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明天

流霞舟啓程,渡船倏忽千百里,雲海之上留下一條極長的痕跡,如木匠弾墨線。

既然着急趕路,劉蛻便無所謂那點靈氣消耗,將流霞舟的速度提升到極致。

陳平安敲響屋門,寧姚開了門,手裡還拿了本書,陳平安瞥了眼封面,是一部話本公案小說。

寧姚說看看陳平安的現況,陳平安便屏氣凝神,打開層層禁制,敞開人身天地心扉。

她凝出一粒芥子心神,仔細看過了陳平安的心相天地,於混沌一片中呈現出鴻蒙初開之跡象,在那天幕處,厚重的青色雲海出現一個巨大的窟窿,如神靈張開一目,目力所及的“視線”,顯化出一番景象,便是那無限的天光灑落人間,輝煌壯麗得宛如一輪不斷熔化的烈日。

一條接引青天的巨大龍捲,始終繞開那些不斷熔化墜地、固化、越來越厚重、高大的金色地基,蘊藏着靈氣、道韻、拳法、劍意的陸地龍捲,用一種好似苦苦追尋同道知己者的孤獨姿態,在大地之上不知疲憊的旋轉,裹挾着一股磅礴的蠻荒氣息,古老沉重,沉默無聲,宛如一尊頂天立地、圍繞一座名爲“永恆”的年輕神臺、欲想高歌娛神而終於無聲的大巫。

一起站在陳平安臨時幻化而出的天地一隅孤零零的山巔,寧姚眺望天地中央的奇異景象。

沉默許久,寧姚開口詢問了桃符山丁道士的飛昇法和那幅大驪山河證道圖。

陳平安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姚只說想法很好,就再無下文。

陳平安揮了揮袖子,那處中央地界的金色“高臺”,又有異象生髮而起,一個心念如石子,丟入水中便濺起水花,“水花”便是“落魄山”三個字,金色文字一閃而逝,落回高臺,如雨滴融入水塘,只是很快就有一條金色長線驀的如仙人身形“上升”,當空劃出一道弧線,飛昇至青天,彷彿是人心與天心相抵,一觸即落,金線變作銀色光線重返人間,雪白顏色在大地之上鋪散開來,恍惚朦朧間,便矗立起一座落魄山,之後是憑藉記憶“營造”出來的槐黃縣城,披雲山,大驪京城,書簡湖,紅燭鎮,綵衣國胭脂郡,老龍城,正陽山,仙遊縣,中部大瀆……直到最新逛過的邱國京城。一座混沌如夜幕的寶瓶洲版圖,城鎮,道場,山川河流,如盞盞燈火依次亮起。而每一粒光亮,未來都將都對應着陳平安的一座氣府。

每一地,又有各色人物坐鎮其中,栩栩如生,神態各異,身高極其懸殊。

這是陳平安苦心孤詣,可謂竭盡心力,耗費精氣神,對“天地造化,目擊道存”的一場別解。

寧姚掃了一眼,看出光亮的數量,距離陳平安找出一千一百有餘的人身穴位,約莫還差三百來個“地點”,她問道:“接下來要以青色符紙造畫符,造就出幾副堅韌分身,便於同時分神遠遊三百餘處?就能夠補全這幅飛昇合道圖?這個過程,大概需要花費多久光陰?一年,十年?”

陳平安說道:“先潦草粗略逛一遍,補齊數量了,不用話費太多時日,將那九個符籙分身一口氣撒出去,估計半年就夠了。到時候能否證道,想必那一刻,心裡是大致有數的,如果有六成把握就閉關,先開臉,再點睛,力求飛昇。如果感覺把握不大,連六成都沒有,就再精益求精,以真身徒步遊歷山河,逛一遍未曾涉足的寶瓶洲地界,也將去過的那些重要地方,‘描金’一次。”

寧姚問道:“後邊補上的新鮮人物和場景,只是看過就能作數?”

