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7.第857章 持劍者

第857章 持劍者

在玉圭宗護山大陣和蠻荒天下軍帳之間的廣袤戰場上空,一襲鮮紅法袍的飛昇境大妖重光,懸空而立,法袍名爲“沉彩”,進入浩然天下之後,負責統籌三大軍帳的戰事,在桐葉洲煉化了不計其數的戰場魂魄,愈發鮮豔,細看之下,每當法袍表面泛起輕微漣漪,便是小天地當中大河萬里、血海滾動的慘烈場景,數百萬魂魄幽靈如同置身於煉獄油鍋當中,被一種類似大火走水的煉化法門烹煮,這件法袍便是重光試圖再造一條“幽明光陰”的合道之物,是重光將來躋身十四境的大道根本契機所在。

如今桐葉洲別處再無戰事,就專門盯上了玉圭宗,因爲甲子帳那邊給出承諾,只要重光能夠斬殺姜尚真,戰功相當於一位飛昇境,類似蕭𢙏劍斬玉圭宗的上任宗主,飛昇境荀淵。

又因爲劍氣長城那位年輕隱官,披了件相同顏色的法袍,所以如今重光有了個“老隱官”的綽號,對此還挺得意。

坐等玉圭宗覆滅的大妖重光,猛然擡頭,毫不猶豫,駕馭本命神通,從大袖當中飄蕩出一條鮮血長河,沒了法袍禁制,那些長河當中數十萬殘破魂魄的哀嚎,響徹天地,長河浩浩蕩蕩撞向一張大如蒲團的金色符籙,後者突兀現身,又帶着一股讓大妖重光倍感心顫的浩然道氣,重光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不等鮮血長河撞在那張渺小符籙之上,幾乎一瞬間,就出現了成百上千的符籙,是一張張山水符,桐葉洲各國五嶽、江河,各大仙家洞府的祖山,在一張張符籙上顯化而生,山矗立水縈繞,山脈舒展水蜿蜒,一洲山水相依。

莫不是中土神洲的符籙於玄?

重光稍有猶豫,便駕馭鮮血長河當中的那撥強大英靈鬼物,稍稍後撤到江河尾端水域,反正如今這處戰場,還有那王座袁首負責督軍,私底下重光與袁首有過一樁約定,重光只要姜尚真那條命,此外玉圭宗一切山頭、修士,都歸袁首。

一位丰神玉朗極有古風的年輕道人,憑藉這門自創的山河跨洲符,現身桐葉洲南端戰場,只見那身穿黃紫道袍的年輕道士,一手託一方五雷法印,一手掐指劍訣,一道雪白虹光驟然亮起天地間,讓旁人根本分不清是符籙之術,還是劍仙飛劍,瞬間就將那條鮮血長河直接攔腰斬斷。

重光心中驚駭萬分,叫苦不迭,再不敢在此人眼前賣弄幽明神通,竭力收攏潰散的鮮血長河歸入袖中,不曾想那個那個來自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一手再掐道訣,大妖重光身邊方圓百里之地,出現了一座天地併攏爲方正牢籠的山水禁制,好似將重光拘押在了一枚道凝玄虛的印章當中,再一手高舉,法印驀然大如山嶽,砸在一頭飛昇境大妖頭顱上。

重光只得現出真身,卻依舊未能撞開法印,不但如此,重光被那方法印一壓制下,筆直墜地。

大妖真身給鎮壓得直接趴在地上,不願就此,雙手撐地,想要以背脊拱翻那枚法印。

重光不但擅長消耗戰,本命遁法更是蠻荒天下的一絕,所以哪怕一位大劍仙對敵,重光依舊絲毫不懼,比如中土神洲十人,哪怕周神芝與那懷潛聯手,重光雖說對敵其中之一,都談不上勝算多大,可好歹想撤就撤,無非是狼狽些,折損些大道根本之外的身外物,但是重光就怕符籙於玄這等更不怕消耗戰的老神仙,更怕傳聞一手天師法印、一手持仙劍萬法的龍虎山趙天籟!

年輕道士飄落在法印之上,當雙腳觸及印面之時,法印一個勢不可擋的轟然下墜,將那試圖掙扎起身的大妖重新壓下,戰場上頓時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除了法印壓頂大妖,更有九千餘條閃電雷鞭,聲勢壯觀,如有四條瀑布共同傾瀉人間大地,將那個撞不開法印就要遁地而走的大妖,拘押其中。法印不但鎮妖,還要將其當場煉殺。

一棍迅猛砸來,傾力一擊,有那開天闢地聲勢。

年輕天師真身紋絲不動,只是在法印之上,現出一尊道袍大袖飄蕩、渾身黃紫道氣的法相,擡起一隻手掌擋住長棍,同時一手掐訣,五雷攢簇,造化無窮,最終法相雙指併攏遞出,以一道五雷正法還禮王座大妖袁首,近在咫尺的雷法,在袁首眼前轟然炸開。

