯得那家院落有種難言的幽秘,牆頭竟然全都砌着琉璃瓦,泛着金色的光芒,向兩處延伸無限——
“是周園——”她淡語。風中傳來樹木之味,也含着一種花香。
“現在的全洛陽城也只有周園才能滿園生香,香氣濃烈到能逸出這般高牆。”男子笑嘻嘻,似乎早知簡隨雲會輕易猜出這是何地,“忘了對你說,從前門進入至少要排一日的隊,而且要與近萬人擠在一處,可如果要從此處進去嘛——”
他眨眨眼,那意思很明顯,一堵牆隔得了普通人,卻隔不了他們,只需輕輕一躍,便是如履平地。而他是在慫恿簡隨雲跟着他跳牆而入?
簡隨雲不語,轉眼望着他,眸中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思緒。
他笑容可掬地反視回去,眼裡同樣平靜,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樂悠悠得很。他是帶路之人,順着洛陽城的大街小巷,七拐八拐地就將簡隨雲直接帶到這周園的側巷中,壓根沒想着要到前門去,也壓根沒打算提起那大紅公告一事。
片刻後,他們已在牆內。
來而安之,隨心而爲,從不刻意地“去做”什麼,也從不刻意地“不去做”什麼,這就是簡隨雲。跳牆而入在她看來,並非什麼做不得的事。
現身牆內後,更濃的花香襲來,真正是牆外濃蔭道,牆內牡丹笑!
無數株牡丹,開得正豔!一叢叢自然蓬勃地生長着,花容碩大端莊,顏色各異,盡顯富貴雍容,有無數是蜂蝶穿梭其中……
再看遠處,亭臺樓榭,假山磊石,營出一副“幽”、“雅”、“秀”、“奇”的園林景緻,融合了南北方園林文化的精髓。而插在每座建築之間的便是奼紫嫣紅的花圃,所種的花都是牡丹!
“簡,我們且走且看。”男子順手摘了根柳枝,把玩着。
腳下,順着牆根處是梅花型磚石鋪就的甬路,可通往其它院落。在花圃之中橫豎交叉的則是黃土小路,將每片花圃間開,而每片花圃中所種植的牡丹都各成一個品種,或粉紅、或品黃、或妍紫、或硃紅、或……
可謂品種繁多!都正值怒放期,開得熱烈而眩目!
至於那些蜂蝶爲何會成羣而飛,是因此處在周園最西側的牆圍下,遊人不曾游到這裡來,便使得它們不受驚擾,留連不去。
簡隨雲的雙眸淡淡地注視着那些花,緩緩浮起一笑,腳下輕移,漫身其中——
男子跟着她,也不說話,只是笑。
當他們的身子入了花叢後,蝶舞翩翩,立刻縈來,而他們穿過幾片花田,再穿過一道月牙門洞,便遊賞着離開了這處偏僻無人的院落——
突然,“噌噌”兩聲,在他們躍入的地方又跳進兩人!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那女子如三月桃花般引人眼球,細腰肢、好風骨!欺霜雪膚、明眸善眯!活脫脫一個用語言難形其容的麗人兒。
她的出現,似讓滿園的牡丹頓然失色,而她的輕笑,如帶了蜜的黃鶯啼鳴——
“娘子,我們跳牆作甚?”旁邊的大漢看了看滿園春色。
“相公,不跳牆,難不成你想到前面與那大堆人擠去?你能擠得,你娘子這嬌滴滴的人兒可擠不得。”
“娘子說的是,就算娘子要去與那些滿身臭汗的粗人去擠,爲夫的也萬萬不答應。但娘子若真想進這園子,爲夫的自會去找那周田遠,讓他闢條路放你我進來,哪裡用得着跳牆?”
“夫君,你的面子是大,周田遠自不敢得罪你,但你我若從前門進,必是興師動衆,還怕他人看不到你我?哪有跳牆來得自在隨意?”女子將頭倚在身側漢子的臂上,斜勾着媚眼軟軟嬌語,“親親的夫,待會兒你可得給我睜圓了眼,仔細看看這裡有沒有那兔崽子的蹤影!”