陳平安搖頭道:“新舊兩撥人、地和景象,只是看過都沒用,這種存想,缺了筋骨,憑此營造出來的心相天地,就是一座搖搖欲墜的空中閣樓,很容易山河變色,一下子從青綠山水變成工筆白描,被這裡的光陰長河隨便沖刷幾遍,便如碑文漫漶不清。所以我還需要一條虛線,將很多人物、地點串聯起來,這根線,就是大驪新任國師鈐印在各種公文、國書上邊的印章,舉個例子,邯州副將黃眉仙,接下來會升任某州將軍,國師印爲主,吏部、兵部兩部堂官印章爲輔,三方印章一起蓋下去,我與黃眉仙以及那個州的兵家武運,就有了一種看似縹緲實則不虛的人天感應。武將是如此,各州文官升遷亦是同理。尤其是我接下來親自住持合併數州作一道的大驪朝廷改制,更是一種烙印,是國師把持朝政的權柄延伸,就像山上所謂的道化。”

寧姚點頭道:“有路可走,不怕天黑。”

陳平安笑道:“一語中的。”

寧姚想起一事,疑惑道:“爲什麼還留着那根紅繩?”

她跟陳平安之間的姻緣線,她這一端的紅繩,當年早就請老大劍仙斬斷,不知爲何,陳平安只是不肯將其斬去,始終保留至今。

陳平安笑道:“就當是留個念想。”

分賬而得的三十六塊琉璃碎片,陳平安只留下最大一塊和最小一片,以備不時之需。比如前者,就是爲張嘉貞提前預留的。至於後者,以後遊歷浩然天下,相信總有那有緣者待之。

其餘琉璃碎片,都被陳平安煉化爲“兩人”的純粹金身。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兩副金身化做兩道金光去往遠方,分別在天地東、西兩地現身。

一位是頭戴紫金道冠、身穿羽衣的年輕道士,化名“任公子”,道號“齊諧”。

道人無面,背木劍,手捧鐵鐗,腰懸一方符印。好似被陳平安捏泥人,隨手抹去了五官容貌。無臉的年輕道士身邊,還懸空有一副寶光煥然的五彩甲冑,仿製吳霜降那尊法相披掛的鎧甲。

一身裝束,可謂繁華至極。

另外一位容貌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純粹武夫,是當年搶先一步離開城頭,去與離真對峙的陳平安,這大概就是陳平安心目中最契合“氣盛”二字的自己。

白衣赤腳,髮髻隨便以玉簪挽就,簡素異常。

兩座祠廟平地而起,看那匾額,取名一個比一個大,分別是“道場”,“武廟”。

陳平安伸手指了指遠方,神采奕奕,“先前那條煉化文字數以百萬計的文運長河算是廢了,不打緊,重頭來過,只會更加穩固,品相更高更好,暖樹以後就在這條文運大瀆當中順流走水,保證天時地利人和兼備。”

反正也無外人在場,約莫是心情輕鬆的緣故,在這座彷彿只有他跟她的寂靜卻不寂寥的人間,陳平安跟謝狗一樣,自顧自顛步甩手起來,也不知是誰學誰,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都在學青衣小童。

給寧姚看那幅環環相扣的飛昇圖,陳平安是謹慎的,深沉內斂的。

等到與寧姚說起暖樹將來走水一事,卻是得意的,神采飛揚的。

寧姚問道:“爲什麼還是選擇接納龍象劍宗?”

雖說是齊廷濟擅作主張,擺了他一道,但是以陳平安的性格,翻臉不認賬也不算什麼。

陳平安解釋道:“跟歸攏家鄉西邊大山是一樣的道理,要麼乾脆就別接近半數,要麼就要全收。當初在桐葉洲創建下宗,是奔着那條大瀆和補缺地利去的,我本身並無趁虛而入、當那什勞子一洲道主的想法。至於現在……”

“我不但願意收下龍象劍宗,還要抓緊再打造出一座下宗,追上符籙於玄的桃符山,一舉成爲浩然天下規模最大的祖庭,劍仙最多的宗門。”

