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

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

涼亭內,就要氣氛融洽多了。

一聽那位秋毫觀陸道長,竟然是與陳山主一起登山的貴客,一時間鴉雀無聲。

當然會不敢置信,只是再匪夷所思,也不得不信,畢竟這種事情,誰敢造假?

原本幾個意態憊懶的女修,一個個的,都下神色認真起來,再看那位年輕道長,便愈發俊俏了幾分。

年輕道士好似一位山下的說書先生,開始了追憶往昔,“小道與陳山主,雖然不是同鄉,卻是相識於微時的患難之交,一見如故的知己,若是換個文雅的說法,就是那初次相逢兩少年了,那會兒小道與陳山主,都未發跡,然後小道與陳山主,投緣嘛,便一同出門遠遊,曾經夜宿一處城隍廟,夢遊至富貴發跡司,見那紫袍玉腰帶判官模樣的發跡司主官……”

有女子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年輕道士的言語,疑惑問道:“城隍諸司衙署裡邊,還有富貴發跡司這麼個地方?”

官署衙門多的,夢粱國京城裡邊的都城隍廟,衙門少的,衆多的郡縣城隍廟,好像都沒有此司纔對。

涼亭內的女子都搖頭,顯然都未曾聽說。

年輕道士唏噓不已,“可不是,事情就是這麼怪,反正就是瞧見了好些神異古怪事,比如城隍胥吏押着一夥罪犯,城隍爺要夜審,其中有那脖子上掛着一條繩子的女子,身着紅衣,面色悽苦,她習慣性仰頭,微微吐舌,還有頭戴枷鎖走在在廊道里的女子,如行水中,滿頭青絲如水草漂浮,之後猶有五位貴公子模樣的世家子弟,帶着一大幫貌美姬妾侍女,前來找城隍廟別司主官喝酒,夜深時,又有一位穿白裙騎白馬的女子,自稱姓白,是青城山下修行的散仙,今夜來此歇腳片刻……林林總總,千奇百怪,目不暇接,真是一夜之間看遍人間百年事。”

“小道事後夢醒,思來想去,再去翻了些古書,就如你們這般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敢當真,所幸靠着石頭養的,也有個根絆兒,還能沒個親戚六眷?小道好巧不巧,與那神誥宗秋毫觀的監院道士……的一個親戚,頗有幾分淵源,那位監院見小道根骨不俗,都不願意直接收徒,而是代師收徒,小道在那之後,就算是開始正式修行了,至於陳山主,當年城隍廟富貴發跡司一別,更是好大造化,真真是如那龍墜泥潭,困頓不堪,蚊蠅滿鱗,被困籠中,終於有朝一日,風雨晦暝,只等霹靂一聲,塘中泥龍精神抖擻,便徑直騰空而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小道暫且不去細說陳山主在那之後的諸多壯舉。”

“只說等到小道修成了仙法,山人幽居,靜極思動,就開始下山遊歷,紅塵歷練,遇妖魔降妖魔,見鬼祟斬鬼祟,好不痛快,在江湖上也算贏得一個偌大名聲了,一路雲遊,行至一處名勝古蹟,隔着一條大江,兩山對峙,自古就有那龜蛇鎖江之說,結果你們猜怎麼着了?就是這麼個水運濃厚之地,偏偏遇到了一場數百年不遇的大旱啊,百姓民不聊生,小道修了仙術,卻仍舊古道心腸,小道便掐一訣,使了個秋毫觀秘傳的闢水法,分開水波,去上游的水府,與那邊討要個說法,好嘛,根本就不把小道當回事,直接吃了個閉門羹,小道也就忍了,又那下游找那龍宮舊址的湖君府邸,要與這位湖君借水,好倒灌上游河牀,依舊無果,小道氣憤不過,只好親自出馬了,好幾天沒閤眼,只爲了苦心鑽研出一道仙家符籙,約莫赤子之心,感動了天神地祇,這道門檻極高的大符,真給小道學成了,沐浴更衣,齋戒一番,去那江邊高樓上,燒了符紙融入酒水中,然後小道只喝了半杯酒,就將酒杯丟擲出樓,酒水如瀑布一般傾瀉而出,源源不斷的流水注入那條幹涸見底、一條活魚都麼的河牀之內,從那之後,江水洶涌,草木豐茂……”

涼亭內的女修們面面相覷。

是該捧個場喝彩幾聲呢,還是質疑幾句?陸道長你雖然是中五境修士,可畢竟纔是最低一層的洞府境啊,說那“大符”,“門檻極高”,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需知此刻涼亭內,可就坐着一位觀海境和兩個洞府境練氣士呢。

青同開始挪步去往別地,不打算繼續旁聽下去了,陸掌教越說越沒譜了。

別人吹牛打不草稿,都是往大了吹噓自己,陸沉不一樣,算是反着來?

