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7.第967章 共斬蠻荒

第967章 共斬蠻荒

夜幕沉沉,轉瞬間即不見阿良身形,唯有劍光四起,照耀天地四方。

一人出劍,就有遠古戰場諸多神靈手段迭出的氣象。

與綬臣一起負責運轉大陣的新妝,作爲託月山大祖的嫡傳弟子,離真的師姐,她迅速環顧四周,施展一門通幽神通,雙眼熠熠,寶光流轉,連那光陰長河和陰冥之路都能尋出蛛絲馬跡,新妝竟是依舊找不出那個男人的蹤跡。

難怪早年能夠在那場險象環生的大妖圍追堵截當中,溜之大吉。

綬臣已經從劍匣當中抽出一把無鞘長劍,雙指夾住劍身,迅猛往劍尖處一抹,好似剝落一層仙人遺蛻,劍光化作一道雷光,與那璀璨電光撞在一起,與此同時,心聲提醒道:“別找了,你我只管住持腳下陣法,安心領劍就是。”

新妝聞言立即收斂心神,祭出了一隻不起眼的袋子,輕輕搖晃,雲霧升騰,快速瀰漫,好像與那遠古風神雨師借來一場風雨,將她身形籠罩其中,雲霧飄搖看似不過方丈之地,實則別有洞天,一座風雨天地廣袤無邊,萬里之遙,宛如一種另類的芥子神通,幫助新妝隱匿於一座巨湖當中,即便阿良能夠隨手一劍斬開小天地的山水禁制,也砍不中她的真身。

此次圍殺阿良的一衆蠻荒大妖,好像要是誰手上沒一兩件仙兵,都沒臉出門,現身此處戰場。

新妝暫時處境無憂,就多打量了幾眼綬臣揹着的那隻劍匣,論師承,一座蠻荒天下,能夠與託月山比拼的,其實就只有文海周密一脈了。

只見綬臣一次次劃抹劍身,不斷剝下層層遠古劍意,與阿良那份劍道所化的雷震氣象相抗衡。

同樣是飛昇境劍修,差距懸殊,不單單是綬臣當下境界尚未徹底穩固,更多還是劍道有高低。

綬臣不得不承認,想要接近如今阿良如今的劍道高度,就只有一種可能性,對方短命,自己長命,然後一點點靠着水磨功夫和後續機緣,纔有希望。

綬臣所背劍匣,繪有一幅遠古三山四海五嶽十瀆圖,與後世廣爲流傳的道家符讖真形圖,出入極大。

因爲先前被阿良劍意牽扯,劍匣障眼法已經褪去,顯露出早已失傳的三山真形,一覽無餘,分別好似神人屍坐,山野猿行,雲隱龍飛。

三山職責,分別掌陰陽造化、五行之屬,定生死之期、長短之事,主星象分野,兼水裔魚龍之命。

劍匣本身就是一件大仙兵品秩的重寶陣圖,傳聞上古靈真至人,手持此圖,過三山跨五嶽,經行江河海讀,百神羣靈尊奉親迎。

既是一件遠古陣圖,可惜鑄造此物的鍊師,不知名諱,只是習慣被山巔修士尊稱爲三山九侯先生,之後又被恩師周密精心煉化爲一座名爲“劍冢”的養劍之所,被譽爲世間養劍葫的集大成者,最多可以溫養九把長劍,可以孕育出類似本命飛劍的某種神通,一旦練氣士得此重寶,不是劍修勝似劍修。

山上師承就是如此重要,神仙種也講究一個拜師如投胎,半點不假。

至於那頭作爲天下搬山之屬老祖宗的朱厭,腳踩長劍“定山”,大道顯化爲一處山嶽小天地,朱厭則手持長棍,法天象地,現出千丈真身,長棍一併擴大,一棍砸下,敲中那條火龍的頭顱,將其打了個稀爛,火光四濺,山河千里,火雨滂沱。

不曾想那條頭顱崩碎的火龍,竟然自行演化爲千百條纖細火龍,一條條蜿蜒如山脈之勢,形同大地龍脈,以此挑釁朱厭這位搬山老祖,喜歡搬山,那就只管搬徙。

朱厭轉爲雙手持棍,龐然身軀,飛旋不停,放聲大笑道:“狗日的阿良,你我雖是敵對陣營,不過敬你是條漢子,回頭在我蠻荒山河,爲你立碑一塊,爺爺我親自爲你撰寫墓誌銘,保管墳頭年年堆酒如山,如何?!”

長棍再一撥,朱厭施展出一門搬山之屬的本命神通,是那劃江成陸的大手筆,在那滿目瘡痍且佈滿劍意的大地之上,撥開那些好似巨湖凝聚的浩然劍意,這等堪稱不可理喻的分水之法,遠勝後世幾座天下的山上水土術法,可以將江海大水隨意分開,水落石出,分割山河,漏出陸地,簡直就是一種俗子肉眼可見的滄海桑田之變化。

朱厭再一個轟然落地,腳踩裸露出來的大地山根,真身驀然暴漲五成,一棍橫掃,怒喝道:“還不趕緊滾出來,乖乖給爺爺磕頭認死!”

