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宮中,縯諝等人見證了天地悲慟,見證了仲尼隕落,儒家的開道聖人在這齊國大地逝去,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們等了很久,仲樑先生去了泗上,陳良先生也去了泗上,直至仲尼被帶回泗上,他們才知道,龍素也去了泗上。
是荀子要她去的。
而曾子也同意了。
這是一種可怕的信號。
而白鹿宮中,一直遊走在外的大師兄,卻回來了。
“天下動盪了,接下來的列國之間,應該不會再保持任何剋制了,一切都被打破,一個真正沒有禮樂的時代,來臨了。”
大師兄是如此說的,而縯諝告訴了他,龍素說出荒誕言語,差點把白鹿宮一片苦心化爲流水的愚蠢舉動。
“龍素是在胡來!差一點,白鹿宮就萬劫不復了!”
縯諝說的很嚴重,希望大師兄和他一起向先生們進言,再聯合諸弟子,一定要把龍素關起來,讓她得到懲戒。
但大師兄則是表示,兩位先生的態度就是他的態度,先生沒有發話之前,你說了不算。
這讓縯諝無奈又惱怒。
“我一心爲了門戶考慮,可你們卻連一個像樣的意見都沒有!”
縯諝對大師兄大失所望。
仲尼的葬禮在泗上進行,雖然並不隆重,但絕不草率,而各國的君王都發來簡犢,齊王甚至親自到此,只有秦國,燕國沒有。
魯地,泗上。
“八脈各主該各自散去,諸位不能放棄仁義的教化,我在此爲老師守墓六年,已經足夠。”
端木賜來了,他已經十分衰老,而叔仲會很擔憂。
“你這把年紀,怕是守墓六年,自己也要下去了。”
端木賜笑了:“那也沒什麼不好的,我以前有一次來晚了,老師曾經責備我,現在我又來晚了,卻再也聽不見老師的斥責了。”
“會啊,你去吧,你比我們都年輕,你跟隨老師的時間最多,你可以繼承老師的道理。”
曾子在側,他越發衰老了,在仲尼死後,他彷彿一夜之間就度過了百年光陰。
他也要留下來。
“隨侯珠我已經交託給子循,八脈的爭鬥,也許,我本就不應該參與,老師說我還不夠仁,我修行了數千年,還不知道仁的道理……”
仲尼死前兩句話,讓曾參心有所悟,也或許是真的累了。
“理想未竟,便要離去,但這也是先生的選擇,不能阻攔。”
子思向曾參告別,同時感謝他多年以來對自己的教導。
諸聖就此散去。
“龍素,你要去哪裡,新學宮麼?”
龍素搖了搖頭,面對仲樑先生的詢問,龍素行禮,表示道:“仲尼讓我去天下看一看。”
“周遊列國麼?”
仲樑嘆了口氣:“沒事,你去吧,可惜……不,我還是要說一下,你一定要小心謹慎,如今仲尼落,天下的威懾者再也沒了,那些聖門必然會傾巢而出,大肆向各個君王宣講自己的道理。”
“現在已經不是春秋,是真正的戰國亂世,春秋時,仲尼都曾經被人下黑手,堵在陳蔡之間,七日沒有糧食可吃,差點餓死,如今這些士大夫的手段,那些封君的惡意,只會比春秋時更多,不會更少。”
“昔年,秦國子孫在繼承爵位時,總要以庶人之身行走十年,不論生死,而至如今秦王之後,他的子孫再沒有以庶人去歷練了,你知道這是爲什麼?”
“因爲天下變了,大家不再講究仁義道德,你身爲他國君子公孫,出去了,就有可能被殺掉。”
“我儒家大敵之多,不在秦國之下啊。”
“傻孩子,你真的想清楚,要出去了嗎?”
龍素笑了:“若有人來殺我,便說明他們是怕我的道理,知道我有威脅,所以纔來的!”
“山行者的故事中,石匠和木匠的對話,誰又會費大力氣,去砍伐沒有用的木頭呢?因爲我是有用的,所以纔會有人想來砍伐我。”
仲樑道:“他們若是想要以你之木,化爲舟船,你當如何?”
龍素:“木紮根於大地,不能動彈,人卻有兩隻腳,我跑就是了。”
仲樑也不免失笑:“跑不掉呢?”
龍素:“那便當效法古之君子,如伯夷叔齊之行。”
陳良這時候批評了她。
“你也要餓死首陽山嗎!這種愚蠢至極的行爲舉止?”
“這是君子之行?胡扯!”
陳良道:“龍素,你聽好了,既然你覺得仲尼說的是對的,要在這個時候去周遊列國,那麼你就不能抱着這種愚蠢的念頭。”
“餓死首陽不食周粟,這絕不是什麼大智慧的舉動,而你的困境,也遠遠沒有到要和伯夷叔齊一樣的地步。”
“聽好了,天地之大,不可計較,這世上沒有什麼去不得的地方,也沒有離不開的困境!你要走,我只告訴你一句話。”
“萬萬不要用君子的行爲,行走世間!只要不用君子的方式來思考,就沒有你逃不掉的困境。”
龍素睜大了眼睛,顯得不可置信。
不要用君子的道理去行走世間。
陳良和仲樑也離開了,龍素站在仲尼的墳丘前,曾參卻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他們說的對,不必再用君子的道理去看待這個世間了,尤其是對你來說。”
“等你有橫行天地的實力時,你就算不說話,也自然會有人把你當做天下一等一的大君子的。”
曾參對龍素並沒有好感,但這個時候,他不過是作爲一個儒家的先行者,在告誡後輩一些道理罷了。
龍素忽然想起程知遠常說的一句道理。
君子不器,無所不用其極。
風吹過泗上,天色,逐漸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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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
馬車的輪子空隆隆的轉動起來,後面的塵土飛過,又落在地上。
姬弈,荀況,北郭子師。三位先生在去年年尾,遞交了一份簡犢。
在西周公自己計較過之後,終於象徵性的把這份簡犢交給了周天子過目。
程知遠將被賜爵,但是不能擁有封地,因爲現在天下已經無地可封了,只是洛陽外頭,新學宮的那塊地,許給了程知遠,但他也並不是國主的身份。
西周公不想讓任何一家做大,尤其是稷下學宮一派,於是,他擅作主張,弄了一齣戲碼。
程知遠來明堂覲見天子之後,西周公代天子封程知遠伯位,地七十里,同時,授下大夫。
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
但是,這並沒有結束。
程知遠身前,有侍從端來一個盤子,裡面放着一隻血淋淋的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