打得那御劍持棍的袁首眼冒金星,只得拖棍而走,腳踩飛劍一併踉蹌後退,一口氣撤出數十里才穩住身形。

好道人,好雷法,不愧是龍虎山大天師。

袁首雖然不太介意法印下邊那頭飛昇境的生死,但是如果重光這個傢伙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終究不好與甲子帳交待,尤其是周密那廝,如今更是讓袁首忌憚萬分,與仰止合計過,雙方最好都別靠近周密,所以袁首纔來這桐葉洲最南邊的玉圭宗戰場,仰止則去了南婆娑洲戰場。

趙天籟那一尊法相,黃紫兩色道法真氣凝聚在三丹田,如有三座星辰盤旋不定,斗轉星移,繁密卻有序。

一隻手掌攔長棍,一記道訣退王座,趙天籟真身則環顧四周,微微一笑,擡起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晶瑩剔透,虛實不定,最終凝神望向一處,趙天籟一雙眼眸,隱約有那日月光彩流轉,然後輕喝一聲“定”。

吾法篤定,精神專一,氣合體真,專克遁術。

萬鬼精怪,魑魅魍魎,雖能變形隱匿,而不能在我鏡中影變絲毫。

龍虎山大天師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鏡訣,將那好似“蛻皮”離開真身、而非什麼陰神遠遊的大妖重光,定身在一條好似被冰凍起來的光陰長河當中。

大妖重光怒吼道:“袁首救我!”

“廢物只會聒噪!”

袁首怒罵一句,不過仍是選擇救下重光,身高驀然千丈,一棍砸向那尊天師法相,後者雙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五指攢簇正法,雷法分出五色光彩,正是龍虎山天師府秘術之一,道訣五雷指。

世人只傳凡有妖魔作祟處,必有桃木劍天師。

卻不知道凡入山渡江、卻病治邪、請神敕鬼、龍虎山天師皆有掐訣書符,雷法浩大,邪祟避退。赫赫天威,震殺萬鬼。

一般的天師府黃紫貴人,生成這門指訣,就該言出法隨,施展雷法,但是那尊大天師法相卻再改道訣,五雷纏繞手腕之外,又雙手背對,右上左下,雙手中指和無名指相互勾連,左手向外旋轉,最終兩手掌心皆向上,掌上造化萬千,如有雷鳴震動,與此同時食指勾食指、小指勾小指,一氣呵成,雷光交織,一瞬間就結出一記反手翻天印。

加上先前蓄勢待發的五雷指,趙天籟法相已是兩印在手,道法蘊藉雙手,如同一道雷法天劫高懸戰場上空。

可這位遠道而來的年輕道士依舊意猶未盡,電光火石之間,又結紫薇印,再施展一門玄妙神通,以一法生萬法,紫薇手印不動如山,但是有法相雙手虛相,稍稍變換手指道訣,一鼓作氣再起伏魔印和天罡印。

又以三清指,生化而出三山訣,再變五嶽印,最終落定爲一門龍虎山天師府秘傳的“雷局”。

一法生萬法,萬法歸雷法。

且有一座八卦圖陣緩緩旋轉雙手之外,加上三座斗轉星移的大千氣象,又有五雷攢簇一掌造化中。

一個到了戰場後也不說一字,就要打殺一頭飛昇境的年輕道士,不但腳下法印已經鎮壓大妖重光,看樣子還要與那王座袁首分個勝負生死。

這位龍虎山大天師,好像要一人勘破所有天道真意。

一道道指訣、手印、雷局,當真只是龍虎山大天師法相的彈指之間,便是一位玉璞境修士,都無法看清趙天籟的天師法相到底掐了幾記道訣,更別談看清楚趙天籟如何握捻法訣。而且趙天籟好像根本不需要持咒穩固道法真意,所以這都不算是什麼玄之又玄的言出法隨了,而是在山巔修士當中流轉中的“心起道生,萬法歸一”。

最終天師法相掐訣收官,竟是將所有道訣法印合成了一記劍訣。

如手託一輪白日,光芒萬丈,宛如九萬劍氣同時激射而出。

玉圭宗修士和蠻荒天下的攻伐大軍,不管遠近,無一例外,都不得不立即閉上眼睛,絕不敢多看一眼。

片刻之後,天地寂靜。

好像是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光景?

只是再一看,那王座袁首竟然手中無長棍,而是破天荒單手持劍,懸空站立在百里之外,手中拖拽着那頭法袍破碎大半的大妖重光,重光整個背後都血肉模糊,以一頭飛昇境的堅韌體魄,仍是不見絲毫痊癒跡象。

大妖重光奄奄一息道:“謝過袁老祖救命之恩。”

袁首低頭一看,突然鬆開手,再一腳跺穿重光的胸口,輕輕擰轉腳踝,更多攪爛對方胸膛,提起手中長劍,抵住這個王八蛋的額頭,大怒道:“好傢伙,先前一直裝死?!當我的本命物不值錢嗎?!”