遠遠觀戰的新妝微微皺眉,實在是不喜朱厭的廝殺作風,亂吼亂叫,委實聒噪。

可新妝對其知根知底,知道這些都是障眼法,別看朱厭這位搬山老祖每次在戰場上,最喜歡撂狠話,說些不着調的豪言壯語,在浩然天下兩洲一路敲山碎嶽,手段暴虐,橫行無忌,實則朱厭每次只要是遭遇強勁敵手,出手就極有分寸,手段陰險,是與綬臣一樣的廝殺路數。要是將朱厭當做一個只有蠻力而的大妖,下場會很慘。

新妝身邊金甲騎士已經取出腰間一枚流星錘,手腕擰轉,金光流轉,疾速旋轉,凝爲一個道法無瑕的金色圓圈,最終一個迅猛拋出,砸向那顆宛如試圖開天闢地的天降彗星。

他那兩枚袖珍流星錘,本就是攔截下兩顆不同尋常的天外流星,再耗費無數天材地寶,精心煉化而成,由於萬年以來,儒家文廟的陪祀聖賢,絕大多數都跟隨禮聖駐守天外,與神靈經常交手,再加上早年禮聖領銜、諸子百家祖師以及龍虎山天師等山巔修士的那場聯袂遠遊,天外廝殺,一直不曾停歇。

這期間造就出頗多人間異象,比如就曾使得蠻荒天下,出現兩處禁忌重重的天漏之地,一在地勢高聳的西北,一在好似天塌地陷一般的東南地界,前者經常火雨流星墜落大地,後者終歲暴雨,連綿不絕,大雨如注傾瀉大地,幾乎一年到頭不見天日。

舊王座大妖緋妃,就是在其中一處,找到了後來成爲甲申帳劍修的雨四。

在阿良出手之前,蕭𢙏就已經率先提醒道:“張祿,稍後等到真正打起來,阿良不會對你收手的,不然他就是找死,所以自己小心,給人上墳敬酒,總好過被人祭酒。”

蕭𢙏早年在劍氣長城擔任隱官,就是出了名的沒心沒肺,她交朋友,就個要求,誰看浩然天下不順眼,蕭𢙏就與誰投緣。

在這件事上,阿良又是個例外。

大概是因爲這個身爲文廟聖人後裔的儒家子弟,實在太不像個讀書人的緣故。

再加上阿良的劍修身份,以及他竟然能夠在劍氣長城一待就是百年不挪窩,蕭𢙏其實與他關係極好。

遙想當年,城頭那邊,每逢大雪時節,就會有個邋里邋遢的漢子,雙手提着小姑娘的兩根羊角辮,美其名曰“提筆寫字”。

可能這就像阿良自己說的,每個結局傷感的故事,都有個溫暖的開頭,每年的大雪隆冬,都是從春暖花開中走來。

張祿起身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知道輕重。今天的戰場只有劍修,不談朋友。”

這位曾經在劍氣長城淪爲看門人的大劍仙,擁有兩把本命飛劍,一爲“倒影”,一爲“支離”。

蕭𢙏站起身,一個跳躍,並未施展出金身法相,以真身迎向那份劍意,她躍入那條劍道顯化的碧綠江河之中,掄起兩條纖細胳膊,出拳肆意,攪碎劍意。

除了與左右那場從浩然天下打到天外的廝殺。

蕭𢙏在擔任劍氣長城隱官的歲月裡,不但從未祭出本命飛劍,甚至都沒有一把趁手的長劍,每次趕赴戰場,連那劍坊的制式長劍都懶得用。

今天不會。

因爲左右肯定會趕來戰場。

老祖初升,示意斐然不着急出手,老修士手持柺杖,數次輕輕戳地,每一次柺杖拄地,就是一種無上神通的施展,大道造化,隨心所欲,壺天,禁氣,魘禱……

流白幽幽嘆息一聲,身陷這樣一個完全可殺十四境修士的包圍圈,就算你是阿良,當真能夠支撐到左右趕來?

下一刻,不見蹤跡的阿良終於在戰場現身,先有劍光才見人。

不是去找新妝,而是劍光直奔朱厭後腦勺,“你他奶奶的,喜歡滿嘴噴糞是吧,今天非教你吹牛如何打草稿!”

朱厭來不及撤去真身,便祭出一道秘法,以法相替代真身,哪怕腳踩山根,仍是再不敢真身示人,剎那之間縮回地面。

只見朱厭那顆法相頭顱被一劍當場斬落,剛剛彈起些許,就又被下一道劍光當空斬碎。

新妝瞪大眼睛,綬臣沉聲道:“找你來了!”

果不其然,一條劍光,並非筆直一線,而是剛好契合陰陽魚陣圖的那條曲線,一劍破陣。

阿良仗劍一步跨出,闖入雲霧天地之中,一身劍意如鐵騎鑿陣,根本無視新妝第二道陣法禁制。

所幸新妝方纔沒有託大,立即選擇運轉大陣,陰陽顛倒,與綬臣更換小天地,互換位置。

綬臣背後劍匣自行脫落,化作一座遠古陣圖,這位飛昇境劍修出現一尊三頭六臂的金身法相,各持一劍。

手中只有雙劍的阿良,也無半點劍術可言,就只是亂砍。

相較於綬臣的法相,阿良那一粒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芥子身形,一次次遞劍,劍光畫弧,眼花繚亂,縱橫交錯,砍得綬臣法相一次次領劍即後退。

最後一次出劍,身形一閃而逝,直奔新妝而去,新妝剛剛再次運轉陣法,綬臣便嘆息一聲,來不及提醒了,阿良重返原地,一劍直落,新妝心神震撼,毫無還手之力,只得將身上一件法袍幫她替死,法袍驀然大如雲海,最終碎若散花,卻不見新妝。

