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老,你說,小戎扎他可以迴歸你們元祖的懷抱嗎?”
“他,能抵達嗎?”
凌風腳下不停,一步步地向着山上走去,身後留在雪地上的腳印,亦如用尺子丈量過一般,平衡而精準,深淺如一。
在他的身上,屬於武者的特徵在慢慢的顯露,武者的痕跡在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這一切發生得不知不覺,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凌風也沒有察覺出來。
“會!”
戎德勒堅定地回答着,隨後跪拜下來,虔誠地叩首。
站在他的身旁,凌風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動作在顫抖,他的身子比之前更加的瘦削,他發白的頭髮徹底失去了光澤,惟有頭上的靈光,衝出近一丈,恍若是一個巨人,在仰望着山巔。
看着戎德勒老人久久掙扎才從雪地上站起來的身影,看到他在這冰天雪地裡依然汗流浹背的痕跡,凌風的心中,悲哀無法抑制地涌出。
……
在一次跪拜中,戎德勒老人,再也沒有能起來。
對此,凌風一點也不意外,或者說,他一直在準備着。
在戎德勒老人一次掙扎沒有站起來,反而向着雪地中跌落下去的時候,凌風適時地托住了他的身軀。
“好輕。”
凌風心中一酸,戎德勒老人給他的感覺彷彿是全無重量一般,即便是一陣稍稍大一點的風兒,就能將他如稻草般吹出去。
真不知道,在這枯竭到這種程度的身軀裡,究竟是怎麼爆發出那樣的力量,讓戎德勒老人一直堅持到了這裡。
“難道,精神的力量,真的這麼恐怖嗎?”
凌風低下頭去,看着戎德勒老人漸漸晦暗下去的臉色,輕聲問道:“戎老,您還有什麼話交代嗎?”
不自覺地,他用了敬語,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人,哪怕他沒有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亦沒有驚世駭俗的修爲,但他精神上超脫了**限制的強大與頑強,一樣讓凌風敬佩。
戎德勒老人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掛着慈祥的笑容,一句話都沒有說。
凌風悲從心來,不僅僅是爲了戎德勒老人,也不單單是爲了那些一路與他同行,最終卻只剩下他一人的那些遺民同伴們,還有那世世代代,獻身在這條天路上的遺民;
久遠的過去裡,踏着這條路走上征程的先民……
天路天路,下面埋葬的不僅僅是無數強大異族的屍骨,更多的卻是人類先民們的血氣與精神!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座神聖的山,它的名字叫做乞活……”
“最初的源頭,最後的終點,那是我們的來處,亦是我們的去處……”
……
不自覺地,無法控制地,凌風以遠古的遺民語言,念詠起了戎德勒老人念過了數遍的禱詞。
凌風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將這晦澀的禱詞記在了心裡,在念詠出上一句的時候,他也不知道下一句到底是什麼,然而它就是會自然而然地從凌風的口中涌出,流淌如清泉。
莫名地,凌風甚至有一種感覺,這禱詞不是他在念詠,而是無數年來沉睡在這條天路上的無數先人們,藉着他的口,來送這個可敬的老人最後一程。
凌風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座乞活山都在迴響着他的聲音,經過了無數次的折射迴盪,再傳回來的時候,遙遠得猶如從那遠古的歲月裡,依稀地傳來。
戎德勒老人本來疲憊閉上的眼睛,霍地一下睜了開來,先是驚奇地看了凌風一眼,緊接着渾濁的眼睛中露出了一抹笑意。
這笑意凌風是何等的熟悉,在戎扎永遠地睡去前,他的眼中、臉上,洋溢的盡是這樣的笑容——欣慰而滿足。
隨着禱詞的念詠,凌風透過迷神天珠賦予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戎德勒老人頭上的靈光在一點一點地抽離,彷彿是什麼神聖的存在,終於擺脫了肉身這座皮筏的束縛,一直登臨到了彼岸。
當靈光徹底地脫離了戎德勒老人身體的時候,老人安詳地微笑着,在凌風的懷中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凌風的目光上移,在天上,靈光幻化着,成了戎德勒老人的模樣,向着他點頭,微笑,嘴巴在輕輕地開合着,卻沒有聲音傳出來。
不用聲音,似乎是一種獨立於五感之外的另外一種感覺,凌風的神魂直接聆聽到了那個聲音:
“謝謝!”
“等你!”
“謝謝……等你……謝謝……等你……”
凌風口中重複着,眼中凝望着那道靈光沖天而起,化作一道常人所不能見得的流光,投向了山巔之上,一閃而逝。
“不用謝。”
“我就到!”