重光由着袁首的泄憤之舉,袁首腳下這點傷勢,哪裡比得上趙天籟那份法印道意,在本命法袍血海中的翻江倒海,今天這場沒頭沒腦的廝殺,差點讓重光在桐葉洲的大道收益,全部還回去。只不過袁首願意出劍斬劍訣,救下自己,重光還是感激萬分,都不敢伸手去稍稍撥開劍尖,重光無奈道:“袁老祖,那龍虎山大天師,劍印兩物,最是天然壓勝我的術法神通。老祖今日折損,我必會雙倍償還。”

袁首一探臂,手中又多出一根銘文“定海”的長棍,只不過折損得愈發厲害了,先後經歷過與白也和趙天籟的兩場大戰,這根長棍,事實上已經名存實亡。除非將來能夠煉化一整條大瀆,才能恢復,只是近一些的那條寶瓶洲齊渡,更遠些的北俱蘆洲濟瀆,袁首如今都不太願意靠近了。

大妖重光站起身,心中悲憤萬分,除了法袍折損大道之外,被那天師印鎮壓在地,又有無數雷鞭煉化體魄,使得他神魂傷勢遠遠比表面看上去更重。只是蠻荒天下強者爲尊,許多大道之爭都在搏殺上,一旦他被附近三大軍帳知曉真正傷勢,肯定會有不少野心勃勃的晚輩,要蠢蠢欲動,試圖取而代之。

趙天籟已經收起法印,一場獨力面對一王座一飛昇的廝殺,這位當代大天師從頭到尾都顯得雲淡風輕。

當然與那袁首不願真正搏命有些關係。

他來到玉圭宗祖山,與那恭候已久的宗主姜尚真打了個稽首。

龍虎山天師府,道號無累的童子,負責看家,獨自盤腿坐在伏魔殿外,盯着那張歷代大天師重重加持的符籙封皮。

至於仙劍“萬法”的那把劍鞘,就被小道童擱放在了水井那邊。

姜尚真還了個不合規矩的道門稽首,算是大禮了。只不過姜尚真這種人,行事向來百無禁忌,只要這位幫宗門解了燃眉之急的大天師願意,說不定揉肩敲背都沒問題。

姜尚真笑道:“大天師術法無敵,收放自如,姜某人都沒機會祭出飛劍。原來一境之差,何止天壤之別。”

趙天籟笑着搖頭,然後感慨道:“好一場苦戰死戰,玉圭宗不容易。”

姜尚真說道:“比起咱們那個身爲一洲執牛耳者的桐葉宗,玉圭宗修士的骨頭確實要硬幾分。”

桐葉洲北邊的桐葉宗,如今已經歸順甲子帳,一羣老不死的王八蛋,挺屍一般,當起了賣洲賊。

所以地盤相當於兩個半寶瓶洲的一洲山河大地,就只剩下玉圭宗還在負隅頑抗,桐葉宗倒戈甲子帳後,玉圭宗一下子就愈發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原本四處遊蕩的宗主姜尚真,重返宗門,估計這會兒一洲大地,就真沒什麼戰事了。

姜尚真當初給一洲險峻形勢逼得只得現身,重返自家山頭,確實有些心煩,如果不是玉圭宗快要守不住,實在由不得姜尚真繼續逍遙在外,不然他寧願當那四處亂竄的過街老鼠,自由自在,四處掙戰功。

果然祖師堂那張宗主座椅,比較燙屁股。早知如此,還當個屁的宗主,當個雲遊一洲四方的周肥兄,暗戳戳丟一劍就立馬跑路,豈不痛快。

玉圭宗原本上五境修士濟濟一堂的祖師堂,椅子已經空去大半,別說各位祖師、譜牒嫡傳,就連供奉客卿都死了不少。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玉圭宗那麼多張年輕面孔,說沒就沒了,還一個個毫不惜命,戰死得轟轟烈烈,自以爲死得其所了,傻不傻?連姜尚真這種自認足夠鐵石心腸、無情無義的人,都要忍不住辛酸到近乎心碎。

姜尚真問道:“天師,白也真死了?”

趙天籟點點頭,“若說十四境白也,可算真死了。世間再無仙劍太白。”

姜尚真嘆了口氣,“這場仗打得真是誰都死得。”

趙天籟說道:“以前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尤其是中土神洲,都覺得蠻荒天下的所謂十四王座,至多是中土十人靠後的修爲實力,如今白也一死,就又覺得整個浩然十人或是十五人,都不是十四王座的對手了。”

姜尚真無奈道:“打架一事,蠻荒天下的畜生們行不行,中土神洲就沒點數嗎?”