阿良面無表情,手腕擰轉,倒持一把即將崩碎的長劍,劍尖往大地虛空隨便一戳,那把長劍如仙人蹈虛,消逝不見。

下一刻,長劍就從新妝後背心處,一劍捅穿,將其身軀傾斜挑起,與此同時,一把長劍恰好崩碎,新妝的人身小天地當中,就像下了一場飛劍暴雨。

與劍修廝殺,就是如此,從不拖泥帶水,往往是轉眼間,就連勝負同生死一併分了。

阿良是跟山巔大修士打了無數交道,見多了亂七八糟的術法神通,在一劍傷及新妝大道根本之後,幾乎同時,就震碎手中第二把長劍,碎劍無數,劍氣沖天,在新妝那邊聚攏,等於臨時布起一座劍陣,困住新妝四周天地,你們誰有那本事,逆轉光陰長河,隨意,反正無法讓新妝沿河倒流而走就是了。

所幸有那老祖初升掌心抵住柺杖,心聲默唸,不知祭出何法,竟是護住了新妝性命不說,還讓新妝能夠暫時維持仙人境界,同時打散阿良的劍氣殘餘,順利縫補上了那座原本無法聚攏的陰陽魚陣圖。

阿良對此早有預料,早就習以爲常,一人圍毆一羣人,自己吃點虧沒什麼。

雙手按住腰間兩把佩劍的劍柄,阿良再次從原地消失。

流白看得觸目驚心,這就是真正放開手腳與人廝殺的阿良?

蠻荒天下的一處天幕,漩渦翻轉,風起雲涌,最終出現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大道氣息,緩緩降落人間。

不見飛劍蹤跡,卻是毋庸置疑的一把本命飛劍。

而蠻荒天下的北方,猶有一道劍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南下。

阿良左右,一豎一橫,劍道劍術,共斬蠻荒。

————

京城火神廟,老宗師魚虹不再看那個年輕女子,老人強行嚥下一口鮮血,終於坐穩武評第三的老人,大步走出螺螄道場,原本渺小身形漸大,在衆人視野中恢復正常身高,老人最終站定,再次抱拳禮敬四方,頓時贏得無數喝彩。

這位大驪刑部一等供奉,哪怕不靠那一身名動京城的巔峰武學,只靠這個供奉身份,一洲山河橫着走。經此一戰,魚虹在山上和江湖的威望,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人羣之中,有人默默抱拳,或是悄然作揖,禮送魚虹。

他們都是舊朱熒王朝的遺民出身,後來或在大驪朝廷就職爲官,或在京城這邊討生活,與那中嶽山君晉青是差不多的處境。

今天他們來這邊,自然要比一般看客多出一份複雜心思,朱熒王朝作爲曾經寶瓶洲中部國力最強的存在,不比那些山河版圖好似豆腐塊大小的諸多大驪藩屬,故而朱熒獨孤氏是註定復國無望了。

至於此舉會不會犯忌,這些人倒是都很無所謂,大驪宋氏朝廷這點肚量還是有的,而支撐這份氣度的,歸根結底,自然還是國力。當年大驪鐵騎一路從北往南,勢如破竹,馬蹄響徹於南海之濱,各國山河皆成故鄉,令人膽寒,深感畏懼,最終大驪王朝卻護住一洲山河不至於陸沉破碎,又贏得了一份敬重。

同樣是山巔境武夫的周海鏡,暫時就沒有這類官身,她先前曾與青竹劍仙開玩笑,讓蘇琅幫忙在禮刑兩部那邊引薦一二,牽線搭橋,與那董湖、趙繇兩位大驪中樞重臣說上幾句好話。

不過蘇琅心知肚明,這只是周海鏡一貫的言語風格,當不得真,這場問拳過後,周海鏡只是略輸一籌,那麼一個頭等供奉身份,肯定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說不定不等周海鏡回到京城下塌處,兵部武選司或是禮部祠祭清吏司,就會有官員主動找到周海鏡。

一想到周海鏡選的地方,據說是到了京城,一路隨緣而走挑中的風水寶地,蘇琅對此倍感無奈,委實是過於寒酸了些,蘇琅都無法想象,原來大驪京城也有那麼遍地雞屎狗糞、甚至路邊就是豬圈的地方。先前去找周海鏡,蘇琅甚至是這輩子第一次走過暗娼窯子的門口,反正一條光線陰暗的狹窄巷弄,兩邊都是,躲都無法躲。當時等他找到周海鏡後,她大笑不已,第一句話就是得賠償青竹劍仙一雙靴子。

此刻蘇琅輕聲問道:“周姑娘,你還好吧?”

“不太好,老匹夫下手賊重。”

周海鏡伸手繞到後背心,揉了揉被魚虹一肘砸傷處,哀怨不已,“半點不知道憐香惜玉。”

問拳一場,她一臉精緻妝容,已經成了張大花臉,至於那些早先堆積成山的髮飾,都給魚虹拳罡打得七零八落,可惜了,都是錢啊,要是能留下幾件,就又能小賺一筆。

她惱火道:“下次問拳定要找回場子,沒這麼多人觀戰了,看老孃我直奔下三路,到時候請你吃蛋炒飯。”

蘇琅聽得啞口無言,這位年齡相近卻高出一個境界的女子大宗師,多年不見,言語……風趣依舊。

周海鏡鑽進了車廂,掏出帕巾,嘔出一大口淤血,收入袖中,她渾然不在意這點傷勢,手指蘸了蘸口水,捻動幾張票據,都是她先前在京城幾大賭莊的押注。

屋頂那邊,陳平安問道:“我去見個老朋友,要不要一起?”