一位黃衣老者來到涼亭時,鶯鶯燕燕們已經散去,只有一個頭戴魚尾冠的年輕道士,在長椅上盤腿而坐,打着哈欠,腳邊擱放着一隻空酒壺,先前與那撥仙子又幫忙看相又說書的,費去一水缸的唾沫,得喝點小酒兒,潤潤嗓子提提神。

陸沉瞧見了嫩道人在亭外駐足不前,招手笑道:“坐下聊。”

嫩道人這才膽敢跨上臺階。

先前在那場幻境中,其實雙方就沒有聊天,陸沉很快就將嫩道人禮送出境了。

陸沉問道:“貧道的身份,桃亭前輩沒有告訴李槐吧?”

嫩道人搖搖頭,“不敢節外生枝。”

先有年輕隱官近乎威脅的提醒,再有白玉京陸掌教的敲打,這會兒的嫩道人,底氣不足,氣焰不高。

陸沉笑眯眯道:“陳平安跟你撩了那幾句狠話,心裡邊就沒有覺得不痛快?”

嫩道人扯了扯嘴角,“陳平安到底是爲我家公子好。”

陸沉揉了揉下巴,“這個說法,對也對,只是說得不是特別準確。”

嫩道人虛心求教道:“懇請陸掌教爲我解惑。”

陸沉說道:“陳平安是泥瓶巷出身,知道吧?”

嫩道人點頭道:“當然。”

那條小巷,可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陳平安,大驪藩王宋睦,真龍王朱,白帝城顧璨,也是南婆娑洲劍仙曹曦的家鄉祖宅所在。

陸沉背靠欄杆,懶洋洋道:“以前那條小巷裡邊,有個被陳平安和劉羨陽暱稱爲小鼻涕蟲的小兔崽子,嗯,就是我們那位白帝城鄭先生的小弟子了。”

嫩道人說道:“風水好得嚇人。”

陸沉擡起一隻手,隨便指了個方向,“昔年驪珠洞天擺在檯面上的五樁最大福緣之一,是條小泥鰍,被陳平安親手從田壟間釣起來,顧璨眼饞,陳平安一貫將他當做半個親弟弟,當然不會吝嗇,就送給了顧璨,顧璨養在了家裡的水缸裡邊,後來遇到了書簡湖的截江真君劉志茂,拜了師父,娘倆一同跟隨劉志茂,去了青峽島。一場分道而行,十四歲的草鞋少年,開始遠遊大隋,要將齊靜春一撥學生,護送去往山崖書院,其中隊伍裡有個年紀最小的,就是李槐。”

陸沉抖了抖袖子,“陳平安不想犯同樣的錯誤。”

嫩道人說道:“還望陸掌教細說個緣由。”

陸沉嘆了口氣,貧道都這麼說了,還聽不明白啊,滿臉無奈,陸沉晃了晃酒壺,仍是提起酒碗仰起頭,就只有幾滴酒水入嘴,抹了抹嘴,“小泥鰍這樁機緣,是陳平安親手送給顧璨的,顧璨那會兒年紀小,何談什麼道心不道心的,先前那句話,陳平安是怎麼跟你說的,‘身懷利刃殺心自起’,對吧?在那個可以視爲一處‘小蠻荒天下’的書簡湖,擁有一條元嬰境水蛟的認主,對一個屁大孩子來說,既是一張保命符,也是一種……一把鋒芒無匹的柴刀吧,就像走入一大片油菜花田裡,性情頑劣的孩子,沒了拘束,手持柴刀,眼中所見,自然都是纖細嬌柔的油菜花,由着性子,隨便劈砍,未必能夠看得見田地裡隱藏的蛇蟲,以及那些油菜花的主人。”

“與此同時,那條小泥鰍爲了自身大道的不斷登階,當然就得吃飽,如你桃亭要搬山煉山,蛟龍之屬,還有什麼比直接吃練氣士更快的修行之路,這是小泥鰍的本性使然,又與顧璨的本心相契,主僕雙方,就像一種……小小的合道,再加上劉志茂的冷眼旁觀,自然就是一個殺心四起,一個兇性大發。”

“所以陳平安當年纔會被師兄崔瀺折磨得差點,只差一點,就心境徹底崩碎了,如果貧道沒有記錯,他曾經與顧璨說過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

“當然,李槐與顧璨的秉性,當年看着差不多倆孩子,究其根本,還是很不一樣的。兩個同齡人,瞧着同樣是膽小,顧璨卻是因爲知道自己力氣小,李槐是隻敢窩裡橫,卻正因爲他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並且李槐很小就知道親人的好。顧璨和李槐,就像兩種人生,一種極不美好,想要把未來的日子過得好一點,一種是貧寒之家,看似生活不易,其實家人閒坐燈火可親,其實是一種極其難得的幸運事,所以未來就要維持這份來之不易的美好。”

