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太子東宮的侍衛講起這件往事之後,無論是趙煜兄弟還是高勇都非常向往,當時趙煜就表示如果有一天自己統兵西征,一定要去飄香城看一看。
周朝皇室子弟統兵出征的不在少數,皇帝親征的事也沒什麼新鮮的,雖然所謂文治武功,文治要排在武功前面,不過事實上比起嘴大就能吹的文治來,歷代周朝帝王其實更看重武功,告慰太廟的時候,最引以爲豪的也是擴展疆域,而不是空洞地說一句治下平安情緒穩定。
所以趙煜當時立下的這個志向看起來並不遙遠,至少三個少年都不覺得實現起來有什麼困難。
然後趙煜登基成了皇帝,趙炫受封懷王,高勇則真的統率神策軍西出玉門關。
征伐西番的戰事來得比較突然,所以高勇辭帝出征的時候,趙煜並沒有提起當年的事,高勇一腦門的事情要一件件落實,也沒空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直到出了玉門關之後,他才突然想起來飄香城的傳說,於是找來當地的嚮導問了一下,沒想到嚮導一臉茫然,誓言從未聽說過這件事。
當時戰事緊急,高勇無暇它顧,只以爲嚮導不知道,也沒在意。後來得勝搬師,重入玉門關的時候,高勇有了閒暇,專門在玉門關外停留了一天,遣人仔細打聽,這才知道嚮導說的是真的,玉門關外方圓數百里的確沒有這樣一座城,更沒有人聽說過十萬魔衆出玉門這件事。
高勇聽了大失所望,以爲是被傳說忽悠了。回到長安之後,還曾經和趙炫說起過傳說害人,趙炫對此倒是不以爲然,他代替趙煜掌管羽林衛,每年聽到的流言傳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除了那些聽起來就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之外,也經常有細節完善過程嚴謹的瞎話,知道這玩意主要看故事作者的水平,和是不是真實發生過沒有必要的聯繫。
後來高勇也和趙煜提起過這件事,不過趙煜身爲皇帝日理萬機,早就把這種少年時感興趣的事拋在腦後了,當時還取笑高勇童心未泯。
沒想到現在聽顧採說起來,玉門關外飄香城之戰竟然是真的。
雖然很高興地知道了自己少年時嚮往的傳說並不只是虛構出來的,但是高勇仍然不明白顧採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提起飄香城,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顧採問道:“什麼意思?”
“蠱惑人心。”顧採低聲說道:“我聽師門前輩們提起這件往事的時候,說的最多的就是天魔傳人善於蠱惑人心。”
高勇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正在房間裡和少年們說話的陳瓊。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懷疑他是天魔傳人?”
“當然不是。”顧採摸搖頭說道:“但是武林中一直有人在偷偷研習魔界武功。”
高勇點了點頭,心中並不如何吃驚。他雖然不是武林中人,畢竟家傳上乘武功,又是朝廷高官,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武林常識的。對於武林來說,魔界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基本上它只存在於傳說當中。
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魔界到底長什麼樣子?更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但是每當人們快要遺忘掉它的時候,總會有自稱魔界中人的高手出現在武林當中,攪起腥風血雨。
想到這件事之後,高勇突然想起趙炫對縹緲宮宮主的評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縹緲宮和魔界竟然有着極大的相似。
也正是因爲魔界對武林的影響足夠大,所以各個傳承比較久遠的門派都對魔界武功進行過深入的研究,武功這種東西,僅僅靠腦補是不行的,要明白一種武功的優缺點,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學會它。陳瓊既然可能出身縹緲宮,那麼瞭解魔界功法並不奇怪,以他一身所學之雜,就算是真學過也不稀奇。
高勇看着房間裡的陳瓊時,正好陳瓊也已經分發完了食物,心有所感,轉頭向窗外看去。
四目相對,陳瓊微笑致意,高勇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突然想到,如果陳瓊真的善於蠱惑人心,那麼好像更應該拉攏他爲朝廷效命。
顧採雖然並不善於揣摩人心,但是高勇這個時候的想法其實還是很好猜的,所以他向顧採輕聲說道:“王爺可知當年魔教爲什麼不容於江湖?”
高勇一愣,心想這還能爲什麼?異端肯定比異教徒更可惡啊。然後就聽到顧採說道:“因爲魔教要的是衆生平等,人人爲我,我爲人人。”
這次高勇是真的大吃了一驚,正因爲他貴爲蘭陵王,屬於周朝社會最頂層的一羣人中的一員,所以才更明白“衆生平等”這個口號有多可笑,在任何時候,總是有人比其它人更平等。
他皺眉說道:“這種話也有人信?”
“至少當時的魔教中人是真信的。”顧採淡淡說道:“當年魔教最盛時有九天十地,十九神魔,八方部衆,百萬教徒,天魔傳人以下,斷境天人就有數人。這些人如果要逃,就算集中原武林之力也阻止不了。玉門關外一戰,天魔傳人親自率十九神魔斷後,死戰不退,血撒飄香城,就是爲了掩護教衆西去。”
“那時候中原剛剛經歷過百年戰亂,武道昌盛,無論是恨境天人還是斷境天人都比現在多得多,連絕境天人都有好幾位,甚至傳說還有人已經得窺無境門徑。”
“然而飄香城一戰之後,武林中高手盡沒,各大門派實力大損,這纔有了朝廷與武林共治天下的基礎。”
顧採很平靜地說道:“如果沒有飄香城一戰,王爺覺得天下還會是現在這個天下嗎?”
高勇沉默下來,過了一會才向顧採說道:“前日陳椽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顧觀察可願一聽?”
顧採愣了一下,向高勇說道:“願聞其詳。”
“陳椽說的是‘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高勇說道:“顧觀察以爲如何?”
顧採吃驚地看了一眼正從房間裡走出來陳瓊,說道:“他聽誰說的?”
高勇搖了搖頭,看着陳瓊提着食盒從房門走出來,向陳瓊說道:“以陳椽之才,何以耗費於小人之手?”
他這裡說的“小人”指的是地位低下的人,魯疵送給他的這十個少年少女都是賤籍,正好屬於“小人”的行列。事實上就算高勇貴爲蘭陵王,他也是不能使用不在賤籍的人當奴僕的。
陳瓊搖頭說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他們這個年紀正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的時候,怎麼能說是耗費?”
然後他看着高勇古怪的表情,問道:“怎麼了?”
高勇想了想,問道:“陳椽貴庚?”
陳瓊這纔想起來,別看自己說話的口氣老氣橫秋,在別人眼中,自己和房子裡那些少年少女的年齡其實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