寧姚瞥了眼遠處街巷的那輛馬車,“那個車伕?”

陳平安點點頭,解釋道:“叫蘇琅,有個‘青竹劍仙’的綽號,松溪國的江湖人,算是宋老前輩的半個鄰居。”

蘇琅如今既然有了個官身,又躋身了遠遊境,哪怕最後無法躋身山巔境,可只要蘇琅沒個大災殃,至少還有百來年的壽命,所以將來肯定還是要跟那座山神祠,與宋鳳山柳倩夫婦長久打交道的。

當年蘇琅剛剛破境躋身七境武夫,正值宋雨燒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作爲一個晚輩的蘇琅,其實已經贏了名聲,還是咄咄逼人,陳平安就給了蘇琅一拳,將其打退回小鎮,不過後來還是配合主動登門的蘇琅,演戲一場,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白送給蘇琅偌大一份“山下劍術不輸山上劍仙”的江湖名聲。

老一輩的江湖規矩和人情往來,多半如此。

同在江湖,只要沒結死仇,酒桌上就多說幾句甘人之語。同路窄處,留一步與人行,將獨木橋走成一條陽關大道。

寧姚看着陳平安。

陳平安立即心領神會,搖頭笑道:“我哪有那麼多的怪話,就只是找蘇琅平常敘舊。”

就像行走江湖,出門不露黃白。一般情況,陳平安不會輕易打開籮筐,泄露那份“家底”,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打人不打臉。

寧姚說道:“那我就不去了。”

陳平安笑道:“那我回去路上,買幾樣京師吃食。”

寧姚點點頭,一閃而逝,憑空不見,悄無聲息。

她其實知道陳平安還是掛心那場戰事,就想要找點事情做做,分心就是散心。

所以就讓他單獨去見所謂的江湖朋友。

在官府各色衙役胥吏的虎視眈眈之中,衆人有序離場,在一條僻靜巷弄,馬車緩緩停下,蘇琅微微皺眉,眼前有一僧一道,堵住了去路,年輕道士,少年僧人,都是生面孔。

年輕道士自報名號,掏出了一塊象徵身份的道正院譜牒司玉牌,“京師道錄葛嶺,有事找周姑娘商量,懇請周姑娘先下馬車,再隨貧道去往道觀一敘。”

小和尚雙手合十,“小僧是譯經局小沙彌。”

蘇琅眯起眼,大驪崇虛局轄下的一名道官?

京城道正之下,分譜牒、詞訟、青詞、掌印、地理、清規六司,這個自稱葛嶺的年輕道士,掌管譜牒一司。

道錄的上司,是京師道正,掌理京城道士的譜牒頒發、升遷貶謫,卻管不着自己這位純粹武夫,要是道正親臨,蘇琅說不定還願意禮讓幾分,雖說道正官品不高,到底還算是手握實權,至於僅是一司主官的道錄,芝麻官不說,與刑部衙門還有井水河水之分,真當自己那個刑部頒發的二等供奉身份,是個擺設虛銜?

蘇琅腰別一截青竹,以綵線系掛一枚無事牌,二等,不低了。純粹武夫,只有山巔境,纔有機會懸佩一等無事牌。

大驪二等供奉,多是金丹劍修,遠遊境武夫,元嬰練氣士這三種人。除非軍功極大,非劍修身份的金丹境練氣士,都只能列爲三等。

蘇琅淡然道:“有事說事,無事讓開。”

葛嶺笑道:“是松溪國的青竹劍仙吧,貧道久仰大名,只是今天找周姑娘有事相商,不宜外人旁聽,蘇劍仙見諒個。”

小和尚輕聲問道:“劍仙?”

現在小和尚一聽到什麼劍仙,就一顆光頭兩個大。

這才幾天啊,自己就已經給佛祖捐了兩次香油錢。

這次邀請周海鏡議事,是宋續的意思,問拳結束,就要正式邀請她進入地支一脈。

其實之前袁化境找過她一次,只是雙方沒談攏,一來袁化境沒有泄露身份,再者禮部刑部那邊的意思,也需要藉助魚虹,試一試周海鏡的武道斤兩,到底有無資格補缺。

至於這個風流倜儻的趕車武夫,小和尚還真不認識,只認得那塊無事牌。再說了,再英俊你能英俊得過陳先生?

地支一脈修士,十一位練氣士,人人都是寶瓶洲應運而生、取勢而起的天之驕子,大半修士都不是大驪本土人氏,大驪朝廷對他們寄予厚望,向他們傾斜了無數財力物力,還耗費了不少山巔香火情。最大依仗,除了各自的修士境界和天賦神通,還有冥冥之中的一洲氣運,唯一缺陷,就是廝殺一事,太過依賴人數的完整。

這次與周海鏡碰頭,不止是小和尚惴惴不安,還有女鬼改豔、苦手他們幾個,都是如出一轍的憂心忡忡,最後還是餘瑜幫忙說出所有人的心聲,“能夠補足最後一人,實力暴漲不假,可是老話說得好,事不過三,咱們不會再去找隱官大人的麻煩了吧?”