“所以一旦李槐被你牽引道心,變成一個讓陳平安心目中那位齊先生會感到失望的人,你會死的,一定會。”

“你自恃境界,其實一直看不起一個境界不高的年輕隱官,卻不知道,其實從陳平安第一天得知你成爲李槐的扈從之後,他就開始着手幫你準備了一本冊子,等到他參加文廟議事,在那鴛鴦渚,你以爲是自己在抖摟威風,心中頗爲自得,陳平安卻是一直在冷眼旁觀,所以今天到了婁山,才與你說幾句開誠佈公的言語,免得……將來他打死了你,桃亭前輩還覺得委屈。”

陸沉哀嘆一聲,伸出手指,點了點這位黃衣老者,“先前貧道蹲在路上,罵一塊石頭是絆腳石,你當貧道是吃飽了撐着隨便說說的,還有那句人吃熱飯狗吃熱屎的怪話,你這會兒嚼出餘味來麼?唉,桃亭前輩你想啥呢,這表情……可就誤會貧道了啊,貧道又不是說吃熱屎嚼出啥餘味,貧道是說話裡有話,言外有意,如貧道這般道人,說話聊天,總不好直不隆冬,多少得帶幾分玄妙意味,才與身份匹配哩。”

嫩道人臉色尷尬,只得昧着良心說道:“陸掌教是善玄言者,既風趣,又意味悠遠。”

陸沉呵呵一笑,轉頭望向涼亭外的山水景象,“如果我們將一山一水每個人,都視爲一篇文章的每一個字,那麼你們就錯過太多了。貧道修行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無過錯’的道士,並且能夠接近無錯的,屈指可數,陳平安能算一個,當然他還是最年輕的那個,暫時也還是道法最低的那個。”

嫩道人小心翼翼問道:“陸掌教爲何願意爲我提點一番?”

陸沉哀嘆一聲,“你一個飛昇境大修士,不也是個字?還是那麼大個字,杵在貧道眼前,貧道豈能錯過?”

人難無過錯,人生多錯過。

事錯過,錯過人,反覆思量,都是過錯,過去的錯。

陸沉神色憂愁不已,幾次擡頭看天,想着是不是不告而別,溜之大吉。

即便註定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可只要躲得過初一,不就等於多出十四天的安穩日子了?

夢粱國年輕皇帝,複姓納蘭的水神娘娘,梅山君,依舊一坐兩站,待在涼亭內。

黃聰倒是希望他們倆隨便些,但是兩尊山水神祇,只是恪守君臣之禮。其實這在山水官場,是不常見的事情,一國五嶽山君,與國境內的第一高位水神,遇見了皇帝君主,根本無需如此。

但是作爲前朝武將英靈出身的梅山君,從心底就認可這位年輕皇帝,梅山君都不肯落座,與之金玉譜牒品秩相當的納蘭玉芝也就只好奉陪了。

突然冒出一個年輕道士,納蘭玉芝手指悄然掐訣,笑道:“膽子不小,私闖宅邸。”

只見那年輕道士開始裝瘋賣傻,“啊?小道莫非走錯門啦?這都行,看來小道與這位姐姐是有緣分的。”

頭戴魚尾冠,那就是神誥宗的授籙道士了。

在寶瓶洲,沒誰敢這麼不把神誥宗的金科玉律當回事,願意假冒神誥宗道士。

梅山君瞥了眼道士,以心聲說道:“陛下,這個道士確實來自神誥宗,因爲身後懸有一盞燈籠,寫有秋毫觀秘製的字樣,是那種有師門祖蔭庇護之人,看上去只是個龍門境修士,其實是位金丹地仙,不過應該剛剛結丹沒幾年,氣象不穩。”

納蘭玉芝皺眉道:“這傢伙是怎麼進來的?爲何一點氣機漣漪都沒有?”

梅山君冷笑道:“鬼知道。”

黃聰示意他們不用緊張,來者是客,這些餐霞飲露的山上修士,仙風道骨的,是多數,可那性情古怪的,術法偏門的,喜好遊戲人間的,也爲數不少。

“既然來錯了地方,貧道就將錯就錯了。”

年輕道士蹭蹭蹭跑上臺階,一個站定,雙手負後,低頭看着勝負分明的棋局,點頭道:“執白一方,是位頂尖高手啊。”

那位水神娘娘伸手抵住眉心,這廝道法高低不去說,臭棋簍子是肯定的了。

黃聰依舊氣定神閒,笑問道:“敢問道長,爲何有此說?我怎麼覺得黑棋是穩贏?”