很快姜尚真就自問自答道:“當然沒數,劍氣長城心中有數,浩然天下心中沒數。”

九弈峰的那九座劍陣,早已蕩然無存。大妖重光之外,那袁首也親臨玉圭宗,除了名義上幫着重光指揮調度妖族攻伐山頭之外,也會時不時現出搬山真身,一棍棍砸向山水陣法,卻也不傾力出手,不去刻意針對修士或是玉圭宗祖山,只說既然你們山頭有錢,家底厚,那就看看到底有幾顆神仙錢。

那袁首還曾撂下一句,“爺爺連那白也都殺得,一個仙人境姜尚真算個卵。”

金甲洲一洲覆滅之前,蠻荒天下一座軍帳,再次施展鏡花水月手段,一幅畫卷反反覆覆,就一個畫面,劉叉一劍斬殺十四境白也。浩然天下再無最得意,再無詩無敵。

這副枯燥乏味又驚心動魄的畫卷,玉圭宗修士也瞧見了,姜尚真如果不是聽了龍虎山大天師的親口確定,一直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白也已死。

所以先前姜尚真實在是心煩意亂至極,以至於有次主動離開山水大陣,找到那頭飛昇境畜生,實實在在單挑了一場。

雙方一場各自壓箱底手段盡出的廝殺搏命,打得天翻地覆,不說妖族,就連玉圭宗許多相對年輕的譜牒仙師,對於姜尚真的真實戰力,都不太清楚深淺,多是從師門長輩、祖師那邊道聽途說,早年只知道那位風流倜儻又臭名昭著的姜氏家主,跑路功夫,天下第一,所以一直以來,姜尚真只要出手,打那境界高的,保證能活,打修爲低的或是境界相當的,對方必死無疑。

等到親眼見識過了那場廝殺,才知道原來姜宗主如此能打,一片柳葉斬仙人,是如此凌厲無匹。

趙天籟歉意道:“仙劍萬法,必須留在龍虎山中,因爲極有可能會有意外發生。”

姜尚真破天荒沒有混不吝神色,更沒無賴言語,反而臉色凝重,眼神誠摯點頭道:“天師能夠跨洲來此降妖,已經仁至義盡,我們玉圭宗不會昧良心奢望更多。”

這就是跟真正聰明人打交道的輕鬆所在。

姜尚真蹲在崖畔,輕聲道:“天師稍作休息,最好就去護着那棵梧桐樹,那是鎮妖樓陣法中樞所在,玉圭宗還能支撐一段時日,長則半年,短則三月。只是勞煩天師離開之時,幫忙帶走一座雲窟福地。一些個年紀小的,都會被我按着腦袋丟進福地去。至於一些個相對年紀大輩分高的,想留下就留下吧。”

趙天籟說道:“事已至此,姜宗主不如帶人一併遷徙離開?人存地失,終究有希望人地皆存。可如果人亡地存,就肯定會人地兩失。”

姜尚真搖搖頭,“如太平山、扶乩宗那般,我們玉圭宗確實學不來,不過學誰都別學桐葉宗,姜尚真再不要臉,這點臉還是要有的。如果不當這個宗主,自然哪裡都去得,可既然當了宗主,哪怕被打腫臉,也要乖乖受着。況且我要是一走,那麼玉圭宗一代代修士積攢了數千年的心氣,就算全毀在我手上了,以後的玉圭宗,哪怕表面香火鼎盛,譜牒仙師再多,就都是個竹篾紙糊的空架子。”

趙天籟笑着點頭,對姜尚真刮目相看。

山上傳聞,真真假假,山水邸報之上,一些個大義凜然言之鑿鑿的言語,反而就那麼回事,一部分真相,只會遠離真相,倒是某些三言兩語一筆帶過的,反而藏着餘味無窮的浩然正氣。

姜尚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棵草嚼在嘴裡,突然笑了起來,擡頭說道:“我早年從大泉王朝接了一位九娘姐姐回家,聽說她與龍虎山那位天狐前輩有些淵源。九娘心高氣傲,對我這花架子宗主,從來不假顏色,唯獨對大天師一向仰慕,不如借這個機會,我喊她來天師身邊沾沾仙氣?說不得以後對我就會有幾分好臉色了。債多不壓身,大天師就別與我計較這些了?”

趙天籟微笑道:“當然可以。”

大泉王朝邊境客棧的掌櫃九娘,真實身份是浣紗夫人,九尾天狐。

但是龍虎山天師府那位名動天下的護山供奉煉真,卻是十尾天狐。

得了姜尚真的一道“敕令”傳信,九娘立即從昔年姜尚真的修道之地御風而來,落腳處,距離兩人頗遠,然後快步走去,對那位龍虎山大天師,施了個萬福,趙天籟則還了一個道門稽首禮。

姜尚真對此視而不見,只是蹲在崖畔眺望遠方,沒來由想起祖師堂那場原本是恭賀老宗主破境的議事,沒來由想起當時荀老兒怔怔望向大門外的白雲聚散,姜尚真知道荀老兒不太喜歡什麼詩詞歌賦,唯獨對那篇有歸去來兮一語的抒情小賦,最爲心頭好,理由更是古怪,竟是隻因爲開篇序文三字,就能讓荀老兒喜歡了一輩子。

“餘家貧”。

老宗主荀淵其實生來就是山中人,衣食無憂,修行無憂,大道路上可謂順風順水,所以連姜尚真都想不明白,這麼個荀老兒,怎就偏偏對這三個字情有獨鍾。

姜尚真一直蹲在原地,由着九娘與趙天籟詢問些修行關隘事,姜尚真嚼爛了草根,空無一物了,依舊下意識牙齒嚼。

餘家貧。

與君借取青竹杖,從此深入白雲堆,芒鞋踏破無人管。

田園將蕪胡不歸?