那漢子比她高出許多,體健如山,一身威武。方正而豪氣十足的臉上卻掛着一幅討好的笑,與他“力拔山兮、氣蓋兮”的形象大大不符。
“是,是,爲夫一定將這雙眼當作十二雙的用,仔細給娘子搜查,但是那小子若是未來看這花會,咱們豈不是空走了一趟?”
“空走?”女子拂了拂鬢邊的青絲秀髮,脣邊笑着,眼睛卻是瞪圓了,“什麼叫空走?空走也要比那空等來得強許多!你不想想這麼些日子都過去了,也沒見你打聽出什麼來!當初是誰說要挖地三尺也要將他給我找出來的?老孃天天等,就等來一句找不到,還不如老孃親自出馬!”
女子鼻子裡一哼,玉一般的手卻攀上漢子的耳朵使力擰了起來。
漢子不但不掙開,反倒低下頭貼過耳朵去,“娘子輕些,小心累着了你的嬌手,是爲夫的不對,不過娘子,你說忒也奇怪了,連江湖上最一流的暗探組織‘竹門’都打聽不出他的下落,你讓爲夫的怎麼做?難道那小子上天遁地了不成?”
他的耳朵都被擰紅了,卻還能笑得出來。
“你問我我去問誰?‘竹門’在江湖上好歹也是出了名的,說什麼古往今來無所不知,天大地大竹門的消息渠道最大!呸,還不是羣窩囊廢,小小的事情都辦不好,卻收了那麼一大筆銀子!再編排個理由來搪塞,實在可惡!”女子乾脆插起了腰,瞪着不知名的遠處,眸中是洶洶怒火。
而她越是氣惱,人便越發嬌豔,豔得彷彿整個人變作了一團流霞!
“娘子,竹門中人曾談及,似乎是有什麼力量在暗中干擾着他們的查訪,讓他們找出的些微線索會突然中斷,每每總是霧中摘花,根本查不到那小子的半分蹤跡,難道是那小子在外設了什麼障眼法,才讓竹門也難辯其蹤?”
正插腰的女子聽了這句後,眼珠轉了轉,突然又開始笑,“如果真是那小子設了障眼法,老孃反倒高興了,說明他的道行又深了許多,連竹門與你這第一名莊都查不出來,那小子可真就沒給我們風家丟臉了,嘿嘿……”
漢子在一旁小心看着自家娘千變萬化的臉,嚅囁一聲,“那你到底是希望我們能找着他,還是希望我們找不着他?”
“什麼?”女子的眼一睨,斜斜看着自家的夫君,臉上半笑不笑,卻讓漢子立刻將頭顱又放低幾分,賠着笑臉。
“娘子莫氣,聽說近幾年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商人,他號稱自己無商不做,通天達地無所不能,並且是任何生意都會接手,尋人的本事也極強,爲夫的打算找那人試試,你覺得的如何?”
“喔?何時江湖中出現了這麼一個口氣頗大的商人?”女子摸了摸下巴,一臉狐疑。
“娘子,那商人並非江湖人,卻敢接江湖事,應該是兩年前出現的,他的來歷無人知曉,但能力卻是了得,我那些朋友個個都是有來頭的,卻一致說那商人果然有些神通,已與不少江湖人有了瓜葛,做過的生意從未有失敗的,咱們不妨找他試上一試。”
女子沉吟,此時顯出幾分老練來,“試試便試試,你安排下面的人去聯絡那商人,而咱們既然出來了,也不能就這麼回去,最近的江湖中除了紫雁山奪寶之戰,還有墨柳山莊全莊被滅門一事被傳得熱鬧外,便是這洛陽花會最爲驚動江湖,相公——”
她的眼一轉,媚意又生,嬌嗲嗲一聲喚,直讓那漢子臉紅了起來。
“親親的相公,你說你的娘子若去參加那選仙大會,可會入得了那些男人的眼?”
漢子雖仍在臉紅,可這話一鑽進耳朵就變了臉色,“娘子要參加選仙大會?”
“怎麼,你有意見?”
