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凌風看着箭壁下方,一人高處的一個孔洞,怔怔出神。
孔洞上方無箭,左近無箭,下方也無箭。
這個不起眼的孔洞,就是追風這段時間來,在箭壁上所留下的最後痕跡,也是他箭術修爲的巔峰。
凌風連什麼時候臉上變色都不曾察覺到,他也真正知道了,追風讓他觀看這箭壁的真正原因。
心戰是一,陽謀是一,更多的,卻是基於追風對自身箭術的無上信心。
追風堅信,即便是讓凌風看遍了所有,他也絕對不可能應對。
追風這赫然是想讓凌風從開戰之前,就深陷恐懼,直至敗亡。
凌風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撫摸着箭壁上的那處孔洞,腦海中有無數個場景,在飛快地掠過。
那些場景,是追風站在石筍之巔,任由四時變化,一箭跟着一箭,不住地射出。
從最開始的七星連珠,接着是一箭如電,最後……
“手中無箭,心中有箭……”
凌風喃喃自語出聲,在一片沉寂的論道崖之巔,卻如洪鐘大呂一般,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石軒等人神色大變,快步過去,站在凌風的身後,也看到了箭壁上所體現出來的內容。
他們皆是一時之選,先天強者,頓時也看到了凌風所看到的東西。
那小小一個孔洞,體現出來的堪稱無上的箭術修爲。
“追風,怎麼會……”
所有人的心中,都閃過了一個疑問:“這麼強!”
“他不應當如此強纔是啊!”
追風固然是先天第四重的強者,固然是迷神天的四太保,然而在在場的衆人眼中,卻一直算不上什麼大的威脅。
與血神長恨這樣彗星般崛起的天才,與古神龍魔這般積累深厚如淵海的上古強者相比較,追風都不值得一提。
故而,凌風與追風的一戰,石軒等人,其實並不擔憂。
這種信心,如冰雪築城的城池,在烈日下,在這個孔洞所體現出來的東西下,消融。
所有人望向凌風的背影處,目光都流露出了濃濃的擔憂。
沒有人的震撼,比凌風更強!
沒有人比凌風更加的清楚,前世的追風,一直止步在七星連珠的箭術境界,視之如瑰寶,不覺得這門絕世箭術,其實已然成了他的桎梏。
這門箭術,成就了追風,也限制了追風。
一直到多年後,追風這個曾經迷神谷赫赫有名的高手,四太保,爲大時代的浪潮所淘汰,他依然停留在先天第四重,依然是箭出而化七。
“我的影響嗎?”
凌風看似一動不動,其實心中諸般念頭,紛紛撓撓,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的念頭所繫,已經不限於追風了。
凌風只覺得自己如一隻蝴蝶,扇動了翅膀,卻在原本熟悉的花園中,掀起了狂風,引來了巨浪,改變了一切。
“我原本不就是想要改變嗎?”
凌風自失地一笑,手掌終於離開了箭壁。
“很好!”
“非常好!”
“追風越強就越好!迷神天衆強者,也是越強越好。”
“非如此,豈能成爲是我凌某人的磨刀石,爲我凌某人的助力!”
“他日一朝天傾,我迷神天就能讓域外強者刮目相看。”
“只是眼前……”
凌風在收手,在轉身,在面對衆人,在面對追風的過程中,心中諸般念頭都收斂了下來,重新恢復到一片平靜。
四目相對,追風笑了笑,道:“凌風你不愧是能在片刻間學會我七星連珠箭的天驕,一眼就能看出我箭術上的奧妙。”
凌風也在笑,笑而不語。
天下之大,在武學上的眼光與見識能勝過他去的,又能有幾人?即便是算上武神風狂和六御絕巔,也不過區區不足十指之數罷了。
追風箭術固然驚世駭俗,可與他前世所見,迷神天域外諸多強者生死相搏相比,又算不得什麼了。
“當年在熊狼山,在紫巖城,你以七星連珠箭,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追風的語氣中,帶出了悵然的味道,不知道是爲了那個與他有不倫關係的姐姐,他的獨子,還是其他的什麼。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連你一個黃口孺子,都能掌握七星連珠箭的奧妙,我堂堂迷神谷四太保,還倚之如天柱,何等可笑?”
凌風在這個時候,淡淡然地接口了:“於是你就研究出了七箭化一?”
“不錯!”
衆人恍然之餘,心中也生出了啼笑皆非之感,原來,竟是凌風成就了這個對手,讓追風變得這般強大。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追風與凌風,在箭術上的變化,也只是談到了七箭化一,至於更進一步的,兩人則是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去觸碰。
沉默了稍頃,追風這才重新開口:
“手中無箭,心中有箭!”
“說得真好啊,就像是……”
“就像是”什麼?追風說到這裡,卻絕口不提,還搖了搖頭,好像要把什麼念頭,從他的腦海裡面甩出去一般。
說話間,追風身上的氣息不斷地暴漲,論道崖巔上不住地轟鳴有聲,那不是什麼劇變,不過是追風身上暴漲的氣息引起了論道崖上荒原意識的反擊。
“隆隆隆~隆隆隆~~”
此刻論道崖上,以書癡張旭的修爲最弱,也在是後天巔峰上,其餘人等皆是先天強者,即便是如此,還是生出了站之不穩的感覺。
“先天第五重?”
