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玉看着仙人的車駕在坑窪的楚道上行過,泥濘的水未曾乾透,天地都是陰暗的,他那雙眼睛銳利且可怕,隱藏在暗中,泥塑的軀殼矗立於村舍的邊緣。
他在楚國的地方傳說中,是鳳與玉山交合所生的第二子,當然事實上這種傳說只在一片區域內流傳,而多數都是地方的邪神們自行編造的。
他是一塊青玉成靈,內藏鬼神之氣,曾在鄭國,晉國流連輾轉,於商賈手中不斷倒騰,最終在楚國落戶,於一個黑暗混沉的暴雨天,甦醒了自己的意識。
他剛一甦醒,便侵襲了那個可憐且貪心的商賈,牲玉向他發出了自己的宣告,區區商賈之身能夠作爲神靈棲息的甲冑,已然是他祖上修來的福分。
牲玉認爲自己是神,如果不是神,爲什麼會以玉石之神有靈?
天地自然,皆有神造,化世獨出,遊離於塵世草莽,顯聖於黔首之前。
他在楚國落戶,隨後和楚地的許多邪神,毛頭小神一樣,拜見了神門的主宰,並且尊奉他們爲萬神之主,同時成爲名義上楚國神門下統轄的地方神之一。
他被安排在弦縣,屬於弦縣下轄的霊山裡。
這不是一個好地方,窮山惡水,盡是刁民。
弦縣,古絃國國都,不幸爲楚國所滅,被設爲縣。
霊者,靈也,但有諸多釋義,古字與後世的字,有時候雖是同音,單獨拿出來看也是同意,但如果加上前綴後綴,放在某些句子與環境之中,那所代表的意義便不太相同了。
霊之一字,或者說是“靈”字囊括,包括它的異體字,可指巫,神靈,鬼怪,天帝,魂,精神,靈氣,驗證,威靈,聖明,零落,聰慧,神異,福,棺,善,遺體,車廂上的窗。
諸如此類字不勝枚舉,而霊山裡,屬於弦縣下不太有名的一個“裡”。
五家爲鄰,五鄰爲裡,裡中有吏,大於村而小於莊,當然這個劃分也並不固定。
畢竟人口是會增長的,楚國不像是秦國,實行分家制,楚國實行的是“散漫制”,雖然是世上最早設置縣級單位的國家,然而楚國又過於復古,不設相國而設令尹,甚至有諸多封君。
霊山裡處於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和被滅掉的弦國一樣,都屬於幾大國的衝擊區域,靠近淮水,遠方是信陽,以前是申國的國都,也是楚國面向北方的一座雄城,在信陽城上,甚至可以看到極遠處雄偉橫亙於羣山之中的“冥厄要塞”。
牲玉很不滿意,霊山裡的霊字指的是巫師,這裡也確實是曾經出過某個著名的“大巫”,據說和夏朝的“靈山十巫”還有關係,但這只不過是當地楚人神神叨叨的家鄉傳說而已。
他從沒有當真,他很想把這些楚人都殺死,吸取他們的“生根”,奪去他們的“精氣神明”,以此來不斷壯大自己。
在沒有投靠神門前,他一直是如此做的。
但如今,東皇雖然不太管控諸神,但諸邪神,毛神,都知道,那位天帝隨時隨地都能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偷偷摸摸,殺死一兩個楚人解解饞也就罷了,如果大肆屠戮,那麼必然會被東皇捉拿,隨後正法。
這種舉動,正是爲了在楚國更好的凝聚信仰,如果主神天帝都不“公正”,那麼還有誰會去信仰神靈呢?
牲玉發現了,東皇太一不過是把他們這些邪神,淫祀圈禁起來,就如同長生之地的牧羊人,手裡拿着鞭子,聽從部族長老的號令,而長老之上還有更大的酋長,直至大單于。
神門要用他們來當鞭子,來當牧羊人,而楚國的黔首們,矇昧無知,不懂教化,信奉鬼神,自然就是最好的,也是最聽話的綿羊。
但牲玉不甘心做一個牧羊人,他想要當長老,當酋長,甚至做到大單于的位置。
這是野心,每一個地方邪神的心中都有這種野心。
而如今,他似乎看到了把這野心變爲現實的機會。
“七竅玲瓏心!”
牲玉很快在第一時間糾集了一些邪神,在霊山裡,他的位置是最大的,而剩下的小邪神,基本上都是蛇蟲鼠蟻,是一幫子游離無定的鬼神氣息,附着在這些渺小的蠹蟲身上,艱難的擁有了現世之身。
牲玉不想把這個仙人送到下一站了。
他害怕其他的邪神會捷足先登,七竅玲瓏之心,那是古傳說中的一昧無上藥引,不僅僅可以治癒百病,同樣,鬼神服之,可以大大的提升道行。
尤其是鬼者....鬼神雖然沾了一個鬼字,但這個鬼字乃是指的“陰氣”,而不是真正的“鬼人”。
這就好比是一個能夠使鬼神,尤其是邪神們脫胎換骨的“良藥”。
不僅僅是鬼,妖類也同樣垂涎這種心臟,只是妖類的思維混沌,他們並不以某種目地爲行動力,而是出現就僅僅爲了殺人而已。
所以剖心挖肺,在鬼神看來是血食,是實力成長的必然要素,而對於妖類來說,不過是提升實力之時順帶吃掉的東西。
兩者的晉升方式並不相同。
牲玉拿出一張草草的地圖,他的陰神身出現在泥廟的背影裡,諸多陰神聚集過來,他指着那地圖上的一處高大雄關,低聲道:
“過了霊山裡便是蒼山裡,再之後就是信陽城,入古息國之區域,信陽之南,西南可見冥厄之塞,東南可見大隧之關(武勝關),若向楚都行,必走冥厄之塞。”
諸陰神中,有一人陰測測道:“大兄不必如此麻煩,不就是那仙人的七竅玲瓏心麼,我聞古之仙人,氣貫鴻天,上游青冥,與朱䴉白鹿爲伴,御劍乘風於四海,逍遙遊於五山蓬萊,這仙人趕路,居然還要乘坐車馬?”
“我等陰神還能出了泥軀血殼,夜遊百里,而這仙人尚不如我等?”
那陰神道:“他來時我看他精氣神明,並不高強,那駕車御者,也不過是微末螻蟻,估摸也就二三重樓的水平,夠不着高位,半條腿還踩在塵埃,這種人沒有什麼好怕的,大兄稍待,我這便出去,拿了他的血心回來,獻給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