姜尚真後仰倒去,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邊。

自己擔任供奉的落魄山,那座蓮藕福地,提升品秩爲上等福地,姜尚真註定無法觀禮了,所以當時手握福地,收納桐葉洲難民,早早留下了幾份禮物在福地,除了必須的天材地寶神仙錢之外,姜尚真還隨手插柳成蔭,在福地那邊圈畫出一塊私人地盤,終於有點祖師堂供奉該有的架子了。

只是不知爲何,柳樹水畔,男人親手種下了那最尋常的一株山野香草,名爲蘅蕪。

柳成蔭,花也開。

只希望有朝一日,心上人遠遠去,念念人猶還在,柳蔭納涼看花開。

————

有一襲鮮紅法袍,安安靜靜懸在高出城頭數丈的空中,雙袖垂下,若是偶有風過,就隨風飄蕩,就如江河之上的一葉浮萍,又像高出城頭些許的一朵孤零零紅雲。

習慣了天地隔絕,等到周密不知爲何撤去甲子帳禁制,陳平安反而有些不適應。

好在這種感覺並不讓人陌生,當年竹樓練拳久了,被喂拳多了,等到下山遠遊,陳平安也會渾身不自在。

在這之後,真有那不怕死的妖族修士,咋咋呼呼,嗷嗷叫着瀟灑御風過境,完全當那腳下的年輕隱官不存在。

它們倒是不敢登上城頭賞景,因爲那些殺之不死卻個個相當於地仙劍修的劍仙英靈,如今還在城頭各地駐守。

一開始陳平安還擔心是那周密的算計,拗着性子,讓一位又一位的妖族修士,從高處掠過城頭。

將一位與自己境界相當的大妖殷勤挽留下來,客套寒暄一番,由着對方登門送禮,一大通術法紛紛亂亂砸下,打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陳平安一邊乖乖挨着打,一邊用比對方還要字正腔圓的蠻荒天下大雅言,問了些小問題,只可惜對方答話言語,都太不見外,真把自己當貴客了,沒半句有用的消息,最後陳平安只好自己打散身形,那頭金丹境大妖肆意大笑,然後蹲在對方身後城頭上的隱官大人,揉着下巴,遙遙看着那頭英雄了得的大妖,都不知道是該陪着對方一起樂呵,還是該送它一程。

怎麼就不是條漢子了。

除了最早那頭時運不濟的過境妖族,給陳平安拽落,以僞玉璞境界,當場打殺。

此外,出拳之人,是上任隱官蕭𢙏。出劍之人,是王座龍君,比拼術法神通的,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

是誰都能夠打殺一次隱官大人的嗎?

所以作爲待客之禮,陳平安將那頭金丹大妖的腦袋擰了下來,不去管無頭屍體,只是將那顆頭顱高高丟起,身形旋轉一圈,一腳踹出去幾百丈。

禁制一去,這般怪事趣事就多。

會有妖族修士不敢躍過城頭,就只是御風升空,稍近距離,欣賞那些城頭刻字。

對面城頭,還有過一位攀牆登頂的少年妖族武夫,揚言要與陳平安切磋一場,不過得等他再習武三十年。

還有來自蠻荒天下最南方疆域的三位妖族劍仙,聯袂御劍來此遊歷,卻也不去浩然天下,就只是在此賞景一番,就轉身返回家鄉。

又有一撥年輕女子容貌的妖族修士,大概是出身大宗門的緣故,十分膽大,以數只白鶴、青鸞牽動一架巨大車輦,站在上邊,鶯鶯燕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其中一位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專門尋覓年輕隱官的身形,終於發現那個身穿鮮紅法袍的年輕人後,個個雀躍不已,好像瞧見了心儀的如意郎君一般。

好嘛,大的小的,公的母的,一個個當這是一處遠在天隅的遊覽勝地了?

