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十四年春,太州潛龍山腳下,沉家村。
眼下正值日出時分,暖融融的日光剛入了外邊的柵欄,先前還寂靜無聲的村子便一下子活了起來。枝頭的麻雀不知疲倦地嘰嘰喳喳叫着,再夾雜了三兩聲雞鳴犬吠,村民們也開始陸續起牀出門,婦女們忙着燒早飯,倒夜香,男子則準備好外出勞作的行頭,四處洋溢鄉下農村特有的溫馨氣息。
村子西邊,一名少年略顯慵懶地靠着牆邊,在一間破茅草屋外“享用”自己的早餐。
與村裡其他男子不同的是,他並不姓沉,而是姓揚,單名雲,今年十四歲,與村裡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係。而更令人奇怪的一點是,太州這一帶很少有人姓揚。
朝陽的餘暉斜照下來,映在他那略顯稚氣的臉蛋上,竟似乎顯現出了些許與年齡不合的滄桑之意。
揚雲凍得通紅的手裡,拿的是一塊白薯。
不,還說不上是“一塊”,因爲它只有拳頭大小,而且是他揚雲自己的拳頭——並不是成年人的,所以稱其爲“半塊”可能更加合適。
但就是這半塊白薯,卻成了揚雲今天早餐的全部組成。
揚雲看着手中這塊白薯,搖頭苦澀一笑,自言自語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吧……”言畢,將白薯連着皮塞進嘴裡,只三兩口就吃了個乾乾淨淨。白薯吃起來口感極差,普通人嚼了兩口就會感覺嘴裡又麻又澀,遠不及紅薯那般入口柔軟香甜,這種東西即使在沉家村這種偏遠小村子中,大多也是給攪碎了,被人拿去讓豬吃的。
半塊白薯。也就是整個早餐下肚後,揚雲卻仍是顯得有些意猶未盡,並不是因爲他天生就喜歡這種味道,僅僅是餓而已!
揚雲剛剛用完早餐,便見一個少年在不遠處朝自己喝斥道:“吃完了沒?磨磨蹭蹭的做啥?還不快去做工!”
這少年也是十四歲,名叫沉風,是村裡首富沈財家的獨生愛子。
此時他身穿一件寶藍色的錦緞皮襖,領口處露出一塊貂皮,服飾頗爲華貴,神態傲然,言語中頤指氣使之意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
揚雲聽他呼喝,立即拍掉自己身上的白薯末,轉身進了後面的茅草屋。
“哼,你這襖子都破舊成這個樣子了,還愛什麼乾淨!”沉風站在一旁,滿臉不屑。
說是屋子,其實就是一個木架子,外面放點茅草遮住以避風雨,再在裡面放了張爛木板拼成的牀,以及一些平時必需的用品。
木板牀上放着幾本書冊,是像《史記》、《秦史》這一類的史書,不過,這當然不是揚雲自己的,而是向別人借來的。
唯一能值點錢的東西,就是牀邊的那柄鏽跡斑斑的鐵劍了,雖然在旁人眼中,比如在沉風看來,這柄劍定然是不值一提。但那也是揚雲用了幾年時間,辛苦工作的同時省吃儉用才換來的。
天下百般兵器,以劍爲首。天下之大,以劍道爲尊。習練劍道,作爲武器的劍,也就不可或缺。
而劍道的修爲境界,從七歲覺醒劍靈開始,依次爲靈胎、歸元、內煉、外罡、凝形、洞虛以至於傳說中才有的逆天之境!
修爲達到洞虛境界的人,足可以稱之爲仙,而達到逆天境界者,只能以神來稱呼了。
在任何地方,有實力,纔有資格談別的事情!
身窮志不窮!
揚雲絕不甘於在這小村子裡虛度一生!
執利劍一柄,恣意遨遊於天地之間,凡事依真性情而爲,一直是揚雲深埋在最心底的嚮往。
只不過,現在的揚雲既無錢財,亦無權勢,就連自己的修爲也不過是最低階的靈胎。
所以,還要忍!
等修爲到了歸元境界,就離開村子!沉家村世代修煉劍道,村子裡修爲最高者,村長沉疆,便是爲數不多的修爲進入了歸元境界的村民之一。
戀戀不捨地看了那柄鐵劍一眼,揚雲匆匆拿過一個布袋,就出了門,跟着沉風往村東走去。
揚雲是在沉風家做事,而這個布袋,就是待會兒拿來領白米用的。
“今天可要賣力點兒幹活啊,不然這個月的白米可就沒得份了!”
沉風說話時,嘴角處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狠厲。
揚雲仍是走在他身後,默不作聲,兩人一前一後,即向沉風家裡行去。
“喲,這不是沉風少爺麼,新年好!新年好!”