凌風輕輕地迴應着,將懷中戎德勒老人的屍體平緩地放了下來,堆起了冰雪,將其掩埋。
戎德勒老人的逝去,凌風是早有準備,早有預感,可當這個時候真正到來,朝聖的隊伍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反而沒有了悲傷。
凌風是以極其平靜的心情,極其穩定的動作,將這最後一個,也是最值得尊敬的同伴掩埋。
“求仁得仁,尚何語?!”
“死得其所,又何悲?!”
“又有誰知道,我是否會是下一個?”
凌風在戎德勒老人的安息處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繼續開始上山的路。
接下來的路,他只能一個人走!
……
時間過去了多久,凌風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體魄越來越強,氣力越來越足,每一個呼吸間,又重新帶上了某一種韻律。
他能聽到,在體內有鮮血奔涌如長江大河的聲音;心臟搏動如戰鼓轟鳴的響動。
他能感覺到,他的精神在苦行中磨礪得愈發地剔透,好像一塊最純淨的水晶,散發着屬於自己的光輝。
漸漸地,凌風甚至連上山的概念,上山的目的,山上有什麼在等待着他……諸如此類,一併地忘卻,只是以一種極致空靈的心態,在不住地攀登着。
不知道用了多長的時間,也不知道在離山巔還有多遠的時候,凌風驀然停止住了腳步。
他小心,他謹慎,他以近乎虔誠地姿態,俯下了身子。
在凌風面前的雪地上,有一根青翠的綠草,孤零零地生長在一片皚皚白雪中。
綠草的頂端,頂着一個小小的花骨朵兒,在風中顫巍巍地,似在點頭,又如微笑。
在這生命的禁區,雪域的絕巔,凌風怎麼也沒有想到,能看到這麼嬌嫩的生命,在綻放着它的光芒。
或許是生命短暫的緣故,或許是爲了迎接凌風的原因,在凌風爲之駐足,爲之感動的時候,這株不知名的草木,顫動着,爆發出了強大的生命力,一下子將花骨朵兒怒放。
霎時間,一小朵只有指甲大小,白勝雪,香過蘭的小花兒,綻放在絕域。
“轟轟轟~轟轟轟~~~”
無數的轟鳴,無形的震動,驀然間遍及了凌風全身上下每一處角落,每一個細胞,似是在歡呼,又如在雀躍。
某種無形的東西,從四面八方奔涌了過來,匯聚在他的身上。
當凌風輕輕地將小花兒從開始枯黃的青草上摘取了下來,小心地攤放在手中的時候,無法言述的感動蔓延開來,他擡起頭來時候,已然淚流滿臉。
“轟~~”
“轟轟轟~~”
凌風恍若真正接觸到了什麼似的,整座乞活山好像活轉了過來,龐大的力量漫天匯聚,如山如海地壓在凌風的身上。
要將他壓倒,要讓他跪拜。
凌風能感受到,只要他跪倒,只要他叩拜,那這股力量就會凝聚在他的身上,幫助他形成一種超過了生命本質的靈光,直如戎德勒老人一般。
“嗤嗤嗤~~”
無形的力量,將他推得不住地向後,雪地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溝壑,然而凌風的背卻不曾彎曲半點,反而挺立得愈發地筆直。
“我要的,我會自取!不需要懇求,不需要賜予!”
“我敬你們,但誰也不能讓我凌風屈服,做不願的事情!”
凌風一字一句地吐出,除此之外,再無一字。
那無形的力量,彷彿也察覺到了他的堅定,化作了風兒般的輕柔,似是在他的耳邊低語着什麼。
凌風臉色淡淡地,一步一步,堅定不移地走到了原本的位置,攤開了手掌,掌心處那朵花兒,嬌嫩的花瓣都沒有一點損傷。
將它放在鼻前,輕輕地一嗅,凌風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無形的力量被凌風的輕忽激怒了,暴動着,狂躁着,蜂擁而來。
“轟~~~~”
一聲轟鳴,無形的波紋在凌風的眉心前一寸的地方爆發了開來,他整個人被拋飛出了數十丈,然而縱然猶自在空中翻滾着,凌風的大笑聲音還在洞穿了狂風的暴怒。
“哈哈哈~~
哈哈哈~~~”
凌風落地,起身,眉心紫府處,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破體而出,一點靈光,在其中精粹、凝練、壯大……
屬於凌風自己的,不屬於任何人賜予的
——生命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