宋續當時玩笑道:“我和袁化境肯定都沒有這個想法了,你們要是氣不過,心有不甘,一定要再打過一場,我可以硬着頭皮去說服袁化境。”

這會兒蘇琅神色不悅道:“我不管你們什麼崇虛局譯經局,給我讓路!”

仗着有點官府身份,就敢在自己這邊裝神弄鬼?

葛嶺有些爲難,其實最適合來這邊邀請周海鏡的人,是宋續,畢竟有個二皇子殿下的身份,不然就是境界最高的袁化境,可惜後者開始閉關了。

周海鏡聽見了外邊的動靜,運轉一口純粹真氣,使得自己臉色慘白幾分,她這才掀開簾子一角,笑容嫵媚,“你們是那位袁劍仙的同僚?怎麼回事,都喜歡鬼鬼祟祟的,你們的身份就這麼見不得光嗎?不就是刑部秘密供奉,做些檯面底下的腌臢活計,我曉得啊,就像是江湖上收錢殺人、替人消災的刺客嘛,這有什麼沒臉見人的,我剛入江湖那那會兒,就在這一行當裡邊,混得風生水起。”

周海鏡自顧自說道:“可惜我這點武夫境界,難入山上高人的法眼,不敢奢望什麼大驪頭等供奉,可要說二等供奉,還是有點機會的,再說了,我可信不過你們,萬一是那拐賣良家女子的江湖慣犯,回頭我吃了個天大悶虧,你們個個地頭蛇,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外鄉女子,能找誰訴苦去?”

蘇琅等到周海鏡說完,就要繼續駕車,既然不讓路,有本事就攔着。

反正江湖歷練,神仙道侶,缺一場患難與共,今天機會難得。

何況在這京城之地,蘇琅還真不怕與這些三教中人的練氣士起衝突,他的最大依仗,甚至不是刑部無事牌,而是大驪隨軍修士的身份。

葛嶺嘆了口氣,看來只能多喊幾個人過來,才能請得動這位周姑娘的大駕了。

小沙彌語重心長道:“陳先生說過,凡事恭謙有禮,不可盛氣凌人。”

一個溫醇嗓音在小和尚身後響起,“不,我沒有說過。”

小沙彌立即側身,雙手合十,低頭道:“陳先生最擅長給人贈送吉言良語,暫時沒說過,以後會說的。”

葛嶺轉身,與來者打了個道門稽首,神色恭謹,“見過陳先生。”

陳平安抱拳還禮,笑道:“我這趟來,是找朋友敘舊,你們忙正事便是。”

然後補了一句,“回頭我可能會去譯經局和道觀做客,希望不要耽誤你們修行。”

小沙彌一邊點頭,一邊琢磨着又得去找座寺廟捐香油錢了。出家人,心疼錢做啥嘛。

葛嶺誠心笑道:“歡迎之至。”

到時候可以與陳劍仙虛心討教幾手符籙之法。

蘇琅立即停下馬車,再不敢往前衝去。

因爲認出了對方身份。

周海鏡剛要放下簾子,停下動作,一雙水潤的桃花眸子,瞬間眯成一線,望向那個站在小光頭身邊的青衫男子,約莫是小和尚個頭太矮,顯得那男人身材尤其修長。

女子加上山巔武夫的雙重直覺,讓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從小巷高處飄然而落的不速之客,絕對不好惹。

大驪武神宋長鏡,風雪廟大劍仙魏晉,真境宗上任宗主韋瀅……都不對。

奇了怪哉,何方神聖,竟然能夠讓自己感覺完全打不過、幹不翻?

陳平安暗自點頭,這位周宗師果然是同道中人,勤儉持家,都不捨得在鏡花水月一事上開銷。

蘇琅神色微變,心情複雜至極,迅速收斂心神,聚音成線,與周海鏡出聲提醒道:“周姑娘,小心此人,他就是那個問劍正陽山的陳平安!”

那場聲勢浩大的正陽山慶典,蘇琅當然沒有錯過,通過鏡花水月欣賞過那場觀禮和問劍,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位多年未見的青衫劍仙。

所以蘇琅跟朦朧山,是同樣的尷尬處境,只是相較於後者,這位青竹劍仙略好幾分,當年那場劍水山莊附近的風波,雙方哪怕不算什麼好聚好散,可到底沒有就此結仇。

周海鏡聽到“陳平安”這個名字後,神采奕奕,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那位如今寶瓶洲最負盛名的年輕劍仙,極有可能,還是浩然天下最年輕的一宗之主,都快聽得耳朵起繭了,惹不起惹不起,一個能讓袁真頁出拳在身如撓癢的劍修,招惹他作甚,只會虧錢的。

她立即放下簾子,將車廂裡邊的大小物件打包,斜挎個大包裹,低頭彎腰走出車廂,她就要跳下馬車,“那我就隨葛真人走一趟,蘇先生,勞煩你幫忙看顧馬車了啊。”

江湖水深,淹死膽大的,山上風大,吹散神仙風流啊。

葛嶺笑道:“我來幫忙駕車就是了。”

蘇琅猶豫了一下,下了馬車。

陳平安側過身,站在牆根那邊,給馬車讓路。

周海鏡坐回原位,然後掀開車壁一旁的窗簾,笑問道:“陳劍仙,容我多嘴問一句啊,確定一下,咱倆沒啥七拐八拐的怨懟吧?”

