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更。附近百姓受神都幫的威迫,早已逃得不知去向,而官府收了上官笑的銀子,不問不聞,任由神都幫清場殺人。這條白天無比繁華的長街,此時成了人間地獄,屍橫遍地,鮮血染紅了每一寸街面。 上官笑真的在橋上擺起一桌酒席,又從附近的青樓叫了幾名妙齡女子陪酒助興,叮叮噹噹,彈起了琵琶,吹起了洞蕭,唱起了低俗的豔曲。
橋上的衆人情不自禁,早忘了置身生死廝殺當中,聽到情濃處,污言穢語忍不住脫口而出,不時淫笑幾聲。 橋上充斥着濃郁的脂粉之氣,居然沖淡了刀光劍影,以及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上官笑,霍守業,周定邦三人觥籌交錯,猜拳劃枚。橋上的衆人也分到了幾斤熟肉,一壺燙熱的酒,大塊朵頤,好不快活。
橋下的生死相決,好像跟他們一點關係也無。 誰都看得出來,上官笑使的是驅虎吞狼之計,使玄鐵石與趙魚他們殘殺,他坐收漁人之利。他之所以不放玄鐵石上來,既是出屢次被玄鐵石羞辱的惡氣,又是留玄鐵石消耗趙魚他們。一旦到了兩敗俱傷的時候,橋上的百餘精騎,便衝了下去,足以蕩平一切。
玄鐵石早氣得七竅生煙,一邊與他們劇鬥,一邊破口大罵:“我操你奶奶的,老子縱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王八蛋!”上官笑哈哈大笑道:“玄大爺要操誰的奶奶啊?我奶奶死了二三十年了,早已經白骨一堆,倘若玄大爺樂意的話,我倒可以領你去。” 霍守業道:“想不到玄大爺胃口特別得很,居然喜歡上了年紀的老阿婆,上手皺巴巴的,和烘乾了的枯樹皮,有什麼區別呢?我嘛一介凡夫俗子,還是喜歡又白又嫩的小姑娘。”
周定邦道:“大人物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猜得透的,玄大爺的嗜好還算正常的,若是他要去找母狗,母豬,母牛,豈非嚇煞人?” 他們故意說得格外響亮,玄鐵石字字聽在耳裡,簡直連肺都要氣炸了,厲聲道:“你們幫不幫忙?”上官笑道:“玄大爺此言差矣,在下已經足夠卑鄙,奉上自己的奶奶,倘若還要再幫玄大爺,去按住在下奶奶的手腳,在下豈非真成了龜孫子麼?玄大爺不是最擅長霸王硬上弓,強人所難麼?”
霍守業附和道:“並非我們不幫忙,只怕越幫越忙,惹得玄大爺生氣。” 周定邦搖頭嘆道:“做人很難的。”上官笑道:“你們難道不了解玄大爺麼?他做事何時需要別人幫過忙?這些年他走南闖北,殺人無數,不都是單槍匹馬麼?我們倘若貿然上去了,豈非顯得玄大爺是草包飯桶?”霍守業哈哈大笑,道:“玄大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殺神稱號決非浪得虛名,如果連這兩個小角色都解決不了,只怕殺神從今以後要改成該殺了。”
周定邦擺手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曾經見過三十八人圍攻玄大爺,玄大爺眉頭也不皺一下,不過須臾之間,便把他們殺得一個不剩。”上官笑一按桌子,霍然而起,瞪眼問道:“三十八人?”周定邦嘆了口氣,微笑道:“三十八個又老又醜的老尼姑。” 霍守業“噗嗤”一聲,吐出嘴裡的酒水,咳了一會兒,才漸漸平息下來。道:“如此說來,玄大爺真是老阿婆的剋星?”
上官笑大聲道:“玄大爺,在下給你準備了一桌慶功宴,你老不用慌張,該出什麼招,就出什麼招,好酒好肉都給你留着呢。” 他指着桌上兩道菜,道:“這兩碗菜我們一口也沒吃,特地孝敬你的。”霍守業道:“油炸螃蟹?”周定邦點了點頭,道:“高,實在的高,玄大爺不就像人見人怕、橫行霸道的油炸螃蟹麼?”霍守業忍着笑道:“清蒸王八?”