“不是,不是!”漢子吞了口口水,“娘子,爲夫的認爲,娘子若出現在會場,那羣女兒家怕都不都要羞煞了臉返下臺去?牡丹花仙定是娘子無疑,可……可那是未婚女兒家愛美之心的爭強好勝,娘子你……哎喲!”男子下面的話被他娘子一口咬回肚中。
“你這男人什麼都好,偏偏這心眼似針尖一般,你不說老孃不知你想些什麼?你是怕別人看了我接下來糾纏於我,怕你的親親孃子被人拐了去,是也不是?”
漢子呵呵笑了出來,一邊揉着被她咬了個牙印的胳臂,一邊低眉順眼的說:“娘子知道便好,知道便好!”
女子看他那模樣,“噗哧”一笑,雙手也撫上漢子被咬痛的臂膀揉撫着,“別人都道你英雄蓋世,卻原來只是一個癡心的傻男兒,夫君,有了你,我風吉兒又豈會將天下其他的男人看在眼中?走,我們賞花去——”
她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漢子突然一怔,盯着她的眼中似凝了什麼潮氣,瞳仁左右顫動着,嘴裡卻掩飾性地在問,“娘……娘子,咱向那個方向去?”
他似乎在激動,語音也不穩定起來。女子彎了彎紅脣,當沒看到他眼中的潮氣,而他們此時也已走出這處小院,腳下路通三方,一朝南,一向北,一朝中。
她轉了轉眸子,擡起一手猛地拍向了他,“死猴精,一路上都不安分,這會兒倒躲了起來睡大覺,你給我出來!”
“吱吱”兩聲,她的襟間突然探出一隻小而圓的腦袋來,毛茸茸似猴子一般,卻又比普通的猴子小了許多,看起來十分靈活小巧。而那小東西轉着一雙骨碌碌的漆黑小眼擠皺着毛臉,一隻爪子也揉在頭上,似乎是被拍疼了腦袋在抱怨地叫着。
“叫什麼叫?”風吉兒一把撈住那小東西的後腿,倒提着嫵媚地笑:“七寶,你來說說我們該朝哪個方向去。”
“吱吱吱吱”!
猴子頭朝下,瞪着眼看她,很是不滿意現在的待遇。
“娘子,猴兒的話哪裡可信,你問它作甚?”漢子在一旁插言。
“相公,這猴精與它的主子氣味相投,但凡那小子去過的地方它就一定能嗅地出來。剛剛他突然極是乖巧,說不準是那小子真到了近處,它怕泄露了主子的行蹤才縮在懷裡不動也不動。”
風吉兒眯着眼盯着猴子,若是一個男子被她這樣盯着,許是受不住那種媚意的誘惑,但猴子就是猴子,她再長得嬌豔,在一隻猴子看來也是無動於衷的。
只見小東西又是“吱吱”兩聲,上肢竟然像人一樣互相挽了起來,抱在了一處,甚至很不屑地撇了撇猴嘴。
“啪”!
風吉兒毫不客氣地又拍過去一掌,“說,我們要朝哪個方向而去?若你老實道來,這袋酒就是你的了——”
風吉兒扯下相公腰間的酒袋在猴子眼前晃了晃,並且單手拔開塞子,袋口便竄出一陣濃郁的酒香。
就見那隻猴子眼睛一亮,“吱吱”亂叫中抓耳撓腮一番,就欲去探那酒袋。
風吉兒手往後一撤,它抓了個空,隨即又撓了撓腦袋,一隻猴指猛地筆直地指向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是片刻前簡隨雲二人離去的方向。
“朝南?”風吉兒的娥眉一挑,嘿嘿一笑:“賊猴子,老孃還會信你不成。上次你可是指了個南轅北轍,這一次老孃偏偏要向北而行。親親的夫,咱們走——”
“娘子?”
“這猴子跟了他主子十幾年,竟成了一隻嗜酒的醉猴,可見那小子這些年定是在外喝酒胡混,正經不到哪兒去,抓住他時定要讓他好看!”
而那隻猴子還被倒提着,酒袋則已被重新拴上大漢的腰間。
但那隻猴臉上卻露着古怪的表情,如果細看,那表情似乎是一種奇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