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裡的奶煮開,許春娘用勺子撇去奶皮,待溫涼了,抱過小娃娃一勺勺喂她。
小娃子不急不鬧,一口口吞嚥着,待吃的差不多就閉緊嘴巴,合上眼簾,一副想睡覺的樣子。
用帕子給小閨女揩淨嘴角,許春娘輕拍後背順奶,擡頭對丈夫道:“三郎,給她取個名子吧。”
姜三郎撓撓頭,憋半天也沒想出啥好字。
“要不,請陳村正給取吧,我、我一時想不出好名兒。”
陳村正德高望重,又粗通文墨,村裡好多人家孩子的名字都是請他給取的。
許春娘搖頭,“不用這麼麻煩。”
她不想讓自家撿個孩子的事弄得人盡皆知。
雖說這事根本瞞不住,但能低調點還是低調點好,待娃娃長大了,大家也就習以爲常。
“要不就叫櫻寶吧。”許春娘摸摸閨女小臉蛋,輕柔道:“你去北山摘櫻桃遇到的寶貝。”
“好,就叫櫻寶。”
姜三郎一拍大腿,樂呵呵道:“春娘你說的對,摘櫻桃遇到的寶貝。”
嘿嘿,這個名字好啊,吉利!
轉眼夏去冬來春又至,草長鶯飛時,小櫻寶已經十一個月了,不僅會爬,還能扶着牆走幾步。
“爹!爹!”
櫻寶一手扶着牆,一手朝剛進屋的姜三郎張開:“抱!”
如今她已經會說話,只不過只能一個字兩個字朝外蹦。
“呦,櫻寶學走路呀,累不累?來來來,看爹給你帶了啥。”
姜三郎從懷裡摸出一個有些皺巴的青紅果子,在手裡晃了晃,彎腰逗着閨女,“要不要吃啊,可甜可香了。”
櫻寶眼睛一亮,伸出胖乎乎小手抱住,“期!”
大蘋果啊,雖說品相不太好,但這時節能在鄉村看到也屬稀奇。
“哪來的?”坐在旁邊的許氏望一眼,刺啦刺啦抽線納着鞋底。
姜三郎嘿嘿一笑,彎腰抱起閨女,坐在妻子身邊,“娘給的。她老人家沒捨得吃,偷偷塞給我,說是給櫻寶甜甜嘴。”
許氏白一眼丈夫,不贊同道:“是大姑姐送給爹孃的年禮吧,你也好意思拿家來?咱們都分家了,被旁人瞧見好說不好聽。”
大伯家也有小孩子呢,若被大嫂知道婆婆偷塞給三兒子蘋果,心裡不知咋想。
“這有啥。又不是我伸手要的,娘給了還能不接?長者賜,不可辭,懂不!”
姜三郎滿不在乎,見閨女幾顆小牙咬不開果皮,拿過來咔咔一通啃,將一圈果皮啃去,才又塞回閨女手裡。
櫻寶:……
低頭瞧着被啃的坑坑窪窪果子,忽然就下不去嘴了。
“咋不吃?”姜三郎刮刮閨女小鼻子,笑道:“嫌你爹了?”
櫻寶眨巴眨巴眼,搖搖頭:“不嫌!”說完,一口咬下一大塊,又從嘴裡拿出來,塞進老爹嘴裡,“爹期!”
姜三郎哈哈大笑,一口咬下閨女遞來的孝敬。
許氏也笑,摸摸閨女毛絨絨的小腦袋,“咱家櫻寶真孝順,知道第一口給爹吃。”
櫻寶重重點頭,“孝順!爹爹,娘!”又咬下一塊塞給春娘。
“哈哈哈,好閨女!”姜三郎笑得開懷,“等爹孃老了,就靠櫻寶送終囉。”
櫻寶搖搖腦袋,舉起小胖手指了指阿孃,“弟弟!櫻寶!送!”
