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孤勇者

秦嘯風與任驚蟄到達上面,朝廷派來接應的二人早已等候多時,相互通報姓名,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這二人一個姓石,一個是姓鄂,分別是大內侍衛正統領,副統領。朝廷對徽州城瘟病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石統領帶着他們,避過各處明哨暗崗,來到橫跨湖面的九曲橋上。此時已是深夜,盡情享受到生活樂趣的權勢人物,也是筋疲力盡,各自就寢,原本燈火輝煌的莊院也變得黯然無光,四下一片靜寂,只有冷風吹過湖面,水波盪漾,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石統領從懷裡取出幾隻火炮,使火摺子點燃。“嘭嘭”聲中,衝上天去,天崩地裂般的響亮,震耳欲聾。秦嘯風心道:“終於大反攻了,事先埋伏各處的千軍萬馬同時殺出,這些亂世賊子沒有一個能逃得了。”石統領彷彿看透他的心事,笑道:“千軍萬馬的確完成了佈署,但是他們的戰場不在這裡。”鄂副統領拍着橋上的欄杆,道:“我們的戰場在這裡。”火炮聲驚動睡着了的人,登時叫罵聲,吆喝聲,遠遠近近的傳來。石統領有意暴露位置,又放了幾個火炮。

不多時,九曲橋兩端,舉刀執火的人,成羣結隊而來。湖面上一條條頭尖身長,滿載着人的快船,劈破斬浪,快速而至。秦嘯風平時被人菩薩一樣的供在臺上,只負責配合一衆大佬演好戲,極少親自動手跟人單打獨鬥,更甭說眼前這種要以一敵百的慘烈場面,不自禁的呼吸急促,一顆心跳得飛快。石統領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朗聲說道:“我們千軍萬馬都能幾進幾齣,無人阻擋得了,這五百個亡命之徒又算得了什麼?秦盟主想幹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必須要有從屍山血海活下來的歷練。”

秦嘯風聽在耳裡,若有所思:“想上天堂,先下地獄。我要和三巨頭抗衡鬥爭,就得跟他們一樣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我連血濺五步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拯救世人於水火之中?何況這些人罪大惡極,我心裡爲什麼要有顧慮?”撥出懸掛腰間那口烏木刀柄,削鐵如泥的快刀,手指輕彈刀身,發出龍吟虎嘯般的聲音,道:“直殺得他孃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石統領環視各處人馬,道:“此等鼠輩,如同土雞瓦狗,插標賣首爾!”肩頭聳動,寒星閃爍。

只見衝到近處的一艘快船,站在船頭的幾人同時“啊”的一聲,雙手捂着喉嚨,跌入水中。失去控制的快船在水面上打轉,後面幾條船閃避不及,撞在一起,落水之聲此起彼伏。好在這些人皆是精通水性。秦嘯風猛地想起葉楓的交待,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盯着水面。看了良久,水中的人安然無恙。鄂副統領正色道:“千萬別掉到水裡,沒有人能救得了你。”秦嘯風見他神情嚴肅,決非虛言,道:“是!”石統領道:“我守橋的這邊,老鄂你守橋的那邊,秦盟主,任兄弟看住橋面,不放一個人上橋。”

四人各司其職。湖面上的快船駛到離九曲橋幾十步之地停下,一些人彎弓搭箭,衝着橋上發射。射來的箭矢種類繁多,既有一點既着,散發濃煙異味的火箭,又有見血封喉,必死無疑的毒箭,更有在頭頂數尺爆炸,一瞬間釋放出數以百計銅珠鉛彈,殺傷力巨大的天雷箭。壓制得秦嘯風,任驚蟄窮於應付,根本擡不起頭來。只聽得一人叫道:“去!”一隻只飛虎爪從船中擲出,牢牢鉤住橋上石欄杆,一個個抓緊繩索,借力高高蕩起,向橋上躍來。

他們手中都拿着根二三丈的長槍,仗着居高臨下的優勢,對着橋上亂戳亂刺,秦、任苦於兵刃短,無法有效驅趕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個個人落下。秦嘯風轉頭望去,九曲橋的兩端,石,鄂兩人已經截住衝上來的人,殺聲震天,猶如兩面不可逾越的鐵閘,竟然沒有一人能夠前進一步。秦嘯風心想:“我們豈能拉他們的後腿,豈能讓他們看低了?”大聲喊道:“任兄弟,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跟這些王八蛋拼了,殺一個夠本,殺二個有的賺,是不是!”任驚蟄道:“說的是!”