“當陳平安只是擁有一座宗字頭的落魄山,各種妄加揣測,流言蜚語,多如柳絮。”

“當我擁有兩座宗門,猶有冷眼嘲諷,連帶着劍氣長城一併受累,依舊擋不住人心鬼蜮之輩伺機而動。”

陳平安蹲下身,攥起泥土,習慣性輕輕搓捏,目視前方。

“等到我擁有了一座龍象劍宗,便要人人怕我。某些藏在暗處陰惻惻盯着我和落魄山,以及你跟飛昇城的山巔人物,再想跟我掰掰手腕,他們就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夠不夠。”

“有朝一日,落魄山與桃符山一般無二,都是一山三宗門的格局。再等到落魄山封山解禁,各洲劍修,紛紛加入,先前怕我的人,還要敬我,既敬且畏。他們再提及劍氣長城和大驪王朝,就要注意自己的口氣了。”

陳平安沉默片刻,喃喃道:“我要讓這世道往上走上一走。我想試試看。”

————

劉蛻找到齊廷濟,也不問龍象劍宗怎就換了宗主這種大事的緣由,只是就一事徵詢齊廷濟的意見,劉蛻說想要將半座白瓷洞天贈予落魄山,就當是折算成兩件仙兵,補上賀禮又賀禮的。

劉蛻實在是懶得再費神去找人談一件仙兵的買賣了。

齊廷濟都有些震驚,白瓷洞天可是天謠鄉的祖業,與碧霄山一樣,都是大道根本所繫。

齊廷濟思量片刻,沒有立即給出答案,笑問道:“姜尚真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他夠大手大腳了吧,還是玉圭宗姜氏的家主,他都不敢將姜氏雲窟福地拿出一半地契送給陳平安,劉蛻,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

劉蛻說道:“想法很簡單,要麼別上賭桌,既然上了桌,押注就要狠。”

齊廷濟搖搖頭,不置可否。

雙方雖然是朋友,行事風格卻是截然不同,劉蛻屬於典型的年少得志,每逢山外雲遊,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鋒芒畢露,眼神都是帶刺的那種。齊廷濟雖然戰場出劍是出了名的雷霆萬鈞,但是戰場之外的平時爲人,至少表面還是溫和的。

劉蛻說道:“我近些年運道不錯,先是被你救下,沒死在金甲洲,躲去白瓷洞天閉關,本是養傷,哪敢奢望證道飛昇,結果還是成了。碧霄山歸屬一事,從歷代祖師爺到我這裡,懸念數千年了,哪個不是生怕一覺醒來,整座祖山就飛走了,淪爲整座天下的笑柄。如何?碧霄洞主金口一開,點頭了!此時不賭,更待何時?”

齊廷濟說道:“既然決心已定,你自己找陳平安聊聊看。”

劉蛻說道:“是要找個機會單獨聊幾句。”

不然寧姚,小陌,白景,陸芝……他們一個個都在場,劉蛻壓力確實不小。

齊廷濟打趣道:“就不擔心被人說成是趨炎附勢之徒?”

劉蛻嘿了一聲,“我本就是如蟻附羶之輩,真小人一個,還怕別人提醒?”

齊廷濟啞然。大概劉蛻這種人,就是所謂的私德有虧,大義不缺。

劉蛻沒來由感慨一句,“可惜他的道侶是她。”

不然他倒是可以讓道友荊蒿漲個輩分。

劉蛻以心聲問道:“同樣是十四境純粹劍修,若是敵對陣營,他們誰勝誰負,誰生誰死?”