陳平安擡起一掌,五雷攢簇,砸出一道去勢驚人的雷法。

給那施展掌觀山河神通的宮裝女子,腦子進水一般,不去打散雷法,反而以袖裡幹坤的上五境神通,硬生生將一道雷法裝入袖中,炸碎了大半截法袍袖子,然後她非但沒有半點心疼,反而擡起手,抖了抖袖子,滿臉得意,與身邊閨閣好友們好似在顯擺什麼。

陳平安站在城頭那邊,笑眯眯與那架寶光流轉的車輦招招手,想要雷法是吧,湊近些,管夠。看在你們是女子模樣的份上,老子是出了名的憐花惜玉,還可以多給你們些。到時候禮尚往來,你們只需將那架鳳輦留下。

看樣式,是一架帝輦無疑了,除了幾頭仙禽不說,車輪竟是分別以些許月魄、日精煉化而成,至於車輦外飾,更是極盡豪奢,前垂一掛車簾,竟是那鬱羅蕭臺、玉京丹闕的圖案。這要還只是一件法寶渡船,而非半仙兵品秩的話,陳平安就白當那麼多年的包袱齋了。

可惜只見那車輦依舊懸停不動,那些女修卻一個個眼神熠熠,秋波流轉,竟是瞬間安靜下來,死死盯住掌上山河畫卷中的年輕隱官,竊竊私語,好像是在對那大名鼎鼎的隱官大人評頭論足。

風水輪流轉,以前只有陳平安噁心龍君、離真的份,如今倒好,遭報應了。

一陣罡風吹拂過城頭,那襲扎眼的鮮紅法袍便再次隨風飄蕩起來。

來劍氣長城遠遊賞景的妖族修士,絡繹不絕,亂七八糟一大堆,真正來城頭這邊找死的大妖,卻越來越少。

只不過所有收穫,陳平安一件不取,很不包袱齋。

陳平安好似酣睡,雙手疊放腹部,呼吸綿長,背靠一把狹刀斬勘,只是狹刀被寬大法袍遮掩蹤跡。

陳平安的一個個念頭神遊萬里,有些交錯而過,有些同時生髮,有些撞在一起,混亂不堪,陳平安也不去刻意拘束。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坐鎮城頭的那位儒家聖人,曾經與人說他在想那人慾天理之爭,只是一直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既有的蓋棺定論,不太妥當。

扶乩宗喊天街的山上物件是真好,就是價格真高。

嶽青米祜他們戰死之時,城池飛昇已經遠去,那些遠遊劍修,都未能瞧見兩位大劍仙此生的最後出劍。

兩位大劍仙,劍氣長城的巔峰十人的候補,就那樣說走就走,都沒什麼打不打招呼的,不撂下半句豪言壯舉。

他媽的如果連老子都死在這裡了,最後誰來告訴世人,你們這些劍仙到底是怎麼個劍仙,是怎麼個豪傑斫賊書不載?!

他媽的你們都給老子活過來,老子要問劍,一人問劍你們一羣劍仙,什麼嶽青米祜,孫巨源高魁陶文全他媽都加上,有一個算一個,老子要是皺一下眉頭,就跟老大劍仙一個姓!

劍仙之外,不是劍仙的劍修,年老的,年輕的,身死道消更多。留在戰場上,死在戰場上。

我還沒有去過太平山。也還不曾見過雪落後的蜃景城,會是怎樣的一處人間琉璃境地。

坐鎮天幕的三教聖人之一,是那青冥天下白玉京神霄城的城主,不知道遠遊青冥天下的劍修,董黑炭和晏胖子他們,會不會去遊覽一番。

不知道那個頭頂蓮花冠的白玉京三掌教,五夢到底如何,大道顯化七物又會如何。

先前看到了賒月身上的那件甘露甲,如身披七色彩衣。很難不想到當年,那個喜歡在城頭上盪鞦韆的女子劍仙,周澄。她的本命飛劍“七彩”,劍光同樣分出七色,就像一人擁有七把本命飛劍。這樣的遺憾,實在太多太多。

劉材。陸臺。

身爲練氣士,竟然會恐高。還有那玄之又玄的體質,陸臺身爲陸氏嫡系,修爲境界卻不算高,雖說陸臺一身法寶依仗多,也能打消許多疑慮,但是陸臺身邊沒有任何護道人,就敢跨洲遠遊寶瓶洲,倒懸山和桐葉洲。雙方最早相逢於老龍城範家渡船桂花島,後來陳平安私底下在那春幡齋,讓韋文龍私底下翻閱過最近三十年的登船記錄,陸臺並非中途登船,的的確確是在老龍城乘坐的桂花島,陸臺卻從不言說自己遊歷寶瓶洲一事。不過當時陳平安信不過的是中土陰陽家陸氏,而非陸臺,事實上陳平安早已將陸臺視爲一個真正的朋友,跟君子鍾魁是一樣的。

但是在那飛鷹堡,陳平安曾經有過古怪感受,遇到過一個人。陸臺說過自己有兩個師父。後來陸臺竟然能夠附身在一位女子身上,暗示自己已經身在一處洞天福地中。東海觀道觀老觀主,作爲屈指可數的十四境之一,規矩極重。所以陸臺單憑自己,肯定沒有這個本事去打破藕花福地規矩,以老觀主的身份來歷,又絕不至於賣中土陸氏這麼大的面子。

