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重視武功,隱含的意思就是注重實際,所以對於周朝的讀書人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寫文治事的能力,詩詞歌賦對於周朝的士大夫們來說,有點類似於陳瓊前世裡的程序員碼農們玩電子遊戲,雖然絕大多數碼農一輩子都不可能寫出可以和自己玩的遊戲媲美的代碼,但是並不耽誤他們把玩遊戲當成休閒。
當然就像遊戲玩得好一樣可以恰飯一樣,作詩作得好一樣可以出名,然而如果陳瓊沒有在蜀川治水和工農業改革的成績支撐,光是會寫詩最多也就能混個詞臣的地位,跟在皇帝身邊當個幫閒,根本不可能有和皇帝並馬聊天的待遇。
所以別看李納言跟陳瓊客氣,說他不擅長詩詞,其實人家身爲當世文壇領袖,根本就不屑於玩這種花裡胡哨的東西。倒是趙煜是真想玩得好一點,可惜天賦不行,又沒有十全老人那麼厚的臉皮——當然這個主要是身邊不給面子的人比較多,捱得噴多了自然就能認清現實,所以有高手在身邊的時候,他就只能自覺站旁邊喊六六六。
無論是沒天賦還是沒興趣,這兩個人都算是合格的吃瓜羣衆,至少欣賞能力是不缺的,所以陳瓊一首詞唸完,兩個人就已經聽出了其中蘊含的意思,不禁面面相覷。
嚴格來說,李納言算是這個時代的一朵奇葩,當然要說起來,能出人頭地的人多多少少在某個方面都會奇葩一點,只不李納言奇葩的地方比較突出。
他少年習武,青年學文,結果文武兩開花,不愧是一代人傑。
李納言習武是拜無心公子軒轅烈爲師,不過他學的是軒轅烈的袖底刀,沒學軒轅烈的六合迷蹤步,事實上軒轅烈的兩個弟子都沒有學會六合迷蹤步,只能說這玩意不但要靠天賦,還得看運氣,沒有軒轅烈那麼慘的經歷,根本就不可能學會這麼逆天的武功。
事實上軒轅烈已經想到自己死後六合迷蹤步會失傳,不過反正這門心法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跟着自己一起埋葬也沒什麼不對。他只是沒想到過,自己晚年領悟的無雙劍意天天掛在善人莊大門上,最後有感學成的卻是專程路過的陳瓊。
李納言的師弟是高爾,弟子是霍斯,有這兩個人在江南,他其實對陳瓊早有耳聞,而且因爲給他通風報信的兩個人視角不同,他對陳瓊的瞭解還相當全面。
和高爾對陳瓊武道修爲的推崇不同,霍斯相當看好陳瓊的任事能力,他評價陳瓊心思慎密,不但常有奇思妙想,而且有的放矢,最重要的是,霍斯說陳瓊不畏辛勞,有任事之能。
對於出身世家大族的朝廷官員們來說,有奇思妙想不難,畢竟家大業大,本身見識就比普通人多,心思慎密也不稀奇,但是不畏辛勞,有任事之能這兩個評語就相當稀缺了,這說明陳瓊不但有能力把自己想做的事做成,而且還可以勝任需要吃苦耐勞的工作。
對於朝廷官員來說,這就是極爲稀缺的品質了。偏偏李納言身爲吏部尚書,正好是管官的官,自然更看好陳瓊——當然前提是他還不知道陳瓊的真實性別。不然的話,只怕以李老爺子的學識,要很認真地糾結一段時間了。
正因爲李納言看中陳瓊的實幹能力,所以他對陳瓊的印象非常好,也很支持趙煜籠絡陳瓊的作法,這時聽到陳瓊的詠志詞,頓時覺得不妙。
陳瓊前世喜歡古詩詞,但是卻不喜歡古典文學,畢竟比起朗朗上口的詩詞來,古文不僅晦澀難懂,讀起來也特別拗口。
不過事實證明腦子好的人學什麼都快,陳瓊兩輩子沒琢磨過古文,但是詩詞抄得多了,基本上也能做到隨手就來,剛纔趙煜求詩的時候,她看到四下空曠,天高雲淡,立刻就想起了這首少年遊,於是隨手改了幾個字唸了出來,並沒有多想。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其實是一首詠志詞,藉着描述天氣闡述自己迷茫的心情。
這裡除了陳瓊之外,再沒有人能想到堂堂興國公會面不改色地抄詩來用,很自然地以爲言由心生,陳瓊這是感慨前路莫測,所以心中渺茫。
李納言看了趙煜一眼,心想你倆聊了一路,難道都沒給許個願什麼的嗎?怎麼把咱們少年國公整惆悵了?
李納言當然不知道趙煜不但許願了,而且還是一見面就許了,只不過皇帝陛下不走尋常路,直接把願許到後宮去了,然後收穫一張好人卡完活。
結果這樣一來,趙煜就不好開口了,如果他不知道陳瓊是個女生,那倒是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給陳瓊許願加官,以陳瓊的能力和爵位,一郡太守基本就是起步了,讓他總攬蜀川三郡,給高勇當後勤總管都不是不可以,只要拋開陳瓊的年紀,這些都不算事,特別是她已經表明可以在蜀川服衆,連空降官最需要擔心的架空問題都沒有了。
問題是郡太守就已經是四品官了,都督蜀川那更是三品大員。十八歲開府建衙已經夠驚世駭俗了,如果再爆出她是個女人,那封這個官的皇帝恐怕要成笑柄。趙煜對自己的形象還是很看重的,當然捨不得隨便禍害。
李納言當然猜不到這件事裡面隱藏的黑幕,不過以他對趙煜的理解,這個年青的皇帝並不是吝嗇官位的人,只看他重用高勇就知道了,所以一定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這種情況當然不能等皇帝說話,畢竟身份不同,趙煜有些話是不好公開說的。於是李納言沉吟了一下,向陳瓊說道:“據說當日五柳先生於泯江江畔初見國公,曾問國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然則何時而樂‘,國公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又曾言’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正是少年壯志,豪情勃發之語,何以今日頹唐若此?”
李納言口中的“五柳先生”就是指徐邈的父親徐承儒,李納言和徐承儒並稱南李北徐,都是一代文豪。不過李納言和徐承儒兩個人治學理念不同,彼此之間有很有深的矛盾,更沒有私交,所以徐承儒見陳瓊的事李納言是輾轉聽說的,這裡提起來的時候,也就只能用“據說”。
他的這裡要表達的意思很簡單,你當年嘴炮那麼響,怎麼這才兩年就感嘆何處是前期了呢?隱含的意思就是問陳瓊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有你就說出來,大家好商量嘛。
陳瓊一直都覺得跟這時代文化水平高的人說話費勁,這次也不例外,很是想了一會才弄明白李納言的意思。
她總不能跟李納言說我其實就是順手抄一個,根本沒細想。這時只好故做高深地搖頭感嘆道:“此一時彼一時,譬如飲水,冷暖自知。“
趙煜對這首詞的想法和李納言差不多,不過他有羽林衛的情報支撐,對陳瓊的事情瞭解得更多一些,想得自然也更多。
他剛纔一直都沒有說話,其實是在回想陳瓊從前的表現,因爲從昨天離開峨眉山時起,陳瓊的神情談吐都不像是情緒低落的樣子,爲什麼突然就會覺得前路迷茫了呢。
這時聽到陳瓊回答李納言的話,他心中一動,一句話差點衝口而出,好在話到嘴邊他及時醒悟,又重新咽回肚子裡,再開口時,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句話。
“陳卿可是要去蘭陵王幕中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