執白一方,正是自己。

“下棋是世間最沒勁的一件事了。賭高有輸,棋高無輸嘛。”

年輕道士一手捻白子,一手拿黑子,幫着放在棋盤上,噼啪作響,清脆悅耳,一邊落子棋盤上,一邊微笑道:“賭桌上,除非是出老千,否則任你是絕頂高手,手氣不順,哪怕是碰到了剛入行的雛兒,對方運道好,比如丟個骰子,次次六六六,高手依舊總有輸錢的時候。但是弈棋一道,高手偶有漏着,昏招,低手,總是棋術尚未化境使然,即便如此,遇到高手勁敵,棋差一招,所差不過一子半子,決定不會棋枰之上,黑子盡死,白子全活。”

“至於那些真正的弈棋高手,面對棋力弱的,絕無輸的道理。比如繡虎崔瀺,又比如鄭居中,再比如……”

年輕道士挺直腰桿,扯了扯道袍衣領,“就是貧道……”

略微停頓,才繼續說道:“的師兄了。”

那位水神娘娘嗤笑道:“崔國師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隨便喊的?”

年輕道士搖頭笑道:“名字不拿來喊,還能做什麼呢。”

“咦,這棋局走勢,怎麼跟貧道預料得不太一樣。”

結果亭內三位,見那廝伸手一抹,把棋局完全打亂。

“貧道把先前那些話,全部收回來,哈哈,都收回來。”

黃聰忍不住笑道:“道長是個妙人,敢問尊號?”

“神誥宗秋毫觀,陸浮,暫無道號,祁天君都見不着貧道幾面的。”

納蘭玉芝掩嘴笑道:“有道理,陸道長見不着祁天君幾面,當然陸道長就見不着祁天君幾面了。”

年輕道士笑嘻嘻道:“這位姐姐,說話真好聽,嗓音脆脆的,好似盛夏梅子白瓷湯,碎冰碰壁噹啷響哩,又善解人意,真是金聲玉韻、蕙心蘭質的一朵解語花呢。”

“咦,看姐姐的裝束,似乎與貧道一模一樣,是那蘇子的仰慕者。”

“巧了不是,貧道曾經僥倖與蘇子一路同遊數月光陰,詩詞酬唱,論道說禪,不亦樂乎。”

黃聰咳嗽幾聲,都不知道怎麼勸說這位陸道長,說話也別太不見外了。

納蘭玉芝調侃道:“哎呦喂,這算不算是狗過門簾靠嘴?”

年輕道士半點不惱,反而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言語,“早知道我就讓某位前輩跟着來這兒了,那才應景。”

梅山君臉色緊繃,以心聲道:“陛下,我忍不了,能不能下逐客令,將這廝趕出去?”

“別介啊,人間那道逐客令的開山鼻祖,貧道也是與之頗爲熟稔的……”

梅山君內心一震,這道士,竟然能夠窺探自己的心聲?

不等梅山君提醒皇帝陛下和納蘭玉芝,水神娘娘已經轉頭望向門口那邊,以心聲提醒年輕皇帝,“陛下,有人登門拜訪,是……那位落魄山的陳山主!”

那年輕道士鬼鬼祟祟,看樣子就要腳底抹油。

卻被納蘭玉芝一把攥住胳膊,“陸道長,要去哪裡啊?照你的說法,走過路過莫錯過嘛。”

年輕道士甩了甩胳膊,好像掙脫不掉束縛,便輕輕拍了拍水神娘娘的手背,眼神誠摯道:“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山高水長,來日再見。”

梅山君乾脆不再繼續心聲言語,直截了當說道:“陸道長是得道高人,既然都能聽到梅某的心聲,怎麼都是一位元嬰神仙了吧?”

年輕道士哈哈笑道:“好說,都好說。”

納蘭玉芝想要鬆開手,驚駭發現竟是做不到,就像被一塊牛皮糖粘住了。

不同於陳靈均和李槐那兩處宅邸,這邊的宅子,當然是有夢粱國高手護衛的,很快就將那位自報名號的年輕隱官,畢恭畢敬領到涼亭這邊。

陳平安瞥了眼陸沉陰神。

陸沉立即使勁搖晃手臂,將水神娘娘的纖纖玉手給掙脫開來,一臉震驚,顫聲道:“這位俊俏後生,瞧着好生眼熟!莫非就是那落魄山的陳山主,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避暑行宮的末代隱官,劍氣長城的二掌櫃,貧道的患難之交至交好友陳道友……”

陳平安黑着臉說道:“一邊涼快去!”