陳平安笑着點頭道:“素未蒙面,無冤無仇。倒是先前遙遙觀戰,與周先生學了幾手拳招,受益匪淺。”

周海鏡眯眼而笑,天然嫵媚,擡起手臂,輕輕擦拭臉頰上邊的殘餘脂粉,“就是這會兒我的模樣醜了點,讓陳劍仙見笑了。”

陳平安搖頭說道:“不會。”

周海鏡心中狐疑,先生?自己可是個娘們,如此稱呼一個婆姨,不合適吧。

這些個山上修士,真是怪得很。

只是不能露怯,老孃是小地方出身,沒讀過書怎麼了,模樣好看,就是一本書,男子只會搶着翻書。

她認定那個年輕劍仙,多半是大驪豪閥世族的出身了。呵,甲族子弟,看着就煩,白瞎了那份皮囊和氣度。

馬車緩緩駛出巷弄,車軲轆聲響漸漸遠去。

陳平安轉身笑道:“恭喜蘇劍仙破境。”

蘇琅立即抱拳道:“大驪供奉蘇琅,有幸重逢陳宗主。”

聽着蘇琅的自我介紹,陳平安啞然失笑,自己又沒眼瞎,那麼大一塊刑部牌子,還是瞧得見的。

蘇琅當然緊張萬分,只是這些年自己與宋雨燒再無瓜葛,照理說,陳平安不該找自己的麻煩。

只是這類偶爾下山、嬉戲人間的劍仙,實在性情難測,仙蹟縹緲,每次只要出手,單憑心情,不問是非,往往就是劍光直落,頭顱滾滾。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如今的寶瓶洲,對這些個目無法紀、傲視王侯的修道之人約束極多。而且蘇琅在被大驪刑部招徠之後,做過幾樁秘密行事,針對的,就是幾撥自以爲行事隱蔽的犯禁修士。

不過這會兒最傷人的,周海鏡就這樣將自己一人晾在這邊,女人啊。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塊無事牌,“巧了,與蘇劍仙是半個同行。”

蘇琅瞥了眼那塊無事牌,竟是一枚三等供奉無事牌……只比候補供奉稍高一等。

蘇琅難免有些臊得慌。

陳平安倒是沒想要藉機調侃蘇琅,不過是讓他別多想,別學九真仙館那位仙人云杪。

兩人一起並肩走在巷中,陳平安笑問道:“我這些年遠遊異鄉,久不在寶瓶洲,剛剛回,宋老前輩的劍水山莊如何了?”

蘇琅小心翼翼打腹稿,字斟句酌道:“當年一別,我就再不曾去過宋前輩的山莊,只聽說讓出了祖業山莊,搬去了梳水國邊境,

與 爲鄰,如果不是參加了幾場大瀆戰事,後來又閉關,之後就來了京城這邊,其實應該去爲柳夫人的那座山神祠道賀的,聽江湖朋友說過,宋前輩這些年身子骨還硬朗,走過幾趟江湖,經常外出散心,這是好事,等到閒下來,下次返鄉,理當補上那份賀禮。”

陳平安始終神色和悅,就像是兩個江湖老友的久別重逢,只差各自一壺好酒了,點頭笑道:“是該如此,蘇劍仙有心了。江湖故人,別來無恙,怎麼都是好事。”

蘇琅原本緊繃的心絃鬆弛幾分。

“對了,松溪國離着梳水國和綵衣國都近,蘇劍仙有無聽說過綵衣國胭脂郡出身的劉家?”

“陳宗主是說那位劉老尚書,還是劉高華劉高馨兄妹二人?”

劉高馨本是神誥宗嫡傳弟子,只是運道不濟,在那場大戰中受傷極重,大道無望了,之後就沒有返回宗門,只是居家修行。劉高華是凡俗夫子,在蘇琅眼中,卻更加不容小覷,因爲有個大驪陪都的官員身份。

陳平安說道:“都是故交好友。”

蘇琅立即懂了。

好像記起一事,陳平安拿出一壺百花釀,遞給蘇琅,“勞煩蘇劍仙,幫忙將此物轉交給劉仙師,我就不與蘇劍仙說什麼道謝的客氣話了。”

蘇琅雙手接過那壺從未見過的山上仙釀,笑道:“小事一樁,舉手之勞,陳宗主無需道謝。”

蘇琅早已心中有數,將來自己衣錦還鄉之際,就順路拜訪梳水國宋雨燒,綵衣國劉家。再以後,也簡單,不用頻繁往來,那就落了下乘,只需對雙方暗中照拂幾分即可。

陳平安與蘇琅走到巷口那邊,率先停步,說道:“就此別過。”

蘇琅抱拳告辭,突然一個沒忍住,問道:“敢問陳宗主如今是多大歲數?”

陳平安笑道:“不到一百。”

蘇琅感嘆道:“陳宗主真是劍道一途的天縱奇才,在晚輩看來,絲毫不輸風雪廟魏大劍仙。”

陳平安笑着沒說話,這位青竹劍仙,難怪能跟周海鏡湊一堆去,一個不看鏡花水月,一個不看山水邸報。

馬車那邊,周海鏡隔着簾子,打趣道:“葛道錄,你們該不會是宮中供奉吧,難不成是陛下想要見一見民女?”

