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學圃處,楚留香得知,當日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四具屍體的共同點除了都爲男‘性’外,還有一點:二十年前,他們都和當時的武林第一美人秋靈素有過一段情感。
之所以說是有過一段情感,是因爲二十年前,秋靈素讓孫學圃畫了那四幅畫,就爲了送給那四人。
並且,和他們斷絕來往了。
那時候楚留香想,她找孫學圃這樣的名手來畫像,爲的就是要將她的美麗儘量保留在紙上,再送給那四個男子。這樣,她雖然離開了他們,他們卻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們每一次瞧見這幅美麗的畫像時,都要爲她痛苦。
但是楚留香想不明白,她爲何要和他們斷絕往來。
身爲男人的楚留香想不明白,但作爲‘女’人的何珊姑卻是說出了一個推論:當一個‘女’子不惜和四個愛她的男子斷絕來往時,她通常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了,比他們四個好得多的男人。
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權勢,就是有很高的武功。
丐幫幫主任慈,符合這個條件。
而此時,他又聽到了幫主夫人和素心大師是好友——而那位秋靈素當年唯一的好友,也是素心大師。
依照秋靈素拿到畫後就挖出了孫學圃眼睛的行徑來看,二十年前那位美人的行徑絕說不上純真和善良,那麼這樣一個被孫學圃視作魔‘女’的人要嫁給正派的任慈,顯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否則她以前的行徑被挖出來,即使任慈不在意,丐幫幫衆的眼神也會有所不同。
所以丐幫幫主的未亡人叫葉淑貞,而非秋靈素。
楚留香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推斷非常正確,忙開口道:“剛剛那個黑衣人莫不是來對任夫人下手的,卻在半路遇上了素心大師才準備滅口?那如今任夫人怎麼樣了?”
陳、江兩位長老面‘色’頓時一緊,正要朝庵廟後院去,忽然想起這裡還是佛‘門’清修之地,而後院又是‘女’眷所在,尷尬地停下了腳步。
倒是從剛剛開始表情稍稍有些不對的南宮靈開口了:“這毒醫……救了素心大師的弟子,不若兩位長老先看着她,弟子和楚兄進去看望夫人?”
兩位長老毫無異議,那頭南宮靈最後看了一眼蹲身在素心身邊檢查昏‘迷’‘女’尼的小丫頭,轉身帶着楚留香入了後院。
南宮靈那一眼並不隱蔽,在場衆人都看到了,不過都當是看到了殺父仇人心有不甘罷了,只有低頭爲素心大師的弟子檢查傷勢的晚楓不會這麼認爲。
南宮靈的眼神很奇怪……是那塊‘玉’佩的問題?但是那‘玉’佩是她在江湖師父‘門’下的大師兄給的,和南宮靈有什麼關係?
下意識的,她回憶了一下那塊‘玉’佩的模樣——距離大師兄把‘玉’給她已有兩年多了,哪怕是閉着眼睛她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把那‘玉’佩模樣在心中描繪出來。
‘玉’質極佳,一面雕刻楓葉,一面刻着一個楓字。
她曾經好奇地問過大師兄,是不是事先從大師父那裡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才特意去定製了這麼一塊‘玉’佩。但對她的這個疑問,大師兄卻只是笑得頗有深意,只道總有一天鬱兒會知道的。
由於那時候大師兄的笑容實在是太涔人了,小丫頭‘激’靈地打了個冷戰,總覺得再問下去會有很不妙的事情發生,所以直覺極爲靈敏的小丫頭果斷扯開了話題。
大師兄那奇異的笑容才略略收起,只是有時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總讓晚楓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製作‘精’美的桂‘花’酥,正在被人打量着從哪裡下口比較好。
但是這和南宮靈有什麼關係?
心裡想着從剛剛開始就變得有些奇怪的南宮靈,晚楓手上動作不停,先以銀針封鎖‘女’尼周身‘穴’道,然後才擡頭對看着自己的兩位長老道:“素心大師的弟子傷勢很重,我需要給她治療。”
而這種治療,顯然是不能在這種地方進行。
楚留香如願見到了那位美人,但是和畫像上不同的是,任夫人面帶黑紗,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容——饒是如此,那通身的優雅氣質也是生平罕見。
當年的武林第一美人,當真是名不虛傳。
任夫人雖然承認了自己就是秋靈素,但是對於最近是否寫信並送給那四人這件事……卻是毫不猶豫地否認了。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進個夾生的柿子,心裡只覺又苦又澀,又是發悶,他想不通任夫人爲何不肯說出這封信的秘密。
“但是夫人……”
任夫人卻已經重又轉過身,在菩薩面前跪了下去:“南宮靈,出去的時候,自己掩上‘門’,恕我不送了。”
南宮靈悄悄一拉正在發呆的楚留香,示意他們該走了,楚留香心頭一急,忽然大聲道:“夫人在此地,可知那毒殺了任老前輩的鬱晚楓正在前院!”
他心知晚丫頭並非真兇,但是要不被秋靈素這麼逐客,唯有先將晚丫頭扯出來——未亡人得知了殺害丈夫的兇手就在一院之隔的外面,還能這麼如泥塑菩薩般跪着清修嗎?