齊廷濟搖搖頭,無法給出答案,寧姚破境實在是太快了,難以確定她如今劍術到底有多高。

華清恭的那座水殿涼亭內,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兩次讓師尊漲了輩分的聶翠娥,她有些不自在。

只因爲那個貂帽少女一直瞧着她,咧嘴傻樂呵。聶翠娥由於吃不準謝狗的性情,只好忍着。

晏後道買了十張被那謝狗說成是神人相授的“悠哉符”。

謝狗豪氣干雲,半賣半送,只收了晏劍仙五顆穀雨錢。

田仙實在好奇,性格使然,她便直接開口詢問謝狗的道齡和境界。

謝狗揉着下巴,“真實道齡該怎麼算,是個難題吶。”

若是算上睡大覺的一萬年,如今纔是飛昇境,豈不是顯得她資質魯鈍,跟劉蛻、青同之流淪爲同道,甚至還要遜色幾分?晦氣!

見謝狗滿臉糾結神色,田仙也就不打算再繼續問什麼,謝狗突然咦了一聲,伸手指向一條繞樑而遊的金鱗大魚,驚訝萬分,“這魚兒真是怪異,怎麼吐出本書來。”

華清恭心神一震,順着謝狗手指方向望去,果不其然,那條當年由祖師爺上升道韻遺留而化的金色游魚,緩緩吐出一本寶光燦爛的金色道書,魚須輕輕一卷,它將那品秩驚人的道書推向涼亭內,華清恭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接,不想那部道書卻是飄向了聶翠娥。

華清恭縮回手,有些尷尬,聶翠娥更是尷尬,這是?

看那道書名稱,以古隸寫就,《圓月寶誥》。

華清恭驚歎道:“定是一位上古真人的手書。圓月對滿魄,該是你的機緣,聶翠娥,莫要遲疑,速速接下道書。”

遠古金仙與上古真人,都是極有分量的說法。

開闢洞府、傳下法脈的遠古金仙。以大嶽作爲道場治所的上古真人。

萬年以降,歲月悠悠,遠古金仙不得見矣。陸地常駐的上古真人亦如神龍變幻,雲水生涯,偶有真傳,皆是一等一的仙家緣法。

謝狗以眼神鼓勵說道:“滿魄道友,只管放心取書,我身爲落魄山次席供奉,劍術堪稱精湛,完全能夠爲你護道一場。”

聶翠娥小心翼翼捏住那部道書,入手極沉,心湖間響起一位女子上仙的清冷嗓音,與聶翠娥大致講述了這部道書的淵源,要她好自爲之,替天行道。

謝狗驀的瞪大眼眸,再次伸手指向亭外,“又來!還有!”

只見一株亭亭而立、含苞待放的荷花上邊,漸漸花開,一柄飛劍熠熠生輝,細看之下,飛劍竟是一篇劍訣,只是文字流轉如電閃,速度極快,有那靈威赫赫的雷鳴聲響,華清恭等人想要一看究竟,頃刻間就已經目眩神搖,道心不穩,唯有田仙定睛望去,似有所得,毫不費勁。

謝狗又攛掇一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田仙,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還不趕緊接劍?!”

田仙聞言點頭,她試探性一招手,那把飛劍便靈光一閃,掠入袖中,在她心湖間快意飛旋,本來雜亂無章的數千文字自行排列開來,最終組成一篇完整劍訣。

田仙凝神望去,見那劍訣篇首是“玉清弦月劍法”,她心湖間也漣漪陣陣,一位不見其人只聞其聲的女子仙師降下法旨,要她煉成此劍,務必斬妖除魔。

謝狗滿臉豔羨,嘖嘖稱奇,“如此機緣聯翩而至,你們幾個道友,真該親上加親,義結金蘭。”

華清恭既替聶翠娥和田仙高興,只是內心難免失落,畢竟是在自家道場,偏偏唯獨她無所得。

難道是祖師嫌棄她資質低劣?只是華清恭很快便穩住了道心,是了,長生術,生死方,證道法,豈可拘泥於門戶之見。祖師爺此舉光明磊落,大概如此才稱得上是得道的天人,超然於塵世之外的金仙?

霎時間,華清恭想起了許多祖師堂那邊關於志業、心跡的“家訓”,還有佑聖宮內的壁畫,以及靈孚祖師爲後世子孫留下的某些問題。無數念頭,如潮水般融入心湖,讓華清恭怔怔出神。

“死死生生,天地賦性,道心隨形,至誠合天,福之將至。”

“學道之人,何爲道樞?”