側坐葛嶺身邊的小沙彌雙腿懸空,趕緊佛唱一聲。

一車廂的脂粉香氣,從那掛紫竹簾子淺淺滲出,薰得小和尚都快暈頭轉向了。

葛嶺嫺熟駕車,父輩是邏將出身,年少時就弓馬熟諳,微笑道:“周宗師說笑了。”

小沙彌羨慕不已,“周宗師與陳先生今兒萍水相逢,就能夠被陳先生敬稱一聲先生,真是讓小僧羨慕得很。”

周海鏡打趣道:“一個和尚,也會計較這類虛名?”

小沙彌立即使勁搖頭道:“可當不起‘和尚’稱呼,小僧尚未受戒圓具呢。”

寧姚回了客棧,結果看到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笑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裴錢,手持行山杖。曹晴朗,一襲儒衫。

裴錢笑道:“先前得了師父的飛劍傳信,說要在這邊逗留約莫半月光陰,小師兄就讓曹晴朗來這邊參加個婚宴,說師父不合適露面,曹晴朗的身份比較適合,我就跟着來這邊見師父師孃。”

曹晴朗作揖道:“學生曹晴朗,見過師孃。”

他偷偷鬆了口氣,裴錢總算沒有二話不說就是一個跪地磕頭砰砰砰。

直起身,曹晴朗解釋道:“裴錢此行陪我入京,是小師兄爲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意外。再就是我需要與翰林院那邊,正式辭官卸任。”

離開寶瓶洲,南下桐葉洲選址下宗,

本來按照小師兄的意思,是保留翰林修撰身份,說小師兄自有手段,

不過曹晴朗沒答應,光領俸祿不做事,衙門點卯都不去,終究於禮不合。欲正其心,先誠其意。作爲文聖一脈的讀書人,需要以意誠二字作爲行事準繩。

寧姚點頭,“你們師父要見個江湖朋友,等會兒才能回來。”

她與老掌櫃借了兩條長凳,坐下後,寧姚隨即問道:“火神廟那場問拳,你們怎麼沒去看看?”

裴錢赧顏答道:“還是在這邊等着師父要緊。”

曹晴朗坐在另外那條長凳上,一直沒有說話。

街上來了個蹦蹦跳跳的少女,臨近客棧,立即穩重了幾分。

少女不與寧師父客氣,她一屁股坐在寧姚身邊,疑惑問道:“寧師父,沒去火神廟那邊看人打架嗎?過癮過癮,打得確實比意遲巷和篪兒街兩邊毛孩子的拍磚、撓臉好看多了。”

寧姚笑道:“去了,就是人太多,加上去得晚了,沒能佔個好地兒,看不真切。”

少女愧疚道:“怪我怪我,一大早就出門了,擔心被我爹攔着,就沒喊寧師父。我跟幾個江湖朋友佔了個大好地盤!”

她坐在寧姚身邊,嘰嘰喳喳個不停。

“那個周女俠,可漂亮了!”

“魚老神仙,真是名不虛傳,簡直就是書上那種隨便送出秘籍或是一甲子內功的絕世高人,寧師父先前瞧見了吧,從天上一路飛過來,隨便往擂臺那兒一站,那高手氣勢,那宗師風範,簡直了!”

“真不知道排名比他們還要高的裴錢,裴大女俠,是怎麼個牛氣哄哄,肯定一瞪眼,就能讓與她對敵之人,當場肝膽欲裂,嚇出內傷!”

“我聽說裴女俠年紀不大的,是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拳腳功夫,早已出神入化,一身正氣,寧師父,你也是闖蕩江湖的女俠,有沒有那個榮幸,遠遠看過裴女俠一眼?”

寧姚忍住笑,“你覺得呢?”

少女想了想,安慰道:“沒事沒事,我不也沒見過。”

裴錢面無表情坐在寧姚另外那邊,聽得腦闊兒疼。

幸好師父不在。

也慶幸兼職耳報神和傳話筒的小米粒沒跟着來京城,不然回了落魄山,還不得被老廚子、陳靈均他們笑話死。

曹晴朗始終端坐在另外一條長凳上,雙手握拳輕放膝蓋,目視前方。

笑容和煦,謙謙君子,氣態沉穩,不過如此。

寧姚轉頭對裴錢笑道:“你師父先前想收劉姑娘爲弟子,劉姑娘沒答應。”

裴錢身體前傾,對那個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眨了眨眼睛,瞥了眼那裴錢手邊那把斜靠長凳的兵器,信心十足,可以一戰!

幹嘛,替你師父打抱不平?那咱倆按照江湖規矩,讓寧師父讓出座,就咱倆坐這兒搭搭手,事先說好,點到即止啊,不許傷人,誰離開長凳就算誰輸。

裴錢微笑不語,好像只說了兩個字,不敢。

你聽得懂我說話?