兩人同時一躍而起,就在他們縱起的瞬間,五六根長槍刺了過來,顯然是想將他們釘死在地上。秦嘯風眼看起來無望,索性在地上打滾,落空的槍尖刺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火星迸濺,石屑紛飛。秦嘯風趁他們來不及收槍,又是一個打滾,順着槍尖向上滾,脊背壓住了槍桿。這幾人以爲他頭腦發昏,慌不擇路,急忙攥緊槍桿,便想將他拋起。另外幾人後退幾步,舉起長槍,槍尖朝上,就等秦嘯風落下來,在他身上刺上幾個透明窟窿。秦嘯風勁力運到背部,猛地往下壓去。

“喀喇喇”幾聲脆響,一根根長槍皆被壓斷。持槍之人失去平衡,情不自禁向前撲出,險些摔倒在地。秦嘯風左手揮出,撈起遺留地上的數個槍尖,手臂一振,這幾個槍尖皆射入這幾人喉嚨。這幾人眼珠子鼓起凸出,滿臉難以置信,口中發出“噝噝”的聲音,仰面倒下。秦嘯風並不着急站起,身子在地上轉了幾個圓圈。那幾個舉槍向上的人,長聲慘叫,東倒西歪,坐倒在地,人人腳上鮮血淋漓。原來秦嘯風一邊打轉,一邊揮刀刺傷他們的雙腳。

秦嘯風略施小計,就擊殺數人,既驚又喜,一顆心怦怦跳動。但很快平復下來,在心中自言自語道:“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倘若躺在地下的人是我,他們會可憐我麼?”沉聲說道:“對不起,我要借你們的人頭壯膽!”拖過一道刀光,這坐倒的幾人的腦袋脫離軀體,被從脖子衝出的血箭推到數丈之高。那邊任驚蟄亦連殺數人,暫時擺脫了困境。秦嘯風精神抖擻,提刀反擊,直劈直砍,也不講究是何招式,動作是否優美好看,只追求一瞬間能夠放倒對方。

兩人聯手,來回掃蕩,不一會兒,將登橋的人盡數肅清,屍首全扔入水中。船上的人見他們如有神助,不禁爲之膽怯,只在湖面上兜着圈子,嘴裡不乾不淨的辱罵,卻不敢躍上橋來。忽然之間,聽得一人喝道:“這個姓秦的不過是小娘們一般軟弱無能的人物,大家怕他做甚?”說話之人,正是黃山派五當家包天下,他話音剛落,十餘根碗口粗細,前頭裡鐵的竹篙,從船上擲來,勁道凌厲,發出“嗚嗚”的破風聲,直聽得頭皮發麻,耳鼓鳴叫。

秦嘯風知道包天下已經看出他們武功不如石,鄂二人,故而調整攻擊方向,安排精兵悍將,把這裡當成突破口。秦嘯風喝道:“任兄弟,咱們盡力而爲,至死方休,切莫辱沒了名聲!”任驚蟄道:“那用得着說?”十餘人緊接着躍起,足尖在湖水上點了點,如飛翔的鷹隼,頃刻間追上飛行的竹篙,雙腳踩在上面,注入內力,穩穩的架御着竹篙前行。勁風吹動他們的衣襟,頭髮,好不飄逸灑脫,宛若御劍而來的仙人。秦嘯風皆識得這十餘人,不是黃山派的人,識破他身份的周爺亦在其中,就是給包天下收伏的武林上各路高手。