謝狗笑了笑,華清恭既然有此道心,怎麼可能沒有福緣,只是卻不必自己多此一舉故弄玄虛了,只需幫襯一把即可,便是水到渠成,真真正正,“見風月來”。

想來那位在此飛昇的華氏祖先,道力不淺,爲家族留下一份深厚的祖蔭。

來了。

道心兩相契,道場變顏色。

楹聯和匾額的文字,開始自行脫落,金線交織在一起,緩緩幻化出一位身形模糊的女子。

華清恭先是愕然,緊接着熱淚盈眶,衝出涼亭,伏地不起,自報姓名,拜見祖師。

謝狗哇了一聲,小聲說道:“這纔是真正的神思飛逸,祖師爺顯靈嘞。”

那女子只是華靈孚一縷道韻顯化而成,她先讓華清恭起身,再望向貂帽少女,密語一句,“劍仙前輩深明大義。”

謝狗撇撇嘴,說道:“算不上,我只是‘得道’太多,再不行‘散道’之舉,怕遭了天殛。”

華靈孚微笑道:“這般合道之法,晚輩聞所未聞,真是別開生面。”

謝狗一笑置之,合道?還差得遠呢。之後她便帶着聶翠娥他們一起離開道場,由着華靈孚爲華清恭傳授符劍之法。

一處雅靜屋內,小陌站在觀景臺那邊,梅澹盪還在那邊問東問西。

小陌一邊耐心回答疑問,一邊留心水殿涼亭那邊的動靜,等到華靈孚現身的一刻,他便立即撤出神識。

謝狗大搖大擺來到這邊,見那梅澹盪還在糾纏自家小陌,便有些不耐煩,“梅大劍仙,你也是有師父的人!”

梅澹盪臉皮不薄,說道:“師父讓我多與小陌先生請教,只要小陌先生不趕人,我就不走。”

謝狗豎起大拇指,“比甘一般強。”

謝狗斜眼梅大劍仙,再看向小陌,埋怨道:“幹嘛這麼照顧他。”

小陌說道:“他太弱了。”

梅澹盪無言以對。

謝狗眼珠子急轉,問道:“小陌小陌,山主人呢,我有件事,先斬後奏。”

小陌皺眉道:“什麼事?”

謝狗赧顏道:“哈,管閒事。”

原來是她自作主張,用了一種遠古秘法,神不知鬼不覺,偷偷將那五十來號女鬼帶出五彩天下了。

小陌瞪眼道:“胡鬧!真當文廟的規矩是擺設?你藏得再好,飛昇城那邊憑空消失了五十幾位女子,此事又能瞞過文廟幾天?”

謝狗病懨懨道:“那咋辦嘛,做都做了。”

老廚子說得好,做人最怕“道理都懂”。鍾第一的道理也不差,蹭吃蹭喝嘛,“來都來了”。

小陌沉思起來,此事看似可大可小,其實很麻煩。

謝狗說道:“小陌,你把行山杖借我用一下,我這就揹着,去跟山主負荊請罪。”

小陌氣笑不已,“公子有事跟山主夫人商量,稍後再說。”

一聽這個,謝狗眼睛一亮,轉身就走,聽牆角去。

卻被小陌伸手抓住後領,拽回桌旁,讓她老老實實坐着。

梅澹盪欲言又止。

謝狗瞪眼道:“有屁快放。”

梅澹盪以心聲問道:“寧姚到底有多強?”

何止是劉蛻好奇此事,出身蠻荒的梅澹盪也好奇,高爽他們這撥劍氣長城的私劍們更好奇。

謝狗眼神憐憫看着這個傢伙,“十四境純粹劍修,再加上天下第一人的身份,你說呢?”