石軒等人,這才發現了追風的修爲竟然突破了一直以來擋住他前路的屏障,成功地突破了第四重,跨入了先天第五重去。
這一重的進步,對於被困在先天第四重多年的追風來說,意義之大,不下於箭術上的突飛猛進。
石軒等人的呼吸,不由得都急促了起來。
凌風現在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箭術上堪稱迷神天第一的追風,還是先天第五重,修爲暴增的強敵!
與衆人不同的是,無論是追風還是凌風,對這一重的修爲突破,竟似都不很在意的樣子。
追風站在石筍之巔,任由乍起的狂風吹動他的衣角,伸出手來,遙指虛空:“你感覺到了嗎?”
“你我的修爲,在這論道崖上,都不可能久戰,否則也不用決出勝負,你我二人,皆會在這荒原意識下,被碾爲齏粉。”
凌風點頭,他也深知這不是當初了,沒有了六御絕巔所贈的命符,以他,乃至於現在追風的實力,都不足以在這論道崖上如那幾位傳說中的人物一般,論道數日。
凌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伸手到肩後,“刷”的一聲,人皇劍似是急不可耐一般,從劍匣中一躍而出,跳入了他的掌中。
劍在手,凌風的精氣神就大不相同了,人如其劍,鋒銳無比,氣勢沖天而起。
在論道崖天空上,不知道何時有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層層風旋,彼此膨脹,追逐在九天之上。
那是,荒原意識對它眼中螻蟻的反擊。
這烏雲,這風旋,在凌風拔劍的瞬間,劍氣沖天的一剎那,豁然破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天光宣泄下來,直落在他的身上。
在這個時候,凌風淡淡地開口了:“追風,你的手中無箭,心中有箭,的確是箭術上一個極高的境界,堪稱是箭道了。”
說話的時候,凌風運轉御風獨舞,整個人從地上漂浮飛起,緩緩地落向了與追風相對的,比較遙遠的一處石筍。
揹着西方,面朝東方,正對追風。
沒有人知道,凌風在這決戰開始的時候,說這些做什麼?這不是漲敵人士氣,落自己威風嗎?
“不過……”
在凌風的雙腳落足到了石筍上的時候,他話鋒一轉,出口的內容也變了:“也只是堪稱罷了。”
“願聞其詳!”
追風持弓在手,狀若隨意地撥動着弓弦,發出“崩崩崩”的響動。
他的背上沒有箭囊,他的手中沒有箭矢,然而他的人,他的精氣神,他的一切,都是一支箭,一支前所未有鋒銳的箭。
這一刻的追風,可怕無比。
“箭道,箭道,但凡能稱之爲道者,皆是無上!”
凌風侃侃而談,聲調近乎吟詠,不自覺地就將衆人帶入了某種境界當中,悠然而神往。
“手中無箭,心中也無箭!”
“今日,你追風要是能做到這九個字,凌某人自當棄劍於地,俯首低頭,不敢與你爭鋒。”
“你行嗎?!”
最後三個字,舌綻春雷,其聲音,其中蘊含的威勢,以及最關鍵的,凌風話語中的內容,震得追風心中一顫。
“手中無箭,心中也無箭……”
“那……是什麼?”
這好像是一個新天地,一下子以爆炸的方式,闖入了他的腦海中,一幅畫卷般展開。
追風深吸了一口氣,才定下了神來。
擡起頭來,他只見得在對面的石筍上,凌風不知何時,以劍遙指着他。
一番話,一個全新的境界,凌風以此,將雙方拉回到了一個同樣的高度,在這個即將決出生死勝負戰前的一瞬間。
“高明,真是高明!”
“我怎麼也無法想象,你竟然只是一個學武不過數年,年不過弱冠的小兒。”
追風在搖頭,在嘆息,在感慨,但他的臉上,竟是浮現出了真心的笑意。
他竟似,全然不爲自己受了凌風話語影響,不覺間被他扳回了上風所動,誠心正意地說道:“今日你要是能勝,能活着走下論道崖,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或許,真能如某些人的希望一般。“
“今日,要是我勝,有這一戰,有你剛纔的那一番話,我定能更進一步,有朝一日,或許真能一窺手中無箭,心中亦無箭的無上箭道境界。”
“真要有那一天,我定會到你墳前,爲你掩飾一番!”
追風的聲音,突然轉厲,彷彿有什麼東西,隨着他的話宣泄了出去一般:“到得那個時候,天下人就會知道,你我,誰是誰的磨刀石?”
“磨刀石?”
凌風覺得追風的話怪怪的,然而現在的情況,自是不能分心。
他以心戰屢屢勝過強敵,自不會讓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連忙收攏了思緒,精氣神高度地凝聚了起來。
對面的追風,也是一般無二。
兩大宿敵,隔着數百丈的距離,各自站在一座石筍之巔,一張弓,一擎劍,遙遙相對。
論道崖之巔,頓時安靜了下來。
天上的烏雲,風旋,在不住地壓低下來。
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