其餘的人作爲後備力量,呆在船上待命。忽然之間,空中傳來一聲鶴鳴,衆人擡頭望去,只見一隻渾身雪白,體形優美的大鶴在高空來回盤旋,也不知是來看熱鬧的?秦嘯風大喝道:“上橋者死!”雙手抱刀,一道刀光從手中竄出,擊向來勢最兇的一根竹篙。上面之人是包天下。他冷笑道:“我偏要上橋,你能拿我怎樣?”腳跟下壓,竹篙向上擡高數尺,裡鐵的前端似長矛般的直指秦嘯風喉嚨。這時周爺和姓沙的也登上橋面,一左一右,夾攻秦嘯風。另外二人繞到他身後,截斷他的去路。

剩下五六人包圍攻打任驚蟄,他們倆人完全被切斷聯繫,各自爲戰。秦嘯風單刀擺動,斬斷竹篙。包天下哼了一聲,道:“螳臂擋車,不知量力。”劍尖驀地生出十多朵劍花,籠罩住了秦嘯風身上十餘處要害。秦嘯風見得自己被圍得銅牆鐵壁般的,絕無偷機取巧的餘地,只有憑着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血性,方能爭取一線生機的希望。長聲笑道:“我偏不信邪,邪不壓正!”不採取任何防護措施,橫衝直撞,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進攻,我要進攻!”

衆人想不到養尊處優的他,居然有不懼生死的氣勢,反給他打得措手不及,七零八落。秦嘯風嚐到甜頭,愈發信心倍增,一把刀指東打西,委實酣暢淋漓。圍攻他的五人身上都帶着不同程度的創傷,無不士氣低落,神情沮喪。包天下見不對頭,猛地回過神來,冷冷道:“倘若大家還是沒有睡醒的話,事後追究責任,恐怕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衆人心中一凜,道:“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平時兇悍的勁頭,片刻工夫,逆轉局勢,秦嘯風身上多處中刀着劍,鮮血長流。

周爺向姓沙的使了個眼色,姓沙的點了點頭。兩人發一聲喊,一個負責上三路,一個專攻下三路,另外二人在左右兩翼添油加醋,搗亂生事。包天下押陣督戰。秦嘯風接連受傷,銳氣盡失,一步步往後敗退。忽然之間,後背撞到硬物,原來是橋上的石欄杆,再也無路可退了。周爺獰笑道:“姓秦的,你死定了!”與姓沙的同時搶上,連施殺着。秦嘯風怒道:“大家一塊同歸於盡罷了!”單刀亂舞,不成章法。周爺道:“要死你死,老子要喝酒玩女人。“大踏步向前,長劍刺中秦嘯風手腕。

秦嘯風吃消不住,單刀脫手墮地。姓沙的道:“我來補一刀,看你還有幾條命?”一刀砍在他的左肩頭。秦嘯風大叫一聲,從欄杆翻出,直往湖裡墮落。包天下嘆息道:“真是便宜了湖中的烏龜王八。”衆人轟然大笑,各種陰損秦嘯風的話,不絕於耳。立在船上的人也雙手叉腰,嘴巴不停的張合,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話。秦嘯風見得下方水波瀲灩,忽然想起葉楓所說的話,強提一口氣,向上衝起數尺,伸出右手,勾住橋上一塊凸起的石頭,整個人懸掛在半空,搖搖晃晃。

姓沙的笑道:“這個姓秦的腦子莫非有問題?他還指望着出現奇蹟?”周爺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堅持多久?”包天下道:“這種不見棺材不流淚,不到最後一刻才放棄的英雄好漢,我們難道不應該給他最熱烈的掌聲麼?”衆人道:“包爺說的有道理!”大力鼓掌,雙手都拍紅了。船上的人遙相呼應,硬生生把生死搏殺的修羅場,整成了十里長亭送別的溫馨場景。秦嘯風全靠右手苦苦支撐,牽動全身各處傷口,痛不欲生。心想:“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倒不如趁早了結。”

