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外,一片冷清。
那些收斂屍體的村人們,這會兒早就三三兩兩地結伴回到了村中,唯有廟外一株張牙舞爪的乾枯老樹上,烏鴉毫不懼人,以血紅的雙眼盯視着不速之客。
凌風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況,除了隱隱在山神廟中還能察覺到一個微弱的呼吸聲音外,土坡上就再無一人了。
“或許是看守義莊的人吧。”
凌風對山神廟中多出的那一個人並不在意,緩緩推開廟,走了進去。
本就是昏黃時分,廟中採光又差,走入其間,就好像一下子踏入了黑夜裡一般。
凌風眯了眯雙眼,適應了山神廟中的光線,這才放眼打量起了廟中的情況。
廟內正對着門,有一頭亦獅亦虎的猛獸雕塑,在作咆哮狀,威風凜凜,似乎能震動整個莽蒼山林。
這個猛獸雕塑雕工普通,卻極用心,表情生動,每一個毛髮都纖毫畢現在,足見雕刻者的虔誠心思。其材料是村人們常用的樹根,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根雕。
山神廟中的山神,指的就是這麼一尊獅虎猛獸雕像。
這種情況,在所有與妖獸出沒地山林接壤的村莊中多有。村人們因懼生敬,把一些妖獸當成了山神來崇拜,祭祀、香火,求其庇佑,至少不傷村人也是好的。
凌風見得多了,也不以爲意,目光一轉,看到了他想要看的東西。
在廟中兩側,鋪陳了不少草蓆在地上。每一片草蓆上,都有一具具蜷縮如嬰兒般的乾癟屍體。
“不少身無外傷,皆是精血全失……”
凌風的神情凝重如山神雕像,有怒意勃發,有煞氣沖霄,“血神經……血神子……血神,長恨!”
“果真是你!”
凌風深吸了一口氣,才平復下了心中的激盪。
這些乾癟的屍體中,有一兩具他還能分辨出其面貌,正是昔日曾同桌共飲,一起話未來,一起談日後打不動了,要帶着這些年的積蓄贍養父母,娶妻生子者……
其中,與凌風是故人的並不僅僅是那一兩個,只是屍體蜷縮如此,面容驚恐扭曲,太半已經無法分辨了。
凌風從兩側的屍體中間走過,邊走邊看,面沉如水。
這山神廟尚有後堂,凌風穿過了廟堂的那些屍體後,心中若有所感,感覺後堂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呼喚着他一般,下意識地繞過山神雕像,朝着後堂走去。
穿過一道小門戶,便進入了山神廟的後堂。
這座不大的房間裡,從地上的痕跡凌風不難分辨出來,原本應當是供案的位置明顯有移動的跡象,顯然是供案還有其上的雕像之類的東西,剛剛被人移走了。
不過很快,凌風就無暇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在後堂原本是供案的位置,一塊灰布蓋着一個一人高的東西,隱約成人形站立着。
在那個灰布人形的前面,幾個香爐,幾份供品,幾柱香燭……似乎在不久前,還有人在這裡頂禮膜拜,祈求庇佑。
“難道是……”
凌風隱隱地知道里面是什麼了,也明白那呼喚的感覺緣何而生,顫抖着雙手揪住了灰布。
“篷~”
灰布掀開,旋即凌風無力地鬆手,任由灰布落到了地上,蓋住了那些香燭供品一類的東西。
事實上,灰佈下的存在,也不屑於那些東西。
“鐵……鐵老……”
凌風聲音有些顫抖,灰布掀開後,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狂獅鐵戰目眥盡裂,生息全無,卻猶自屹立不倒的雄壯身軀。
老獅王即便是到了死的最後一刻,雙臂依然高舉着,五指張開成獅爪,好像還在和敵人做着殊死搏鬥。
面對着這具屍體,凌風恍惚間,似能聽到他還在大吼着:“你們走,我來擋住他……”
似還能看到,狂獅鐵戰在紫巖城武者們安全撤出後,流露出的欣慰與眷戀。
“鐵老,凌風來遲了。”
凌風神色肅穆,正色地說着話,彷彿面前的不是一具屍體,扔是那個豪情天縱,信手揮出就是獅吼震天動地的一代豪雄。
“不過你放心,鐵老你的獅王八撲凌風已經學會了。”
“你且看着,我會用你的獨門手段,讓血神長恨後悔。”
“你想保護的,我會爲你保護,就如當日紫巖城追風來襲,你保護了我一樣。”
凌風鄭重地跪倒在地上,給這個令人尊重的長者磕了一個頭。
也不知道,是他額頭碰撞在地上引起的震動,還是其他的什麼緣故,狂獅鐵戰本來怒目圓瞪的眼睛,悄無聲息地合了起來。
凌風起身,一揮衣袖,什麼香燭,什麼供品,盡數被他抹去到了一旁。
“老獅王,我知道,你不需要這些!”