來往的村民見了沉風,紛紛駐足,藏在衣服裡的手在這個時候也連忙抽了出來,笑着作揖的同時打着招呼,而沉風只是微微一點頭,腳下不停,繼續向自己家行去。
沉家村的主要經濟來源,即是種植並販賣茶葉。而沉風的父親所做的生意,簡單的說就是村裡收購茶葉,再拿到外地聯繫商鋪去賣,就此掌握着全村人的收入多少,是以村民都對沉風禮敬三分。
至於跟在沉風身後的揚雲,在那些村民眼中,就好似不存在一般,連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有着半分的停留。
沉風家並不遠,半柱香時間不到,兩人就到了大門口。
“金玉滿堂家宅旺,珠寶盈室富貴長。”
一副嶄新的大紅對聯,已經貼在了大門兩旁,橫批是“錢多是福”。
“好了,你自己先去廚房幫忙收拾收拾,待會兒我再安排事情你做。”
沉風前腳剛踏進門裡,忽然轉過身道,“明天就是我們沉家村三月一次的檢武會,嘿嘿,真期待啊。”
言罷,即留下揚雲站在原地,便嬉笑着入了內屋。
聽到“檢武會”三個字,揚雲神色稍微一變,拳頭突然緊握,旋即又逐漸放鬆下來,停頓片刻後,急步向廚房所在的西邊行去。
“站住!”
不知何時,沉風又走出了屋來,語氣中滿是威脅之意地道,“還有件事兒得提醒你一下,我表妹沉沁,不是你這種……嘿嘿……配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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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風家雖然很大,有着近二十間房屋,但廚房因爲在外院,揚雲只轉過了一道內牆,便到了門前。
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座小山般的待洗碗筷,各種式樣的瓷碗、盤上還殘留着不少吃剩的魚肉。
常言道,君子遠庖廚!
讓一個堂堂大好男兒去刷碗,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揚雲雙目中幾欲噴出火來,額頭上青筋抽動,但頃刻間即恢復常態,一咬牙,終於還是帶上房門,快步向前走去。
噼裡啪啦……
屋外出來了連綿不斷的爆竹聲,是村民在驅邪,同時慶祝新年的來臨。
揚雲聳動了兩下鼻子,甚至可以聞到屠蘇酒淡淡的香味。
然而,外面的熱鬧景象都是與他無關的。揚雲所能做的,也是他必須做的,就是儘快把這碗筷刷洗乾淨,把這個月的大米領回去。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揚雲纔將這些碗筷清洗完畢,擦淨手上的油膩,整理一下着裝,便出了廚房,向院子東邊走去。
那裡是給下人發放工錢、糧食的地方。
揚雲默默地走着,突然聽得旁邊屋子的窗戶處傳來“哐當”一聲大響,立即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躍,但身子仍然被一盆冷水淋了個透。
水中竟微微有股臭腳丫子味兒!
“哎喲,真是對不住了,我這老眼昏花了,竟沒注意到外面還有人。”
窗戶裡鑽出一個肥碩腦袋來,揚雲認得他是沉風家的大管家——沉貴,語氣中沒半點道歉的意思,“是揚雲啊,領大米是吧,你先去東邊那兒候着,我一會兒就過去。”
“先不說敢不敢在外院裡潑洗腳水,你竟還要等水冷了,才潑出來?”揚雲心中冷笑,拳頭握緊,恨不得立即衝上前去,把這面目可憎、仗勢欺人的沉貴狠狠揍上一頓!
看到揚雲凶煞般的眼神,沉貴忍不住一哆嗦,慌道:“你……你……別衝動……”
“他這麼做,也不過是受了沉風指示罷了。我打他一頓,除了給他們剋扣我工錢一個合理的藉口之外,又能有什麼用?”
揚雲凝視了沉貴片刻後,終究還是冷靜下來,再不管他如何表情,徑直向前行去。
倉庫門緊鎖。
身上的破襖子本來就已極薄,加上被冷水淋溼,然後冬日的冷風再呼呼吹過,揚雲便感覺身子外面裹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層寒冰。
而這一等就是小半個時辰。
“嗯?”
看着揚雲凍得微微發紫卻又神色平靜的面龐,沉貴不由得略感驚奇,步履蹣跚地走到倉庫門前,極是利索地開了鎖,不陰不陽地道:“進來吧。”
揚雲進了屋裡,將帶來的布袋拿出,拉開袋口。沉貴便用銀製量鬥往裡裝米,每倒下一斗,口中便數一下。這樣一直數到二十八時,沉貴臉上稍顯猶豫之色,遲疑了片刻,終於長嘆一口氣,又往裡多倒加了兩鬥。
揚雲仍然一聲不吭,默然收回布袋,轉身離開。
沒有道謝,不是因爲這兩鬥米值不了幾個錢,而是以前發米的時候都會被剋扣少許,這次也不過是給揚雲按量發放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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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作了差不多整整一個白天,直到戌時前後,太陽落山了許久,揚雲才拖着疲憊的身體,離開沉風家的豪華住宅,回到自己所住的破茅草屋中。
每天只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揚雲纔有時間靜心修煉自己的烈火訣——天下千般功法當中的一種。
“明天的檢武會……”
盤坐在木板牀上,在修煉之前,揚雲看了一眼右手的古樸紫色,而又十分詭異的紋路,似是想起了什麼,口中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