任夫人的肩頭忽然一陣顫抖。
楚留香頓知有效,忙大聲道:“任老幫主的遺骸尚在丐幫總舵陳着,身死尚不得安息,夫人難道不想去親眼看看那兇手嗎?”
任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即使她背對着他們,楚留香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夫人此時心情的‘激’動。
“可……可是當真?”
她的聲音依然動聽,但是其中的顫抖卻是任何人都能清楚地聽出來的。
“夫人勿要擔心!弟子已經命陳、江兩位長老看住那毒醫!待得弟子將其帶回總舵,必讓其在靈堂前血祭,以告慰幫主在天之靈!”南宮靈搶答道。
任夫人沉默了一會,道:“先夫已逝,妾身一介‘女’流,對報仇也無力,南宮靈,你去處理吧。”
這反應超出了楚留香的預料,他不明白,但是逐客令已下,饒是以楚留香的厚臉皮,也不好意思留下來。
兩人回到前院,南宮靈似乎也知道楚留香空手而歸心情不好,路上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陪伴在一旁。
等到看到那頭似乎正和兩位長老鬧騰得歡渾然忘記身上傷口的小丫頭時,楚留香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這丫頭怎麼就能完全無視掉自己正在丐幫手裡的事實,還鬧騰得那麼歡呢……
南宮靈也止住了腳步,有些歉意道:“楚兄,下回小弟定陪你大醉三天,只是今日……”他看向那頭在兩名長老看守下依然不見絲毫沮喪驚慌的小孩子。
楚留香心中焦急,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清楚,見南宮靈要過去,連忙道:“任老幫主之事我也有所耳聞,我也去聽聽那……毒醫怎麼個說法吧。”
南宮靈雖然詫異他爲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卻也不意外,當下點頭,兩人並肩到了晚楓面前。
小丫頭雖然落入了丐幫手中,但是神‘色’間卻未見絲毫驚惶,這一派問心無愧的作風看在兩位長老眼裡,自然就成了殺人之後毫無愧疚沒有人‘性’更是不把丐幫的追殺放在眼裡的佐證,心情愈發複雜。
剛剛在他們與黑衣人纏鬥時,這丫頭片子既沒有趁機逃走,也沒有暗中下毒手,反而以自身內力保護輔佐他們,之後更是以身爲盾擋下了黑衣人砍向素心大師的一刀,其作風之坦‘蕩’正直,一如名‘門’正派弟子。
但是毒殺了老幫主的人也是她……無怪呼兩位長老心頭糾結了。
南宮靈與兩位長老見過,目光落在那小丫頭身上,眼神複雜,似乎在想什麼,好半天才問道:“你把剛剛的‘玉’佩拿出來給我看看。”
晚楓一皺眉,又是‘玉’佩?
“那是我的東西,憑什麼給你看?”小丫頭平日裡極好說話,但是這‘玉’佩是她平日裡仔細保管的東西,剛剛掉在草坪上都讓她好一陣心驚‘肉’跳——可千萬別摔壞了不然大師兄非得用金剛經念死她——這會兒就差攥在手心裡了,哪能給人啊!
萬一這人心懷怨憤給她摔了怎麼辦?
兩位長老也奇怪少幫主不問其他,先問那‘玉’佩之事,連楚留香都疑‘惑’地看了過來。
南宮靈抿了抿‘脣’,真話他不能說……因這‘玉’佩,和大哥與他描述過的天楓家家傳‘玉’佩極其相似。
而那‘玉’佩本在父親身上,理應是陪着父親一同下葬了纔是。
或許是他看錯了也不一定……但是大哥當年描述時有特意提起過,天楓家的那塊‘玉’佩上楓葉與慣常所見不同,呈掌狀七深裂,和中原常見的掌狀五裂完全不同,也是其最鮮明的特點。
而這七裂來源,除了東瀛紅楓樹樹葉多數呈現五至七裂外,還因天楓家乃伊賀忍者出身。
在伊賀,有一座行基開設的叫“伊賀四十九院”的寺院,正是古時教授伊賀忍術的起源地,所以那七裂又暗喻了天楓家乃伊賀忍者下屬之一。
但是中原大地上,楓葉形狀卻多是五裂,故而南宮靈第一眼看到那‘玉’佩所雕楓葉就心生疑竇。
對了,當年父親的後事是任慈所辦,難道說是任慈當日並沒有將這‘玉’佩作爲陪葬品下葬,而是拿走了?
他連忙道:“因那‘玉’佩我在義父處看到過一次,那等七裂楓葉形的‘玉’佩我從未在他處見過!”
話一出口,兩位長老看那小丫頭的眼神就不對了:少幫主在任老幫主那裡見過?那現在怎麼到了這丫頭手裡?
晚楓想也不想就反駁道:“不可能!這是……”她本想說這是大師兄給的,但是轉念一想到時候還會被‘逼’問師‘門’,話到了嘴邊就是一頓,才道:“……這是別人送我的。”
那明顯的停頓,誰都沒忽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