上官笑道:“所以玄大爺務必要殺了他們,不能死在他們手裡,否則你嬌滴滴的妻子,情人,就由我來照顧了。” 玄鐵石聽在耳裡,說不出的煩躁,喉嚨嗬嗬作響,恨不得立刻剁了上官笑三人。他又劈了數劍,狂笑道:“想我死,沒那麼容易。”招式卻不如先前那樣門戶森嚴,章法嚴謹。
更要命的是,這種雜亂的心情一旦被釋放出來,就像無藥醫冶的瘟疫,再也控制不住。 他只覺得心裡像被塞了一團臭哄哄的雜草,一團毫無頭緒的線,憋在腹中,竟無處發泄。趙魚大笑道:“所有人都拋棄了你,你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鋼刀倏地從玄鐵石左脅下的空隙繞了進去,卟的一聲,砍在他左腿上,鮮血長流。
霍守業道:“哎喲,不好,玄大爺受傷了。”周定邦嘖嘖說道:“好像還出血了,我們要不要送些金創藥上去?”上官笑道:“玄大爺身子比大熊還要強壯,流這點血算甚麼?再說玄大爺殺人,哪次不是血流成河,血流飄杵?” 玄鐵石倒也硬朗,居然一聲不哼,伸出左手,緊握住趙魚的刀身,用力一扳,喀嚓一聲,鋼刀當即攔腰而斷,一截插在他大腿上,一截握在趙魚手裡,暴喝一聲,道:“殺我的人還沒有出世!”重劍高舉頭頂,劍光一閃,往趙魚頸部劈去。
上官笑心中沮喪,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哼了一聲,道:“真他媽的掃興。”霍守業安慰道:“上官幫主稍安勿躁,鹹魚想翻身,只怕難得很。”周定邦道:“別人也不是吃素的。”趙魚道:“我就是殺你的人!”足尖挑起地上一具屍體,平平向玄鐵石撞去。 玄鐵石手起劍落,將屍體砍爲兩截,鮮血噴得他全身都是,甚至濺入他的眼裡,他不由伸手抹了抹臉龐。歇了一會的葉楓道:“黑髮人送白髮人,這纔是最完美的人生。”躍起身子,連人帶劍化爲一道耀眼光芒,向玄鐵石刺了過去。
上官笑眉開眼笑,道:“戲就應該這樣演的,我最喜歡看猥瑣醜陋的大壞蛋,把正氣凜然的大俠好漢打得滿地找牙,屁滾尿流,兩位,我們飲了此杯,算是爲玄大爺壯膽,助威。”三人哈哈大笑,一飲而盡。玄鐵石見得勢急,情知難以招架,只得退了兩步相避。 葉楓長劍跟着刺出,這一次刺向他左脅,卻不似先前快若雷霆。到了中途,劍招忽然一變,空靈飄急,如風中的柳絮,捉摸不定,不知它到底要飄向何方。
玄鐵石一怔,心道:“他想聲東擊西,不是左就是右。”舞起重劍,護住兩翼。 葉楓長笑道:“不是左,也不是右,我偏偏要單刀直入。”劍尖如靈蛇般擦着玄鐵石的劍身,斜斜刺向他的肚臍。玄鐵石此時腹部門戶大開,葉楓乘虛而來,實在無法抵禦。玄鐵石反應也快,闊劍往地上猛然刺去,借力彈起,向後縱起丈許。
葉楓劍鋒如電,嗤的一聲,劃破了他的衣裳,只見一塊布片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上官笑眉開眼笑,拊掌道:“精彩,精彩。”周定邦嘆道:“我還以爲薑是老的辣,如今看來,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霍守業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玄鐵石喝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鬚髮皆張,撲了上來,連人帶劍,向葉楓疾刺,劍法精奇,勁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風聲虎虎,許多人都不禁喝起採來。
葉楓笑道:“你又不是我的情人,誰和你要死要活?你老婆有了,孩子有了,人間的福氣都被你享用了,我還有娶妻生子,要死也是你先死!”他連連得手幾次,信心驟然暴漲,再不把玄鐵石放在眼裡,隨手一劍刺出,從玄鐵石奔騰矯夭,氣勢雄渾的劍勢中楔入進去,斬斷了他所有的攻勢。
玄鐵石被他硬生生侵襲,彷彿被一隻大手扼住了喉嚨,剎那間說不出的難受。重劍轉了半個小圈,向葉楓腰間削去,葉楓道:“黔驢技窮麼?”長劍自左向右急削過去。上官笑一拍桌子,大聲道:“他孃的好劍法,我敬你一杯!”舉懷遙對着葉楓,喝得乾淨。玄鐵石騎虎難下,咬了咬牙,身子斜斜向右衝出。 葉楓道:“喂,走甚麼?”身形連晃,長劍連刺。玄鐵石只想儘快脫身,不願與他糾纏,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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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笑臉色鐵青,怒道:“他媽的是甚麼狗屁大俠,英雄,分明就是隻縮頭烏龜。”說到此處,眼角瞥着盤中的王八,道:“人家王八都比他硬氣,全身骨肉蒸得稀爛,仍然脖子伸得長長。” 周定邦冷笑道:“原來大俠是隻紙老虎,只會狐假虎威,欺負自己人。”霍守業附和道:“總算看清了他的嘴臉。”玄鐵石走得急,不防腳下被一具屍首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葉楓長劍向外一吐,指向他胸口。
玄鐵石大叫一聲,一個筋斗翻出,腳下又是一滑,再也站不穩身子,跌入死人堆當中。 只聽得啵的一聲,嘴對嘴,和一具屍首吻了個正着。只見那屍首怒目圓瞪,喉嚨被長劍刺了個大洞,明顯未死多久,還往外汨汨流着鮮血。玄鐵石嘴上又腥又溼,不用多想,亦知道沾上了那人的血。此時玄鐵石已無砍腦袋的勇氣,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靈魂彷彿也隨之脫竅而出。 葉楓冷笑道:“他好像害怕了?”