凌風上前,輕輕伸出手來,搭在了狂獅鐵戰的臂膀上,“我會帶你回紫巖城,回到那片你畢生眷戀的土地。”
話音落下,彷彿是知道不再需要他強自支撐了一般,狂獅鐵戰即便身死猶自屹立不倒的身軀,忽然無力地向後仰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凌風依稀能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一抹安詳。
凌風伸手一接,正要將老獅王的屍體放平,一個蒼老幹癟得不辨男女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住手。”
凌風不爲所動,就好像沒有聽見一般,依然固我地將狂獅鐵戰的屍身平放了下來。
平躺下來的老獅王,彷彿是將一切都放下了一般,看上去安詳得猶如睡着了一般。
做完了這些,凌風這纔回過頭去,望向了門外。
那裡,一個老嫗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後生啊,你可知道這人是山神附體,你怎能隨意動他呢?”
“山神慈悲,年輕人不懂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莫要降罪給村民,也莫要降罪給他。”
……
老嫗絮絮叨叨着,倒也是慈祥,即便是凌風做了她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不忘祈求“山神”不要降罪於他。
凌風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這處義莊可是您老管理的?”
老嫗很惋惜地看着狂獅鐵戰的屍身不再是屹立不倒的神奇,搖了搖頭道:“年輕人,這裡不是義莊,是山神廟,只是最近死的人太多,太多了,老身求得山神大人憐憫,臨時借他老人家的地方停放一下。”
凌風點了點頭,道:“多謝老人家了,這些不是在下的長輩,就是故舊,等在下從山中出來,就會安排將他們運回家鄉,不會在這裡停放太久的。”
聽到他這麼說,老嫗不喜反驚,忙問道:“後生你要進山?可萬萬進不得啊,這些人都是在山中被吸血妖魔殺死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老嫗恐懼的神情,顫抖的聲音,再加上山神廟中昏暗的光線,顯得分外的恐怖。
“家兄還在山上,在下不得不往。”
凌風淡淡地說道:“再說那妖魔,與在下亦有仇怨,就看誰手段高明瞭。”
不等老嫗再勸,他接着問道:“老人家,既然知道山中有吸血妖魔,你們怎麼不避開遠走,等妖魔被除去後再回來?而且還敢上山收殮屍體?”
“哎~”
老嫗看凌風不聽勸,嘆息了一聲,道:“山神大人庇佑,那吸血妖魔倒是不傷我們村民,倒是你們這些練武的,在山裡面死的慘啊~~”
凌風耐着性子,等着老嫗的下文。
他心裡明白,若是沒有特別的緣故,這些村民即便是覺得有山神在,妖魔不會傷害他們,怕也不會冒險做那收殮屍體的事情。
果不其然,老嫗絮絮叨叨了半天,終於說到了正題:“這麼久了,也就是一個帶着面具的姑娘家,從山中下來了幾次,沒有被妖魔給吸乾了血。”
“那姑娘家給村裡留了銀錢,說拜託大家幫忙把屍體運下來,不要讓那些屍體給蛇蟲野獸給糟蹋了。”
“原本村長還不肯,那姑娘苦苦哀求,再加上妖魔的確不傷村人,村長才答應了下來。”
“連着幾日,山上的屍體能找到的,就都在這裡了。”
……
“帶着面具的姑娘……”
凌風眨了眨眼睛,想起的卻是他出發時候,那個拽着他披風,求他尋找其姐姐的少年。
“青鸞,竟然真的還活着!而且還能出入莽蒼山?”
“這是什麼緣故?!”
一念起,凌風幾乎想立刻上得山去,一探究竟。
“多謝老人家了。”
凌風向着老嫗行了一個禮,最後再凝望了狂獅鐵戰的屍體一眼,心中道:“鐵老你等我,很快我就帶你回紫巖城。”
他正要離去,那個老嫗趕忙又問了一句:“後生啊,你真的要上山?”
“嗯!”
“非上不可!”
話音落下,凌風轉身離開了山神廟。
“哎~~”
凌風走後,老嫗嘆息了一聲,看着狂獅鐵戰的屍體,幽幽地說了一聲:
“看來,你又要有伴了~~~~”
……
山神廟外,夜幕徐退,東方翻起了魚肚白,不知不覺凌風竟是在山神廟中呆了大半夜的時間。
出了山神廟,凌風在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獅隼耳邊耳語了幾聲,隨即孤身一人,踏入了莽蒼山林。
在他的身後,獅隼振翅而起,背景是天藍無垠,天地交接處,朝陽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