“櫻寶說啥呢?”姜三郎沒聽懂閨女的話,笑呵呵問。
櫻寶從老爹膝蓋上下來,跌跌撞撞走到許氏跟前,撲進阿孃懷裡,摸着她肚子道:“弟弟!娘,弟弟。”
姜三郎這回似乎聽懂了。
他閨女這是想說她娘肚子裡有弟弟?
怎麼可能?
許氏也一臉懵逼,摸摸自己肚子笑問:“櫻寶說娘這裡有弟弟?”
“嗯!”櫻寶重重點頭,小手放在阿孃的肚子上,堅決道:“弟弟!”兩個!
姜三郎呆住,忽然想起這幾日妻子一直吃不下飯,還時常乾嘔。
莫不是…莫不是……
他眼睛忽然亮得驚人,一把抓住妻子胳膊,說:“你這幾天總說腸胃不適……要不,咱們,咱們去找醫婆瞧瞧?”
許氏也怔神,喃喃道:“不可能吧。”
她都成親快十一年了,快三十的人,怎麼可能懷上?
姜三郎一把拉起妻子,急急道:“去瞧瞧又不費事,就是…就是沒懷咱也得請個脈,你這幾天總吃不下飯,也不是事兒……”
許氏沉思,點點頭:“那,就去瞧瞧,這會兒肯定趕不上,明日吧,明日咱們去鎮上。”
“嗯嗯!”姜三郎抱起閨女轉圈圈,喜得見牙不見眼,“好閨女,明日爹孃帶你去鎮上玩兒。”
許氏抿嘴輕笑,收起鞋底,“晚飯咱們吃湯餅,再給櫻寶燉個蛋羹。”
…
醫婆老張氏住鎮上,離東陳村約摸五六裡,步行的話要走半個時辰。
姜三郎怕累着妻子,準備去陳村正家借頭毛驢代步。
“別。”許氏有些難爲情,“就這麼走吧,又不是走不動。”
張醫婆是鎮上有名的穩婆,十里八鄉誰不知曉,去她那裡瞧脈的,不是孕婦就是待孕的婦人。
前些年,自己曾去請過好多回脈,吃了不少藥,可肚子就是沒動靜。
這次再去,若真有孕倒也罷了,若沒有,別人不定怎麼取笑呢。
“也好。”姜三郎一手抱着閨女,一手攙扶着妻子,“那你小心些。”
許氏噗嗤一笑,推開丈夫的手,“昨兒我還去挑水了呢,今個就不能走道兒了?”
姜三郎訕訕縮回手,抱緊閨女,低低道:“以後你別挑了,萬事等我回來做。”
這些日子春種,他天不亮就要去田裡忙碌,連晌飯都是妻子送去地頭。
翻地鬆土灑肥再播種,忙完自家忙大哥家,每日都到天擦黑才能回家,自是沒空給家裡挑水。
不過,以後他可以再早起半個時辰,勢必將家裡水缸挑滿再去田裡。
許氏衝丈夫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心底滿是忐忑。
櫻寶眨巴着眼看看爹,又瞧瞧娘,抿嘴微笑。
真好,娘已經懷上弟弟了,她們一家終於又團聚在一起了。
櫻寶摟緊老爹脖頸,將腦袋靠在他肩頸處,垂着眼眸盯着自己手腕處紅色胎記。
就是這胎記,讓自己與爹孃弟弟永遠分離。
得想法子把它弄掉。
弄掉之前,她得小心隱藏,不能讓旁人看見。
她可不想若干年後,再被那家認回去,再次經歷虐待、算計、縊殺。
前世,自己艱難求生十幾年,卻只活到二十一歲。
就在她以爲自己終於逃出生天,苦盡甘來時,忽然被生父生母帶人找到,聯手縊殺。
她清楚記得,生母邊勒緊手裡繩索,邊咬牙切齒怒罵:“你這個災星!惡毒的賤人!怎麼有臉活着?怎麼還敢活着?”
由於太過用力,韓氏面目扭曲,口角泛着白沫,猙獰的像個惡鬼。
櫻寶一想起喉管被勒緊的痛楚,大腦因窒息而產生的炸裂,還有滿心的絕望與憤恨,就止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