不懂。

雙方就這樣用眼神交流,而且雙方都看得明白。

裴錢有些好奇,哪來的憨憨,想了想,她就迅速瞥了眼少女的心境,愣了愣,裴錢立即收起打量。

少女心境之中的那個小女孩,與表面上開朗活潑的少女完全不同。

陳平安與蘇琅分別後,很快就回到客棧這邊,看見了開山大弟子和得意學生,也很意外。

裴錢和曹晴朗同時起身。

陳平安快步走來,笑着朝兩人擺擺手。

這一幕看得少女暗自點頭,多半是個正兒八經的江湖門派,有點規矩的,這個叫陳平安的外鄉人,在自家門派裡頭,好像還挺有威望,就是不知道他們的掌門是誰,年紀大不大,拳法高不高,打不打得過附近那幾家武館的館主。

而且看那個年輕人,很書生,都趕上意遲巷那些讀書種子了。

她更加篤定,寧師父所在門派,不是那種野路子。

陳平安坐在曹晴朗身邊,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裴錢抿起嘴,沒敢笑。

師父與師孃是一模一樣的開場白。

曹晴朗就又給先生解釋了一遍。

陳平安想了想,問道:“先前崔東山有沒有說過,爲什麼建議你保留翰林院編修官的身份。”

曹晴朗搖頭道:“小師兄沒說,約莫是見我執意辭官,就收回言語了。”

陳平安轉頭說道:“那就先不着急辭官,裴錢,再飛劍傳信一封,與崔東山問一下詳細緣由。”

曹晴朗聽出了言下之意,輕聲問道:“先生是與小師兄一樣,也希望我保留大驪官身?”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呵呵道:“廢話,我們文聖一脈,雖說如今趙繇在朝廷裡邊的官身最高,當了個刑部侍郎,可他不是清流出身啊,路子不正,屬於朝廷不拘一格拔擢人才,你不一樣,你是最名正言順的一甲三名出身,你要是辭了官,以後先生跟人吹噓,就要失去一半功力。”

曹晴朗無言以對。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一拍曹晴朗肩膀,道:“沒來京城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結果真到了這邊,尤其是逛過了南薰坊那邊的衙署,才發現你沒有考中狀元,未能大魁天下,先生還是有點失落的。”

林君璧那小子如今都當上邵元王朝的國師了。

沒事,自己的學生,很快就是浩然九洲年紀最輕的一宗之主了,後無來者不好說,註定前無古人。

先前陳平安與先生專門聊過此事,都覺得破例行事不太妥當,因爲曹晴朗離着躋身玉璞境還早,那就給個落魄山下宗的代宗主身份。

曹晴朗愈發無奈,“學生也不能再考一次啊。而且會試名次可能還好說,但是殿試,沒誰敢說一定能夠奪魁。”

陳平安笑道:“我見過那個荀趣了,你們倆交朋友的眼光都不錯。”

曹晴朗有些擔憂,只是很快就放心。

擔憂的是荀趣會被捲入大驪朝廷的官場是非,只是先生做事情,有什麼可擔心的,哪怕是件壞事,都可以變成好事。

寧姚心聲問道:“還是不放心蠻荒天下那邊?”

陳平安嗯了一聲,雙手籠袖,身形佝僂起來,神色無奈道:“很難放心啊。”

寧姚問道:“那我們走一趟劍氣長城?”

陳平安疑惑道:“京城這邊?”

其實他去了劍氣長城那邊,也幫不上什麼忙,真要摻和,只會幫倒忙。

但是哪怕就近看一眼也好,不管是劍氣長城遺址,還是被文廟命名爲天目、黥跡、神鄉和日墜的四處歸墟,或者是浩然天下打造出來的秉燭、走馬和地脈三座渡口,都隨便。

寧姚說道:“想這麼多做什麼?你與那個矮冬瓜約定一旬,大不了讓裴錢給皇宮那邊捎句話,就說你不在京城的時候,不計入那一旬光陰就行了。就算她不答應,關你屁事。”

陳平安眼睛一亮,可行啊。

不料寧姚剛起身,就重新落座,“算了,你趕路太慢,說不定你還在半路上,山水邸報就有結果了。”

陳平安目瞪口呆,揉了揉下巴,難不成等先生回來,再讓先生求一求禮聖?自己求,不妥當,還是得讓先生出馬。

驀然間,客棧門口出現了兩位讀書人的身形,都是從文廟跨洲遠道而來,一個年老,一箇中年模樣,後者微笑道:“趕路太慢?倒也未必。說吧,想要去哪裡。”

(本章完)

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894.第894章 夜航船47.第47章 獨行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901.第901章 還禮946.第946章 挑山60.第60章 有鬼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907.第907章 邀請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908.第908章 議事1047.第1047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949.第949章 太上宗主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576.第576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一)1258.第1258章 都曾少年遊519.第519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下)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003.第1003章 動我心絃者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29.第29章 狐魅937.第937章 飲者217.第217章 劍仙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215.第215章 畫眉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954.第954章 練練1041.第1041章 讀書聲裡太平道上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121.第121章 快哉風1006.第1006章 花實992.第992章 幹架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15.第15章 壓勝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592.第592章 諸位只管取劍(一)1275.第1275章 登頂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55.第55章 春風得意173.第173章 逆旅1145.第1145章 君亦且自疑538.第538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784.第784章 今天明天后天173.第173章 逆旅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501.第501章 驅馬上丘壠(下)641.第641章 羊腸小道,人人野修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288.第288章 北行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448.第448章 沒有變的陳平安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750.第750章 遠遊人皆是蒲公英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803.第803章 自由和遠遊(二)818.第818章 要問拳(二)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410.第410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1249.第1249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七)537.第537章 御劍去往祖師堂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1126.第1126章 疊陣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934.第934章 教拳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674.第674章 山主又要遠遊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56.第56章 點頭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990.第990章 山中何所有1109.第1109章 關門弟子981.第981章 摧城861.第861章 三本命一十四925.第925章 爲何問拳48.第48章 放紙鳶65.第65章 珠子570.第570章 仙家門第的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