“好嘞。”

這尊陸沉的出竅陰神,一個蹦跳,“回見回見,貧道就在那千秋亭那邊候着了。”

倏忽間不見了蹤跡。

涼亭裡邊三位,連同皇帝黃聰,好像都給整懵了。

黃聰回過神,趕緊走出涼亭,只是一時無言,神色尷尬。

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只是被那位陸道長一攪局,硬是讓年輕皇帝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稱呼陳平安了。

“高掌門不厚道,揚言我要是不來見陛下一面,就不放行了。”

陳平安率先開口,拱手笑道:“至於剛纔這個秋毫觀陸浮,陛下不用理會他,他腦子有病,是個拎不清的,經常犯渾。”

黃聰如儒士作揖道:“夢粱國黃聰,拜見陳先生。”

梅山君神色肅穆,抱拳沉聲道:“菘山梅預,見過隱官。”

水神娘娘側身斂衽,施了個萬福,“望月江水府納蘭玉芝,見過陳劍仙。”

與年輕皇帝一起步入涼亭,陳平安拎了拎青衫長褂,輕輕落座。

涼亭抱柱聯,是一副龍門對。

放開眼界看,世上幾百年舊家無非積德行善,頭頂三尺有神明。

理當如此說,天下第一件好事還是立志讀書,功夫不負苦心人。

陳平安笑着開門見山道:“聽我那弟子裴錢,聊起過陛下,說當年在大驪陪都戰場那邊,曾經有個天潢貴胄,一點不惜命,多次以騎將身份,衝鋒陷陣。”

黃聰臉色苦澀道:“不太怕死,是真,差點死了,也是真的。”

那處戰場,有沒有我黃聰,當真用處不大,可有可無。

只是那麼多毅然決然慷慨赴死的夢粱國將士,白死?絕對不是!可要說真的如何建功立業了,又好像遠遠夠不上。

任何一個投身戰場的人,只要是親身經歷過那些慘烈戰事的人,就都會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山下王朝的精銳甲士,面對那些山上的修道之人,看着那些動輒驚天動地、搬山倒海的仙家術法,會心生絕望……以至於這些年過去了,年輕皇帝依舊經常會大汗淋漓,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再難入睡,夜不能寐,耳邊似乎還縈繞着金戈鐵馬之聲。

年輕隱官好像看破年輕皇帝的心結,搖頭道:“想要打贏當年那場仗,唯有山上山下兩不畏死,如果山下不敢死,寶瓶洲山上修士就數量再翻幾番,最後別說守住那條中部大瀆戰線,只會淪爲桐葉洲第二,被蠻荒妖族一碾而過,一直打到北俱蘆洲去。寶瓶洲不是缺了一個夢粱國就打不了仗,但是寶瓶洲沒有一個個夢粱國,就會輸得毫無懸殊,說不定如今浩然天下就只剩下一箇中土神洲了。”

梅山君眼神熠熠光彩,忍不住說道:“說得好!”

納蘭玉芝亦是輕輕點頭。

嫩道人已經回了,此地的陸沉真身,收攏了出竅陰神,躺在長椅上,翹起腿,一晃一晃的。

涼亭匾額“千秋”,而且最出奇之處,是天下別處的匾額楹聯,都是後者文字遠遠多於前者,但是婁山這處涼亭,卻是反其道行之,一副楹聯總計就兩個字。

一邊“夢”,一邊“醒”。

陸沉微笑道:“反者道之動,道者反之動。”

世間公認修道一事,是逆天而行,誰都認,就是誰都不願意多聊。

真人陸地常駐,仙師搬山倒海,提挈日月,長生不朽,與天地同壽等等。

可不就是一種天地間最大的“大逆不道”?結果這撥人,反而成爲了人上人,算不算滑天下之大稽?

陳平安與年輕皇帝告辭,來到這邊,走入涼亭內,沒有脫掉那雙布鞋,盤腿坐在長椅上,取出旱菸杆,菸袋綁在竹煙桿上邊,開始搓菸絲,摻有野山參沫子,和桂花,旱菸杆用紅繩墜了一小塊無字玉牌。

“你說說看,那個周密到底是怎麼想的?”

陸沉縮着肩膀,雙手籠袖,靠着亭柱,半躺在長椅上,擡頭望向天幕,“他啊。”

“浩然賈生,本名賈默,不宜言語便沉默嘛,經天緯地之才。等到成爲了蠻荒的通天老狐,被譽爲天下文海,做事情就真的很周密了。”

陳平安笑道:“需要你說這些老黃曆?”