正想就此放棄,忽然感覺到大地在劇烈震動,好像地龍翻身一樣,整座九曲橋搖晃擺動,似是水中游動的魚。橋上的人大驚失色,紛紛抱緊欄杆,叫道:“怎麼回事?”秦嘯風五指抓緊石塊,竭力穩住身軀,心想:“難道我命不該絕?”在高空迴旋的大鶴鳴叫幾聲,頭下腳上,直直地往湖面衝去。秦嘯風尋思:“水底裡的魚兒給震得心煩意亂,浮上來透口氣,大鶴豈能放棄飽食一頓的好機會?”目光順着大鶴向下移動,這一看不要緊,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毛骨悚然。

滿滿的湖水一瞬間消失不見,乾涸的湖底散落着一條條快船的殘骸,以及一個個不知所措,神情茫然的人,方纔他們還在水裡上耀武揚威,出盡風頭,怎想到轉眼就跌入深淵,生死未卜?橋上的人也發現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瞠目結舌:“這……這……”忽然聽到有人笑道:“諸位,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的傑作向來出人意外,捉摸不定,沒辦法啊,我腦子跟你們長得不一樣啊。”這人嬉皮笑臉,陰陽怪氣,除了葉楓還會有誰?秦嘯風哈哈大笑,道:“幹得好!”

能夠在剎那間排空湖水,水面上的威脅就不復存在。誰叫當初建造湖底密室的時候,留下通體透明,特殊材料製成的牆壁的致命漏洞?葉楓之所以要封堵鐵板上孔洞,是要淹殺某些企圖靠裝死,矇騙過關的人,總之做壞事的人絕不可以活在世上!那些黑色材料做不到永久防水,至多在水中浸泡一杯茶工夫,便自然脫落了。湖水照樣會被順利導流出去,決不可能出現倒灌的現象。那些失去船隻的百餘人,如癡如醉了一陣子,叫道:“你腦子再好用,也是難逃一死!”踩着湖底的淤泥,一腳淺一腳深的,從四面八方撲向葉楓。

葉楓使腳撥開一堆污泥,露出一截埋在泥土的管子,一掌劈掉堵住管口的鐵塞,一股股黑色液體流了出來,散發出臭雞蛋的味道。衆人不敢前進,捂住口鼻。葉楓笑道:“腦子好的人都不能笑到最後,還有沒有天理?”驀地撥起身子,躍到向下俯衝的大鶴背上。衆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在天上盤旋了大半個晚上的大鶴,是有接應葉楓的任務。葉楓笑道:“下世做個好良民,壞人死無葬身之地!”說話之際,手中已經多了只火摺子。火苗映得他臉上一片金黃。

衆人大驚失色,叫道:“不要!”葉楓道:“嘴裡假裝說不要不要,其實心裡是我要,我想要,我真的很想要!”丟出火摺子。大鶴調轉方向,往上急速爬升。流動的黑色液體一遇到火,隨即熊熊燃燒,引發大火,偌大的湖底登時陷入一片火海,百餘人皆被吞噬,化爲黑煙塵埃,一聲慘呼也來不及發出。火焰竄得老高,灼得秦嘯風屁股熱乎乎的,好像坐在土坑之上。橋上的人傻了眼,滿頭大汗,道:“這……這……怎麼可能……我……我……不是在做夢麼?”

秦嘯風喝道:“你們的黃粱美夢該結束了!”一個筋斗,翻到橋上。一隻手揪住一個失魂落魄的人的衣襟,一隻手跟進,點了那人幾處穴道,扔入火中。右足挑起掉在橋面上的單刀,握刀在手,腰身微沉,使了招“橫掃千軍”,將一人攔腰截斷,五臟六腑流得一地都是。姓沙的叫道:“姓秦的,做人不要太絕,留條活路好不好?”一連刺出數十劍。秦嘯風冷冷道:“你跟他們同流合污,就已經斷了自己的後路!”側身放他過來,刀刃斜劃,割斷他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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