趙魚道:“他怕他死後,一輩子的努力奮鬥,是讓他人花天酒地,安享餘生。”玄鐵石渾身戰慄,忽然大叫一聲,躍起身子,往橋上竄去,放聲高呼:“上官幫主,請拉兄弟一把!”口氣謙卑至極,完全沒有先前的狂妄,驕傲。 上官笑狠狠將酒杯摔得粉碎,怒道:“真他媽的下賤。”
霍守業嘆了口氣,喃喃道:“人不要臉,纔是天下無敵。”周定邦道:“兄弟?我們可高攀不起,他不是在我們頭上屙屎的玄大爺麼?”上官笑擡起一腳,踢翻一名女子,喝道:“都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 衆女子嚇得花容失色,居然比中箭的兔子還快,一瞬間就走得無影無蹤。上官笑不願過早放玄鐵石上來,當下乾笑幾聲,道:“小人身材矮胖,手短得很,只怕拉不住玄大爺,玄大爺鐵骨錚錚,寧死不屈,豈是那種臨陣退縮之小人?大家都很敬重你吶。”
玄鐵石聽着上官笑話中笑裡藏刀,分明想公報私仇,要他吃些苦頭。這時性命捏在上官笑手裡,只好忍着一口氣,等到了橋上,再來報仇亦是不晩。權當什麼也沒聽見,嘴裡一言不發。上官笑長笑一聲,道:“諸位兄弟,咱們替玄大爺喝一聲彩,祝玄大爺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衆人強忍着笑,大聲叫道:“祝玄大爺旗開得勝,凱旋而歸!”玄鐵石怒氣填膺,低着頭,徑自往橋上奔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活下去,我無論如何要活下去。”上官笑大叫道:“玄大爺,你這是做甚?誰都可以貪生怕死,臨陣脫逃,就你不能,因爲你是絕不低頭的殺神!” 葉楓和趙魚齊聲叫道:“哪裡走?”
兩人衣袂飄動,足底生風,以最快的速度在橋下截住了玄鐵石。趙魚微笑道:“你已經無路可走,天不容你,地不容你,世上的每個人也不容你。”葉楓道:“正所謂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上官笑喜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道:“魔教妖人,見了玄大爺,還不快快叩頭謝罪?你們想負隅頑抗,是不是?玄大爺千萬別輕饒了他們,一劍劍剁碎了他們……”周定邦道:“剁人腦袋正是玄大爺的看家本領。”
玄鐵石几乎用哀求的口氣說道:“以前玄某人做得的確不對,如今玄某人向你賠禮道歉,只要上官幫主肯助我一臂之力……”說話之間,趙魚一刀劈了過來。他轉身避過,哪知葉楓正等着他轉身,長劍遞了出去。 這一下來得迅捷無比,玄鐵石猝不及防,只得再度轉身。嗤的一聲,劍尖在他手臂劃了一道口子。
更糟糕的是,趙魚的刀當頭劈下。幸虧他暗自凝神戒備,劍尖向上一挑,盪開了趙魚的刀。三人又在橋下鬥了起來。 橋上的上官笑“哎喲”一聲,直直地站了起來,衝着玄鐵石連連作揖,神情驚惶道:“玄大爺你……你……開甚麼玩笑?你的決定向來英明正確,怎麼會做錯呢?玄大爺,你把小人差點給嚇死了。”
周定邦幽幽的接着說道:“大俠向來不會錯的,錯的永遠是我們這些小角色。”霍守業哼了一聲,道:“黑鍋由我們來背,他來當呼風喚雨的大俠。” 玄鐵石知道不擺脫葉楓他們,自己必死無疑,因此衝到橋上的念頭,愈發強烈。一邊與他們周旋,一邊想着怎麼脫身。如此一來,一心二用,難免顧此失彼。
不一會兒,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上官笑自然又是夾槍帶棒,話中有話,陰損玄鐵石。周定邦和霍守業卻收斂了許多 他們比不上上官笑實力雄厚,可以盡着性子玩耍玄鐵石,倘若再胡鬧下去,唯恐這輩子都要與玄鐵石結下深仇大恨,兩人異口同聲說道:“並非玄大俠不盡力,而是魔教妖人太陰險奸詐,不如先讓玄大俠上來,填飽肚子,將息片刻,再與妖人一決勝負?”
他們說得格外大聲,足以讓玄鐵石聽得清楚。言下之意是,我們已經替你說話了,以後你也別來怨怪我們。上官笑搖頭說道:“玄大俠就像野馬,不但實力超羣,而且性格暴烈,想他服服帖帖,只有好好的教訓一番才行。否則讓他上來,大家都他媽的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