所以陳平安無比希望當時造訪劍氣長城的棉衣圓臉姑娘,就是那個萬一,是劉材。

所以賒月纔會疑惑,詢問陳平安爲何確定自己不是劉材之後,會惱火。

陳平安不是憤怒陸臺是那個“一”,而是憤怒讓陸臺逐漸成爲那個一的幕後主使。

陳平安甚至想過無數種可能,比如以後如果還有機會重逢的話,陸臺會不會手拎一串糖葫蘆,笑意盈盈,朝自己中走來。

怎麼辦?只能等着,不然還能如何。

四歲之後的多年困頓,和一場突如其來的人生絕境,讓一個原本習慣了一無所有、哪怕有什麼都覺得留不住的執拗少年,好像自然而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大道不該如此小。行走天下,從來就沒有遇到一個坎就繞過去的時候……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陳平安突然睜開眼,袖袍翻轉,一瞬間就站在了城頭崖畔。

有一撥蠻荒天下不在百劍仙之列的劍修,陸陸續續到了對面城頭,大多年輕面孔,開始潛心煉劍。

只不過沒了龍君坐鎮城頭,又無甲子帳山水禁制,所以百餘位劍修都離着崖畔極遠,免得給對面某個傢伙隨便一劍剁掉頭顱。

當一位年輕妖族劍修得到一縷純粹劍意後,一襲鮮紅法袍的年輕隱官,只是雙手拄刀,站在崖畔,遙遙望向對岸,紋絲不動。

那個面容年輕、歲數也年輕的劍道天才,御劍去往浩然天下之前,稍稍更換御劍軌跡,不過仍是極爲謹慎,最後朝那年輕隱官咧嘴一笑。

陳平安轉頭望向南邊。

從極遠處,有一道虹光激射而至,驟然停止,飄落城頭,是一位相貌清癯的消瘦老者,穿道門法衣,外披氅服,腰間繫掛一支竹笛,青竹色澤,蒼翠欲滴,一看就是件有些年月的值錢貨。

老者環顧四周,不見那年輕人的身形,蛛絲馬跡倒是有些,流轉不定,竟是以浩然天下的大雅言笑問道:“隱官何在?”

陳平安緩緩現身在對面城頭,雙方隔着一條城牆道路,笑問道:“老前輩瞧着好風度,穿法衣披氅服,意清淨貌棱棱,仙風道貌很岸然。是頂替龍君來了?”

老者不計較對方的含沙射影,笑着搖頭道:“老朽化名‘陸法言’多年,因爲早年很想去你家鄉,見一見這位陸法言。至於老朽真名,巧了,就在你身上刻着呢。”

陳平安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老前輩真的有點老了,不然當不了切韻的傳道恩師。”

“隱官大人果然學問駁雜,又有急智。”

老者微笑道:“只不過隱官大人的那些打油詩,於韻律不合,平仄更是一言難盡,實在讓老朽道聽途說都要揪心幾分啊。”

陳平安好奇問道:“到過十四境?”

老者點點頭。

陳平安跟着點頭道:“可以很可以,我要是活到老前輩這般歲數,至多二十八境。”

這位王座大妖切韻和斐然的師父,笑呵呵道:“年紀輕輕,活得好似一位藥王爺座下童子,確實可以多說幾句荒唐話。”

陳平安一身正氣道:“老前輩再這麼陰陽怪氣,可就別怪晚輩破例罵人啊。”

雙方看似敘舊。

可若是隨便換一個地方,只要不是這座合道城頭,估計陳平安這會兒,要麼已經被對方一巴掌打碎魂魄,要麼生不如死。

如今的陳平安,面對一位到過十四境的飛昇境大修士,確實沒法打。

老人問道:“想不想知道劍修龍君,當時面對陳清都那一劍,臨終言語是什麼?”

陳平安感嘆道:“還能如何,多半是那罵人言語?龍君老賊,確實擅長此道,這些年來我沒少領教龍君,苦頭吃飽。”

老人搖頭道:“錯了,是‘龍君領劍’四字。”

陳平安嘆了口氣,果然如此。

那就舊賬一筆勾銷,龍君那些出劍,就當是問劍自己了。以後如果還有機會返鄉,可以拿來勸酒劉景龍。

老人問道:“說說看,圖個什麼?”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眯眯道:“就圖個我站在這裡很多年,王座大妖一個個來一個個走,我還是站在這裡。”

“我那弟子云卿,是死在你手上?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未能說服老聾兒叛出劍氣長城。”

老人突然說道:“雲卿可有遺物留下,比如那支名爲‘謫仙人’的半仙兵竹笛。”

陳平安默不作聲。

雲卿那支竹笛,在謫仙人之外,猶有一行小字,字與文,皆極美:曾批給露支風券。

如今龍君一死,方寸物咫尺物看似皆可隨便用,但越是如此,陳平安反而半點念頭都無。

至於昔年關押牢籠內的五位上五境妖族修士,分別是雲卿,清秋,夢婆,竹節,侯長君。唯獨雲卿,與陳平安關係相當不差,陳平安甚至經常跑去找雲卿閒聊。

陳平安再次瞥了眼這位清瘦風雅大妖的腰間竹笛,小篆七字稍大,蘄州水芹不需酒。

與雲卿那支竹笛是近乎相同的形制樣式。此外也有一句行草銘文:碧水青天兩奇絕,老笛新悲竹將裂。

陳平安突然沒頭沒腦問道:“你如今算是周密的……陰神遠遊?曾經的十四境,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嗎?是不是太慘了點,你們家那位託月山大祖真不管管?”