鄭居中離開夜航船之前,曾經跟謝狗說過一個真相。

“如果戰場位於五彩天下,寧姚其實可以單殺十四境的姜赦。”

因爲是鄭居中說的,由不得謝狗不信。

那邊,寧姚和陳平安撤出芥子神識。

寧姚手上這部話本公案小說,略帶幾分志怪色彩,前些年在桐葉洲山下市井薄有名氣,陳平安一向對此興趣不大。記得當年倒懸山看門的劍仙張祿跟道童姜雲生,好像就喜歡看那刀光劍影的江湖演義,倆貨真價實的上五境,看那酸文人心中遐想、筆下虛構的江湖恩怨,竟然還能津津有味,也是怪事一樁。朱斂當年離開藕花福地,剛到桐葉洲那會兒,也買了一大堆的脂粉豔本。那會兒裴錢還是個小黑炭,記性好,瞥了幾眼,便記住了書名,每天在那兒報菜單,揭朱斂的老底。魏羨當時跟裴錢是一夥的,也說朱斂是人醜多作怪,把裴錢笑得不行。

陳平安說道:“假設,我是說假設,寶瓶洲藏有一位劍氣長城出身的私劍,猜猜看,會是誰?”

寧姚想了想,說道:“高冕。”

陳平安着實震驚,好奇道:“這都猜得到?”

寧姚反問道:“這有什麼難猜的?”

陳平安將信將疑,“不難猜嗎?真不是齊廷濟提前告知你此事了?”

如果不是齊廷濟泄露內幕,陳平安如何都想不到寶瓶洲這邊,就有一位劍氣長城的“私劍”。

正是寧姚所猜之人,無敵神拳幫的開山祖師,高冕。

高冕肯定是化名。可陳平安是翻閱、批註過避暑行宮和躲寒行宮所有檔案秘錄的人,完全沒有找到“高冕”的線索。

寧姚繼續翻書,隨便解釋道:“首先,你既然這麼問了,他肯定還在世,否則死者爲大,你一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當做閒聊的談資。其次,此人在寶瓶洲名氣定然不小,否則你不會拿這種問題爲難我一個外鄉人。第三,他既然是憑藉戰功積累離開的劍氣長城,必然殺力不低,你們寶瓶洲,近千年以來,纔出了幾個上五境?高冕先後三次從上五境跌境,我不猜他猜誰,書簡湖的劉老成嗎?還是神誥宗的祁真?”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原來有這麼多現成的線索啊。”

寧姚頭也不擡,笑呵呵道:“原來不是我聰明是你笨啊。”

陳平安只好轉移話題,問道:“邵劍仙作爲賀禮贈送給落魄山的那枚養劍葫,暫時還沒有取名,品秩太高了,一直想不好送給誰。你覺得送誰更合適?”

裴錢,郭竹酒,都是自己的親傳弟子。柴蕪,躋身了上五境,落魄山這邊總要備一份賀禮吧?孫春王則是寧姚未來的嫡傳……其實她們都需要這枚養劍葫,好像誰都合適將其煉化。

寧姚說道:“你自己留着。”

陳平安揉了揉臉頰,沒說什麼。

寧姚說道:“好像謝狗偷偷帶出了五十餘位女子,文廟那邊暫時還沒有察覺。”

陳平安以心聲與謝狗、小陌說道:“狗子立即下船去趟書簡湖,將她們暫時安置在曾掖的五島派,然後我們在大瀆附近的村妝渡碰頭,我要去那邊找個人。小陌去天幕那邊說明情況,就說我們認罰。”

謝狗試探性道:“山主,小米粒說得好啊,如果生氣,可別餘着,我也認罰。只是罰俸可以,最好莫要貶官。”

本來還沒什麼,給謝狗這麼一說,陳平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要開口說話,謝狗已經得了小陌的眼神提醒,劍光一閃,瞬間遠離流霞舟,風馳電掣去往寶瓶洲。小陌則飛昇去往天幕。

陳平安嘖了一聲。

寧姚繼續看書。

陳平安問道:“陳李跟齊狩、龐元濟他們相比,大道成就如何?”

