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世間七竅,即應帝王的寓言中,南北海的二位大帝,爲中央天帝鑿開竅穴的故事,萬物求道的過程以及境界,其實早已經在應帝王之中說的清清楚楚,故而不斷有世人提及這個故事,南北海的二位大帝,也常常被世人所提及。
鑿通一竅,可以看見世間一切的平面物象,物象直白的來說,即是客觀的事物,但平面的物象是虛幻的,沒有實質,屬於自我證道的入門階段,但即使是這個入門階段,也已經是世間無數修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
是看山是山,前面這個山,可以是畫中的山,也可以是真正的山。
鑿通第二竅,便看到了立體的物象,即形與質都已經能夠見證,此時看山不是山。
世間一切,都有新的看法。
第三竅,能聽見萬物之聲,第四竅,能追溯源頭,第五竅可以使白石開口,風呼海叫,萬物的自然聲音都成爲了擁有感情的語言。
到了第六竅就能聞到香臭的味道,那具體的來說,就是“誕生”與“腐朽”,至此就初步知道了生與死。
而第七竅鑿通了,就像是落水的人終於浮上水面可以大口呼吸,但是到了這一步,你在精神與肉體上都已經與天地合一,那麼在外人的眼中看來,你,就是“死了”。
而這個寓言,名爲“渾沌之死”。
所謂渾沌,乃天地初開前的矇昧也,人的精神就是一片嶄新天地,得道就是超脫,在世間的俗身死去,精神與肉體其實已經羽化登天,留下的不過是塵埃積聚的空殼。
那死軀的塵埃空殼,就是渾沌。
這軀殼便是小小寰宇。
在壺子眼中所看到的,這些世間最頂尖的仙人們,他們所摒棄渾沌的過程中,走上不同的道路,也通達了不同的竅,這證明他們自己距離“道”的距離。
“是所謂‘法自然’。”
仙人登天化爲石頭也是一樣的意思,下界而來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些羽化而下界的天仙們,程知遠殺掉他們,看到他們都是死仙,因爲與程知遠鏖戰的,都是這些“渾沌”!
渾沌之中孕育新生,但如果不能堪破渾沌,那麼永生永世都是這般死仙的樣子。
然而壺子手中的天壺垂落萬古星辰,世間諸相,但是在背上摹刻往世雷書的程知遠看來,這世間的一切都成爲扭曲的空相。
醜陋而抽象,無所能言,因爲不知該如何描述。
這不應該是離堅白的模樣。
“離堅白是質樸之論,只有堅石與白石二說,不存在這般扭曲抽搐的亂相,你說此壺中萬物盡有,看到的又是誰的萬物?這根本不是道的萬物!”
程知遠呵斥壺子,而壺子注視程知遠,冥冥之中,可以見到那隻可怕的獨眼。
往世雷書是仙典《人間世》的摹刻,是鄭莊公所加入了主觀臆斷的特殊典籍與法術,而仙人“人間世”的前身就是“混沌氏”!
至此之間,關係已經可以大白,元始天道下降爲混沌氏,混沌即渾沌也。
人爲的僞劣雕飾,不符合“法自然”的道理,從伏羲氏開始的竊取仙法,推動歲月行進,使得這片青史“活”了過來。
從“道”之中。
永恆的靜態成爲永恆的動態,短短的一句文字,裡面蘊藏的,便是巍巍千古,無盡黎民悲歡離合的一生。
“巍巍千古....”
壺子大爲感慨,往世雷書就是渾沌的模樣,故而程知遠才能看到天上人能看到的景色,而這一切的加持來源於鄭莊公,從一開始,雷書研究出來,重大的意義,就是在於“察道”!
“沒想到啊,巍巍千古以來,最瞭解道的,反而是離經叛道的鄭莊公!”
“不是仙人而是凡人,卻掌握了伏羲氏竊取的真諦,看到了應該被捨棄的渾沌軀殼....”
所以往世雷書可以向來世借命,因爲精神永遠長存而不分過去未來,無形的意志充斥着小寰宇的每個角落,需要復活的,不過是那身塵埃積聚的“渾沌之軀”罷了!
那就是一個負責承載意識的“空殼”!
而另外一個,與往世相對應的“來世書”,即燕國上空的巨眼.....
一個是軀殼爲塵埃,另外一個則是精神爲塵埃.....
“這纔是真正的羽化登仙!”
但是鄭莊公是取巧了,壺子看着這一切,在心中梳理出脈絡來,既驚歎於鄭莊公的天賦,亦不免有些感慨。
“這種人,如果還活着,或者說當年能露出些許的端倪,早就應該被“齊物論”他們殺死了吧,世間的真道如果破解,或者說通向大道的路途被世人盡知,那麼道就會崩塌,見道者也會蒙受巨大的損失。”
但鄭莊公做的很小心,非常小心,爲了讓世人更加註意他的明面而不注意暗面,也爲了無所顧忌的施展自己的野心,他和周天子決裂,發動了一場損害天威的大戰。
他成功了,天禮從他的時代,迅速的衰弱下去,戰國之世,在他的眼前到來!
“你眼中所見到的青史成真了,但誰能說明,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呢?不過是你希冀發生這種事情,於是就發生了而已。”
“你成功了....”
壺子似乎是在對着早已逝去很多年的鄭莊公開口似的。
但是鄭莊公是不可能聽到的,他死去了,墳冢中卻沒有留下屍體,然而他確實是死去了,黃泉也不會見到他,他早已與天地並生,真正成爲自然的一部分,如塵埃般飄散在山海之間。
人力能做到的有限,至少,只能走到大道之前。
壺子甚至很是嫉妒鄭莊公,他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國君,他不是仙人,不是南華真君的座下賓客,也不是奈何之王的身前爪牙,素王的一切本該與他無關,玄聖的所有他也本應該視之不見。
在壺子眼中,境界修爲低微的仙人,似乎有向着石頭轉變的徵兆,而境界高渺的仙人都在逃遁,列子早就躲避起來,不讓他窺視...
壺子環顧整個人間,只有程知遠在詢問:
“仙人的詛咒,到底是不是你們所下的?”
“或者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在程知遠的眼中,壺子不再是那個仙風道骨的模樣,在這一刻,天地的一切景色都像是不可接受的真實。
“我?”
“過去的雕琢和華飾已恢復到原本的質樸和純真,像大地一樣木然忘情地將形骸留在世上。雖然涉入世間的紛擾卻能固守本真,並像這樣終生不渝....”
那化身爲一具七竅流血的屍骸的“壺子”,露出可怕的微笑。
“這就是虛藏之相,證七竅而死又生者,你自己也有一個這種虛藏相,因爲你與我們,都是同類人。”
“罷了,雖然我說天上不會有你容身之地,天門也不會再下界拿你,但是我想來,有朝一日,你肯定會來到天上.....因爲大道在此,你不得不來,而你已經走在我們的路上,所以,交錯的道路終究有一天會重疊。”
“我要拿仙人入天門,這一次去,便再也不開了。”
說罷,壺子就要收去天地,要把那些仙人肅清,然而緊隨其後,一道劍鋒劃過他的虛藏相,使他不得不後撤離開。
“大祭酒?”
面對他的詢問,程知遠只是淡淡道:
“不論你做什麼,都不行,天門可關,你,趁早離開。”
“聽到了嗎?”
壺子若有所思,隨後面色詫異,又沉重下來。
程知遠指着遼遠的彼方:
“人間,已經震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