陸沉說道:“因爲貧道從沒跟他打過交道,就只能是說些猜測了,大概他認爲,是等到有了‘我們’,纔有了善惡之分,對錯之別。”

“跟這種人,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說好聽點,雙方吵起來,叫雞同鴨講,或者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來爭去,總是各執己見,誰都說服不了對方,大概這就叫大道殊途吧。說難聽點,對方就是某種已經自證、且能夠自圓其說、並且自行其道的道。至於周密腳下這條道路,能否稱得上是某種大道,現在來看,看不出來,得以後有人回頭看才行。如今不管是誰,當然貧道的師尊是例外,其餘我們,如何精心推衍,大道演化,都未必是周密心中所想的那條路。而現在的局面,誰都不想當那回頭客,不想自己將來作那‘回頭看’。所以先前那場河畔議事,就連吾洲那個兇悍至極的婆姨,一個爲了躋身十四境什麼都可以煉化的她,反而是第一個提出要做掉周密的修士,當然不是她跟周密有仇嘛,就是知道周密的未來,絕對不是她吾洲想要的那個未來。”

陳平安笑道:“這個吾洲,我絕對不會主動招惹她。”

言下之意,你吾洲也別來招惹我,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陸沉猶豫了一下,擡起手,使勁一卷袖子,山水朦朧,依稀可見兩位道士身影,坐而論道。

一位中年面容的道士,頭戴芙蓉冠,氣質溫和。一位年輕道士,頭戴蓮花冠,風流倜儻。

師兄在離開白玉京之前,曾經當着小師弟陸沉的面,有過一場極其耗費心神的大道推演,最終得出了三種結果。

一種,人人皆可修行,皆是修道之士,所有有望開竅煉形的有靈衆生,同樣可以安穩修行。如此一來,會不會別開生面,整座天地,井然有序?甚至可以是那人間萬族修士,再不用蝸牛角上爭何事,無需石火光中寄此身,而是匯成一條條璀璨長河,一次次聯袂遠遊天外,去開疆拓土,各自選中一處星辰作爲道場,各自開枝散葉……

第二種,天地靈氣徹底歸攏在某幾處,人間好像提早進入一種不可修道的末法時代,陷入一種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境地,故而世間有靈衆生,除了屈指可數的幾位“懸空”,此外便無一例外,皆不可修行,而這幾位,不得干涉天地運轉,至多就是侷限在某種“一隅之地”,於大天地隱世不出,於小天地自在逍遙,此外必須遵循某些密約,只在某種天地大劫中,纔可以出手,改變天地軌跡。

第三種,就是徹底陷入混沌,無序就是唯一的秩序了。

事實上還有第四種結果。

但是大師兄當時沒有讓陸沉去觀道,因爲道不可道。

陸沉卻猜出來了。

是“天地爲一”。

也就是後來曾經的浩然賈生,後來的蠻荒周密,他想要做成的那件事。

陸沉重新一卷袖子,打散景象後,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卻是手背朝上,掌心朝下,“換成我是周密的話,首先,成爲一,大煉一。”

翻轉手掌,陸沉微笑道:“其次,身化億兆。”

“然後,就無所謂什麼修道證道得道散道了,無此憂患。”

陸沉繼續說道:“再然後……”

陳平安突然微微皺眉。

陸沉用腦袋輕輕磕碰亭柱幾下,會心笑道:“貧道說的這個‘化身’,可不單單是化爲有靈衆生啊。”

陳平安點頭道:“繼續。”

懂了,不單單是如今的五座天下,而是白玉京鎮壓的那座天外天,西方佛國鎮壓的那座地獄,

還有所有的遠古星辰等等,都被大煉。就像被修士煉爲本命物。

收攏爲一,化整爲零。

在這種境界裡,什麼一劍斬開天上銀河,什麼輕輕一口呵氣,便能吹散一顆遠古星辰,都不算什麼道法了。

任你是十四境修士,甚至是一位十五境,面對那個合道的周密,都是虛妄了,因爲本就是他的大道一部分。

陳平安翹起二郎腿,手持煙桿,輕敲鞋底,磕掉那些灰燼,重新續上菸草,繼續吞雲吐霧。

陸沉忍不住唏噓道:“千年房舍換百主,一年拆洗一年新。”

陳平安手腕一擰,將那旱菸杆收入方寸物中,“陸掌教,聊完虛的,我們再來談一點實在的。”

陸沉頓時頭大如簸箕,一聽這個“陸掌教”的敬稱,就知道沒啥好事。

陳平安伸出手,“六顆穀雨錢。”

陸沉無奈道:“登門做客得送禮,這是必須的禮數啊。再說倪夫子,與那青同道友,兩顆穀雨錢而已,對他們來說毛毛雨,與隱官大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平安說道:“那就不談他們兩位,我另外備有禮物,會送給黃粱派,所以我那兩顆穀雨錢,折算成二十顆小暑錢,拿來。”