寧姚說道:“命和運都差不多吧,既然底子相仿,起運又互有早晚,三五十年內也看不出太多門道,等到他們各自熬過三五百年,一眼分明。”

年輕一輩劍修當中,綽號小隱官的陳李,無論境界,資質,戰功,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所以野渡、雪舟他們這些散落在浩然九洲的少年少女們,就喜歡將陳李當那道上先行的“假想敵”,總想要跟陳李較勁。

白玄、孫春王他們這撥孩子,要比陳李他們年紀小些,不過在家鄉還是屬於一個輩分的。

陳李破境極快,年紀輕輕已經是金丹瓶頸,前不久在浮萍劍湖一處秘境閉關,至今還未出關。

酈採親自護關。她在跌境之後,對於練劍修道一事,已經提不起什麼興致,。酈採已經放出話去,只等首徒榮暢躋身上五境,就會讓賢。她把更多心思放在了隋景澄和陳李、高幼清這幾位親傳弟子身上。

跟謝松花,宋聘一樣,這些去過劍氣長城的女子劍仙,出劍殺妖都是走霸道的路數,一個比一個狠。

陳平安私底下專門編了一本冊子,詳細記錄陳李他們的成長曆程。

既然當年是他提議讓他們來到浩然天下落腳的,總要負責到底,長久關注他們的成長。

落魄山總喜歡調侃他這個山主,是個經常不着家的甩手掌櫃。

蒲公英一樣隨風飄散天涯的遊子們,暫不着家,不可沉淪。

流霞舟跨海駛入寶瓶洲陸地,沿着大瀆深入一洲腹地,在那黃泥阪渡附近,陳平安讓劉蛻他們直接去往大驪京城便是,他和寧姚則下船去往村妝渡,根據刑部諜報顯示,高冕自從卸任了幫主身份,老人如今就在那邊隱居,前不久收了個徒弟。

大驪朝廷的四艘劍舟,已經巡視藩屬國完畢,卻沒有就此返回船塢,而是加上六十餘條大驪軍方渡船,即將南下。

明天就是芒種。

60.第60章 有鬼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487.第487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下)26.第26章 好說話309.第309章 殺機四伏1237.第1237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394.第394章 靈光乍現山漸青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門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068.第1068章 何謂算計979.第979章 俯瞰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561.第561章 緣來情根深種140.第140章 千奇(下)1007.第1007章 看酒778.第778章 醉酒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1217.第1217章 雪光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1131.第1131章 觀書喜夜長1090.第1090章 桌上火鍋桌外雪第1297章 書房裡的寫書人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775.第775章 雀在籠中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595.第595章 我連自己都怕3.第3章 日出496.第496章 一邊聊天,一邊殺人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1130.第1130章 開戰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940.第940章 大魚如龍305.第305章 低頭觀井,擡頭看天90.第90章 大雨滂沱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75.第75章 佔山爲王104.第104章 坐地分贓1008.第1008章 天下一詞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1037.第1037章 龍門對775.第775章 雀在籠中935.第935章 練手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959.第959章1121.第1121章 酒,劍,明月639.第639章 別有洞天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555.第555章 好久不見(上)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1045.第1045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中)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52.第52章 晃了晃753.第753章 願挽天傾者請起身134.第134章 這一年第1310章 生涯見字如晤15.第15章 壓勝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150.第150章 去開山870.第870章 夜歸人1277.第1277章 借書979.第979章 俯瞰15.第15章 壓勝260.第260章 練拳百萬783.第783章 四得其三932.第932章 心聲223.第223章 小街一戰128.第128章 奇觀803.第803章 自由和遠遊(二)75.第75章 佔山爲王215.第215章 畫眉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1090.第1090章 桌上火鍋桌外雪285.第285章 姑娘請自重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326.第326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68.第68章 天下有春101.第101章 坐鎮山頭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81.第181章 不值得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359.第359章 過橋登山71.第71章 有些喜歡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826.第826章 化雪時(下)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