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海與老爹牽着馬車出了村。
村外已經一片汪洋,連道路都看不清,一不留神,馬車就陷進泥坑裡。
“趕快推啊!”陳老栓一手緊攥繮繩,回頭吩咐兒子與兒媳。
陳昌海與大嫂趙氏一人站一邊,吃力地推着車子往前走。
韓氏在馬車後頭,一手舉着雨傘,一手撐在車廂上,有點不知所措。
水流很急,水浪已經拍到膝蓋處,她站都站不穩,哪裡有力氣推車。
忽然,馬車猛地朝陳大嫂趙氏這邊歪斜過來,嚇得車上人發出尖叫。
陳老栓連忙叫道:“別讓車陷坑裡!三郎!韓氏!你們趕緊過來推一把!”
陳昌海立刻跑到大嫂這邊推車,想把車子扶正,脫離那個坑。
可二嫂韓氏遲遲沒有過來,他不免焦急,扭頭望過去。
車後哪裡有韓氏的影子。
再四下一打量,只見一把雨傘被水流越衝越遠,而雨傘後頭,隱約有個人影在水中掙扎。
“爹!二嫂掉溝裡去了!”鄉間土路兩旁偶爾有不深的溝渠,那是方便稻田灌溉用的水渠。
現在水渠的蹤跡被雨水掩去,人一旦不小心踩滑掉進去,根本爬不起來。
加上此時水流很急,很快將韓氏越衝越遠。
陳老栓探頭看一眼,冷冷道:“不管她,先把馬車弄上來,車上還有一家老小呢。”
萬一馬車翻了,一家人都得完。
陳昌海望一眼越來越遠的二嫂,便不再關注,使出全身力氣推馬車。
大嫂趙氏根本不敢看那個方向,與小叔子一齊使勁,終於將馬車推正。
回頭再看,那裡已經看不到一絲痕跡,連雨傘都不知衝到哪裡去了。
水渠的另一頭便是川河,如今茫茫一片,接天連地,與這裡形成一片寬闊水域。
趙氏有些顫抖,也不敢再看,只把手指緊緊抓住馬車車棚。
陳昌海本想回頭去找找,可被老爹喝止:“昌海!你昏頭了!水那麼深,她都不知衝到哪裡去了,你能找得到?別爲了她把咱一家子搭進去!”
韓氏死了正好。
這可是她自己不小心掉水渠裡的,跟陳家沒一點兒關係。
如此天災,生死誰也無法預料。
便是以後韓氏的妹妹小韓氏問起來,自家也有說頭。
馬車上的崔氏也焦急勸道:“夫君,水那麼大,你可別冒險,想想我與康兒,還有…還有我肚子裡的孩子。”
陳昌海沉默片刻,又回頭看一眼,心裡嘆氣。“爹,咱們走吧。”
陳老栓聞言眉頭鬆開:“好,你與你大嫂小心些,可別摔了。”
“嗯。”
一家人在水裡走了好幾個時辰,終於來到鎮上。
鎮上確實比他們村子好不少,雖漲了點水,但並不嚴重。
許多人家因爲地基打的高,家裡沒進一點水。
陳家馬車率先趕到榮濟藥鋪,陳老栓找到孫女陳招,告訴她:“招兒,你阿孃被洪水沖走了,是阿爺沒用,沒能救她。”說着嚶嚶哭了兩聲。
陳招呆住,好一會兒才哇地哭出來:“阿孃真被水沖走了?她好好的怎麼就被水沖走了啊?”
陳老栓拍拍孫女,哽咽道:“咱們那邊發了大水,整個村子都被淹了,好多屋子都被沖塌,我與你祖母他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也屬萬幸。唉,幸好你弟弟由你祖母抱着的,不然,唉…”
陳招抽抽搭搭哭了好一會兒,扭頭去找弟弟,就見奶奶陳馮氏正抱着旭寶呆呆坐在一旁,不知想什麼。
“旭寶。”陳招撲過去抱住旭寶,又是一番哭泣,嚇得旭寶也跟着哭嚎。
“別哭了,當心嚇着旭寶。”
陳老栓四下看了看,問:“你姨姐呢?”
陳招抽抽噎噎道:“她昨兒受了風寒,在後院屋裡躺着呢。”
兩祖孫正說着話,李郎中趕來,朝陳老栓拱拱手,問:“你們村真被淹了?”
“何止被淹,村裡好多房屋都被沖塌了。”其實被沖塌的都是年久失修的土坯房。
“哎呦,那可不得了,傷了人沒有?”李郎中問。
陳老栓面露悲苦:“肯定傷了人,我二兒媳就被洪水給沖走了,嗚嗚…我該怎麼跟二郎交代啊。”說着掩面哽咽起來。
李郎中愣了下,安撫道:“節哀,幸而其他人沒事,唉,如果陳老弟沒處去,不如暫住我家吧,等雨水退了再回去不遲。”
陳老栓擦擦眼睛,朝李郎中作揖:“多謝李老哥仗義,小弟感激不盡。”
於是,陳老栓一家暫時在李家安頓下來。
第二天,雨停了,淤積的雨水漸漸退去。
又過了幾天,川河水位也終於降到安全線內。
西村村民陸續回到村子,就見淤泥滿地,路邊水窪裡還有魚蝦在撲騰。
很多老舊土坯屋已經倒塌,但那些青磚瓦房依然挺立。
不過,挺立的屋子裡塞滿淤泥,牆壁與傢什上還爬滿各色蟲子螞蟥。
提前搬去南坡的人,慶幸自己聽了村正的話,將自家糧食與被褥物件都挪到南坡,不然損失可就大了。
那些沒挪窩的人就慘了,不僅家裡東西被水泡壞,連米麪糧食也浸了水。
最慘的就是川河兩岸的良田,裡頭的莊稼苗與稻苗一根沒剩,全部沒了。
有人坐在田地旁嚎啕大哭,有人則暗暗竊喜。
竊喜的那些人,都是聽了村正的話,沒有下種的。
沒下種,就表示自家的種子沒損失。
東村村正姜三郎說了,水患危機已過,趁着時間趕得及,讓大家收拾田地,重新下種育苗。
這次水患,由於姜三郎與孫里正的及時提醒,居住在川河兩岸的村民,雖有人家房屋倒塌,但財產大多保存下來,人員也死傷不多。
就西陳村來說,也就陳老栓一家在操辦喪事。
當櫻寶知道韓氏死於洪水時,還是有點驚訝。
沒想到這一世,韓氏竟早早去世。
她沒感到高興,也沒難過,就是覺得有點奇怪,同時也鬆了口氣。
上輩子被韓氏勒死的感覺還歷歷在目,讓她一想起來就心悸。
如今韓氏死了,自己心中大石便落了地。
“春娘你可不知道啊,那韓氏被人從樹叢子裡拽出來,都漲了,棺材都進不去,唉,真是造孽。”
唐氏坐在廊檐下納鞋底,邊抽麻線邊道:“可憐她那兒子,才週歲多點兒吧,嘖嘖,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以後可怎麼好哦。”
春娘沒言語,悄悄望一眼坐在窗戶邊寫字的櫻寶,見閨女沒啥反應,稍稍安心。
又聽唐氏道:“韓氏這一去,陳馮氏像是變了一個人,聽她家鄰居說,她竟然在家吃齋唸佛了,還說要去四門那邊請個佛祖回來供着呢。”
自從西村人也搬到南坡後,不時有婦人媳婦子端着針線笸籮來東村竄門,所以唐氏聽了不少八卦。
春娘笑了下:“許是因爲兒媳婦忽然去世,受了些驚嚇。”
“可不,我也這麼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