若是換成詢問一句“你與周密到底是什麼淵源”,大概就別想要有任何答案了。

老者感慨道:“周先生所言不虛,果然要多讀書。”

陳平安忍不住笑道:“這麼喜歡自己誇自己,周先生你跟我學的?拜師了嗎?”

反正認定眼前此人,就是周密化身之一。

陳平安又說道:“如今我道心一點就破,因爲大勢我認命,大事再壞也壓不死我,所以你先前故意打開禁制,由着妖族修士亂竄,是爲了趁我某次喝酒取物,好打碎我的咫尺物?或者說是奔着我的那支簪子而來?”

老者笑着點頭。可惜眼前這傢伙還是比較謹慎。方寸物,咫尺物,甚至是袖裡幹坤術法,都不去動一次。比起龍君在時,還要小心了。

周密的陽神身外身,是王座白瑩,自行修習大道,一步步躋身王座。但是陰神卻與這副十四境皮囊融合,只不過這等好似改天換日的通天手段,託月山大祖沒有任何幫忙,只是冷眼旁觀,所以是周密以蠻荒天下的慣有手段,硬生生奪來的。

望向這個好像就快四十不惑的年輕隱官,周密雙指袖中掐訣,先隔絕天地,再駕馭城頭之上的光陰長河,緩緩道:“陳平安,我改變主意了,披甲者還是離真,但是持劍者,可以將斐然換成你。”

年輕隱官一個跳起,就是一口唾沫,大罵道:“你他媽這麼牛,怎麼不去跟至聖先師道祖佛陀幹一架?!”

周密笑了笑,光陰逆流,收回那番言語,結果陳平安竟然笑道:“失敬失敬,我方纔肯定罵人了。”

饒是周密都有些煩他,再次施展神通,逆轉半座城頭的光陰長河,直接變成自己剛剛露面現身、雙方初次相逢的場景。

這一次陳平安只是皺眉不已,似乎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蛛絲馬跡其實是有的,那就是對面城頭的些許天時變化,以及一位妖族劍修的氣機流轉,分心多用一事,加上陳平安走過多次光陰長河,所以確定身邊此人動過手腳。

周密身形消散之前,只是搖頭笑道:“可憐一把劍鞘。”

(本章完)

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470.第470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中)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339.第339章 狐兒鎮1209.第1209章 高兩境1209.第1209章 高兩境782.第782章 簪子85.第85章 大考落幕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869.第869章 想搬山860.第860章 問我春風905.第905章 齊聚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1017.第1017章 下棋40.第40章 還禮337.第337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162.第162章 被大隋欺負的孩子們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163.第163章 終成師生1250.第1250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216.第216章 出手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744.第744章 淡淡風溶溶月(三)19.第19章 大道142.第142章 百怪(中)34.第34章 齊聚299.第299章 拳不停1090.第1090章 桌上火鍋桌外雪205.第205章 負劍南渡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453.第453章 拳劍皆可放1092.第1092章 搶徒弟第1289章 人間壓勝122.第122章 雷法捉妖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789.第789章 針線活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30.第30章 暗室799.第799章 何處不問劍804.第804章 一些個典故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第1309章 連破三境587.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134.第134章 這一年1169.第1169章 那麼些師徒們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279.第279章 武無第二,拳高天外864.第864章 書信127.第127章 對視1264.第1264章 這天公813.第813章 最高處的山巔境797.第797章 辛苦修行爲哪般第1304章 一幅飛昇合道圖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1166.第1166章 一花開天下春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21.第121章 快哉風990.第990章 山中何所有1152.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965.第965章 新劍修965.第965章 新劍修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1222.第1222章 驕傲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313.第313章 變故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378.第378章 吃臭豆腐呦894.第894章 夜航船334.第334章 螺螄殼裡有道場38.第38章 九境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958.第958章 來了252.第252章 老龍城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17.第17章 不平則鳴991.第991章 劍斬飛昇巔峰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487.第487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下)482.第482章 橫波府298.第298章 出拳956.第956章 國師陳平安608.第608章 思悠悠438.第438章 人生不是書上的故事(下)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903.第903章 劍斬十四1272.第1272章 休要略過不提1245.第1245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三)962.第962章 互爲苦手316.第316章 他人爭渡我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