陸沉聞弦知雅意,只得摸摸索索,取出一堆小暑錢,都是陸掌教東敲竹槓西一鋤頭辛苦收集而來的孤品吶。

陳平安就挑選了二十顆,收入袖中,站起身,“在我下山、在你重返白玉京之前,我也有一幅畫卷,要讓昔年在驪珠洞天小鎮擺攤子的陸道長,再看一遍。”

陸沉欲言又止。

想問一句,貧道既然都看過了,能不能別看了。

只是涼亭之內,已經異象橫生,再起夢境一般。

天地間。

一尊巨大法相,正襟危坐於寶瓶洲最北端的天上。

天劫將至,雲海緩緩低垂,靠近那尊法相的頭顱。

儒生擡頭,面帶笑意。

一位天上仙人高聲言語,言出法隨。雷法佈滿雲海,閃電如千萬條蛟龍遊走在雲海中。

隨後又有一隻金黃色手掌,將那雲海攪出一個巨大窟窿。這尊高坐雲海之巔的巍峨仙人,自稱“本座”。

雙鬢微霜的儒士法相,手掌變拳,伸手將那一粒珠子虛握手心中。

正是這一刻,當年驪珠洞天內的小鎮,瞬間白晝如夜。

坐在雲海窟窿頂部的仙人,如坐一口水井的頂部,好似在俯瞰井底之蛙,面帶譏諷,大笑不已。

其中有一言語,如雷聲震動,“就由本座先陪你玩玩!”

十二把飛劍以此從天上 刺破雲海,垂落人間,金色巨人睜着一雙粹然金色的眼眸,意態慵懶,盤腿而坐,雙拳撐在膝蓋上,右拳抽出一根手指,屈指輕彈。一柄飛劍如獲敕令,刺穿儒士法相那條拳頭虛握的胳膊。雲海之上的金色巨人,雙手各自伸出一根手指,每一次起落,手指輕輕旋轉,便有飛劍畫弧,儒士法相的整條手臂,被飛劍刺出數以千計的窟窿。

要以一場飛劍法雨,潑一潑春風的冷水。

無數條金色絲線,從雲海中滲透而出。

呈現出三種顏色的雷法蛟龍,電光璀璨,交織出三張大網,如刀削一般,將那儒生法相一點一點消磨。

同時結出一座天地大陣,瘋狂汲取天地靈氣,隔絕那儒士與浩然天下的大道牽引,同時防止此人雙腳落在寶瓶洲大地之上。

即便儒士是浩然天下的讀書人,而出手的兩位,卻是跨越天下而來的白玉京天仙,天時地利,都不能給前者!

金色巨人一拳拳落下,將那尊雪白法相的揚起之手直接打穿,後者手心被砸出大坑,手掌崩裂,轟然粉碎,之後手臂一節節被那一拳拳打爛。

只剩下半截胳膊。

而儒生的左手,始終虛握,紋絲不動。

但是從虛握之拳,到手臂至肩頭處,已經覆蓋上了一篇篇寶誥青章的雷法道訣,每一個蘊藉雷法真意的文字,皆大如屋舍。

雲上雙指併攏作劍訣,一斬而下,將儒士法相的握拳之手,從肩頭處斬斷。

斷臂再被那些道訣文字當場炸碎。

儒士只剩半截的右手胳膊,重新擡高傾斜遞出,如傘遮雨,攔在那粒珠子上邊,同時將珠子往回一攬,護在自己身前。

雲海之上,金色巨人一拳拳砸在儒士法相的頭顱上,

在一座 的法陣天地內,激盪起巨大的氣機漣漪。

每一拳砸出,儒士法相便下墜一分。

身無雙臂,只餘下一顆已無胳膊銜接身軀的懸空拳頭。

一尊慘不忍睹的法相,就只是死死護住那僅剩的拳頭。

讀書人的法相,嘴脣微動,無聲而念,似乎猶然置身於學塾內,面對那些臉龐稚嫩、眼神乾淨的孩子,爲那些會喊自己一聲“齊先生”的學生們,最後一次講課授業。

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

那座沒有蒙童的鄉塾內,雙鬢霜白的青衫儒士,滿頭雪白。七竅流血,血肉模糊。

最終。

魂魄破碎,不足以支撐身軀,如一件瓷器重重摔在地上,只是碎得無聲無息,如人間一陣春風來過又遠去。

好像從頭到尾,儒士都沒有還手,就只是招架而已。

道法不夠高?

已經悄然躋身十四境,當時就擁有三個本命字。

脾氣好?

文聖一脈嫡傳弟子,其實脾氣最好的,是左右,最差的纔是此人。

是那個一腳將正陽山搬山猿踩在地上,更是是那個笑言甲子之前會一腳踩平正陽山的人。

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竟然臉色微變,幾次想要開口言語,都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什麼。

陳平安站在涼亭內,看着遠方,說道:“不用假裝心虛,我知道你陸沉根本不怕這個。”

陸沉果然立即恢復平靜神色,語氣淡然道:“不該意氣用事,借出一身道法的。”

而那個再不是草鞋少年的青衫客,同樣神色平靜。

因爲所有的情緒,都被一一切割。

天下有我齊靜春。兩快哉。

可我只能遇到一個齊先生。

師兄左右曾經說過一句話。

講道理有用,我練劍做什麼。

所以要練劍!

能在那中土穗山,大大方方告訴周遊,我陳平安會成爲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

我陳平安這一生,跋山涉水辛苦走這一遭,絕不能只是謀生,絕不能只是求活。

所以要學拳!

陳平安才能最終在那個古怪之地,與那古怪之存在,說出一句“要比你拳高一境”。

白玉京五城十二樓,紫氣樓樓主姜照磨,道號“垂象”,被譽爲二掌教餘鬥之外,劍術最高,兼修武道。

另外那位精通雷法的老城主,龐鼎,道號“虛心”。資質極老,道齡極長,被譽爲青冥天下雷法第一人,同時兼修五行術法,皆是絕頂造詣。

而這兩位全是道老二餘鬥一脈。

這幅光陰畫卷,原本陳平安在躋身十四境之前,都註定無法看到了。

而且關於重新翻檢這副畫卷一事,當初陸沉都被矇在鼓裡。

如此說來,陳平安很早就開始精研陰陽家術算一事了。

事實上,確實如此,陳平安很多年前,就曾經與持劍者說過,以後我可能會學一點陰陽術推算。

遙想當年,剛認識某位戴斗笠牽毛驢的佩刀劍客那會兒,與草鞋少年曾經有過一番對話。

少年說,有些必須要報的仇,只要一天沒報仇,那麼他活一百年,就能記住九十六年!

那位劍客就笑問一句,剩下四年被你吃掉啦。

少年當時一板一眼回答,五歲之前,我有爹孃,又不懂事,可以不算。

陳平安擡頭望向天幕。

大不正則小不敬,姜照磨和龐鼎,等到我陳平安到了青冥天下,你們倆以後走夜路的時候小心點,陰溝裡翻船,死在溝裡,就是棺材。

故而那座“呂公祠舊址”內,那棟小樓內空蕩蕩的三口棺材,其實就是陳平安在告訴陸沉。

三口棺材,姜照磨一口,龐鼎一口,餘鬥一口。

你陸沉只要自己不躺進去,那就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陸沉站起身,微笑道:“明白了。經此一別,山水迢迢,你我各自……怎麼說來着?”

陳平安說道:“我行我素。”

(本章完)

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無用?232.第232章 又見城隍爺1218.第1218章 就山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884.第884章 不對237.第237章 一山還有一山高717.第717章 唯恐大夢一場13.第13章 相逢1091.第1091章 不是第二個餘鬥290.第290章 千里送人頭247.第247章 一團亂麻,既見君子513.第513章 明月當空(下)668.第668章 先生學生山水間603.第603章 遇見我崔東山(二)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863.第863章 春風得意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3.第3章 日出1232.第1232章 求之不得大風流198.第198章 少年想要遠遊1089.第1089章 猜先1109.第1109章 關門弟子548.第548章 江清月近人(下)135.第135章 振衣528.第528章 小街又有雨(下)449.第449章 審大小,定善惡814.第814章 碎碎平安921.第921章 果然318.第318章 別人無敵當如何735.第735章 叛變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499.第499章 驅馬上丘壠(上)811.第811章 水未落石未出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539.第539章 沒見過半仙兵?(上)799.第799章 何處不問劍318.第318章 別人無敵當如何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463.第463章 人未死身先死?199.第199章 黃雀去又返1250.第1250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八)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1153.第1153章 從容寫去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224.第224章 才子佳人1257.第1257章 道上青天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1152.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1063.第1063章 桃葉見到桃花158.第158章 吃掉930.第930章 青白之爭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1017.第1017章 下棋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58.第58章 先生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262.第262章 有劍從雲海來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327.第327章 小巷中42.第42章 天才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226.第226章 匣有兩劍,降妖除魔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640.第640章 得寶733.第733章 煉劍(二)1209.第1209章 高兩境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第1291章 於混沌一片中440.第440章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45.第45章 陽光903.第903章 劍斬十四904.第904章 可規可矩謂之國士84.第84章 我有一劍641.第641章 羊腸小道,人人野修443.第443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上)304.第304章 人間多不平1061.第1061章 吾爲東道主(七)1112.第1112章 須臾少年,帶酒衝山4.第4章 黃鳥725.第725章 誰能與寧姚般配1107.第1107章 愁者自愁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