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白已經換作少年裝扮,身上所穿的青綠色衣裳,套在雙腳的靴子,做工,質地皆是一般,價錢也高不到那裡去。一個靠雙手打拼的少年郎,如果家中不是開礦的,哪穿的起好衣服?他手裡捧着一束鮮花,正是華山常見,開在秋季的花朵,顏色紅豔,宛如少男少女火熱的心。李少白凝視着楊潔,道:“二十多年前,我穿着這身衣裳,手捧鮮花,準備向你求婚,豈知一念之差,誤入歧途,給你帶來了極大的傷害。現在我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麼?”
楊潔定了定神,緩緩說道:“陣年往事,早忘得一乾二淨,提他做甚?我丈夫對我很好,女兒乖巧聽話,家庭美滿幸福。”李少白大聲道:“你何必要自欺欺人?爲什麼不敢對我說真話?是不是怕我會像以前那樣,口是心非?”右手多了把明晃晃的尖刀。楊潔臉色蒼白,擺手道:“你不要胡來!”李少白道:“我要讓你看到我的決心!”刀光閃動,手腕,腳踝同時迸出鮮血。李少白悶哼一聲,跌倒在地,尖刀扔到了一邊。楊潔擔心苦肉計,不敢過去,定定的看着他。
李少白苦笑道:“我割斷筋脈,武功盡失,縱使想去做壞事,也是有心無力了。現在你還懷疑我的心意麼?”楊潔不再猜忌,跳了過去,只見李少白四肢筋脈盡斷,已成廢人,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楊潔身上沒有金創藥,撕下幾片衣襟,替他包紮傷處,李少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臉上帶着微笑。楊潔見他漫不在乎,忍不住心中大慟,哭了出來:“你幹嘛要折磨自己?”李少白笑道:“我以前說要保護你,你怨我大男人,狂妄自大,現在你來保護我,我做老實本分的小男人,好不好?”
楊潔道:“他雖然對我不怎麼好,但是畢竟照顧了我二十多年,如今華山派危在旦夕,我倘若一走了之,豈非太無情無義?”李少白嘆了口氣,道:“看在他照顧了你二十多年的份上,我和他的恩怨就算一筆勾銷了。”楊潔道:“你別怪他趁人之危,那時我肚子裡懷着影兒,沒有他的收留,我和影兒早就不在人世了。”李少白仰望空中明月,又嘆了口氣,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唉,陣年往事,過都過去了,我還耿耿於懷做甚?”
楊潔幽幽的道:“待我幫他渡過這次難關,也算還了他的恩情,他便不好意思強留我了。”李少白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比你想象中還要奸詐,狠毒,最好咱們今晚就走。”楊潔心中躊躇,道:“這樣恐怕不好吧?”忽然之間,聽得一人長笑道:“你楊潔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誰也帶不走你!”楊潔和李少白同時驚叫:“啊!”只見餘觀濤手提一口長劍,面若寒霜,從長草中走出。李少白道:“阿潔,別管我,你快走!”
餘觀濤冷笑道:“晚上抱着我睡覺,心裡卻想着外面野男人,這種水性楊花的賤貨,想走沒那麼容易!”嗤的一聲響,長劍挺出,往楊潔刺去。楊潔聽他說得難聽,心裡氣苦,道:“我想走又怎樣?”右手食指彈出,正中劍身,長劍搖擺不定,發出嗡嗡的聲音。餘觀濤見她膽敢回手,愈發惱恨,一劍一劍刺出,招式辛辣,絕無夫妻情義。楊潔對他了若指掌,赤手空拳亦是不懼,從容應對。李少白哈哈一笑,道:“華山派掌門人,居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餘觀濤連刺數劍,逼退楊潔,提起長劍,對着李少白心口插落。
李少白動彈不得,束手待斃。楊潔喝道:“你敢動他一根汗毛,我一輩子都不放過你。”跳了起來,雙掌往餘觀濤後背劈去。餘觀濤刺殺李少白是假,算計楊潔是真,身子轉動,長劍刺中楊潔右腿,楊潔站立不穩,坐倒在地。餘觀濤搶了上去,點了她身上七八處穴道。李少白怒道:“跟她無關,有種衝我來。”餘觀濤道:“真讓你說中了,我的確沒種,跟她睡了幾十年,也生不出一個孩子,到外面找別的女人,也是如此。”楊潔怒道:“你要不要臉?”
餘觀濤一巴掌過去,抽得她嘴角流血,道:“究竟是誰不要臉?當初你懷着他的野種,走投沒路,是誰可憐同情你的?我堂堂正正的華山派掌門人,哪裡比不上他這個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楊潔一時語塞。李少白道:“你很堂堂正正麼?下三濫的賊胚也比你乾淨的多。”餘觀濤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道:“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二十多年前你帶不走她,現在你更不行。你永遠是失敗的那個人。”說話之間,左右觀望,道:“說實話,你哄女人果然很有一套。”
忽然暴跳如雷,飛起一腳,踹破水池,海水從窟窿中涌出,似一條長龍,從前面的絕壁直泄而下,嘩嘩作響。口中狗男女,賤骨頭亂罵不停,全無一代宗師的氣度。餘觀濤罵了一通,仍不解恨,衝到那片沙地,雙腳亂揣,踩得不成樣子。李少白道:“你就是個小丑。”餘觀濤解開褲子,往地上撒尿,道:“你們跟尿一樣的騷,呸呸呸!”楊潔道:“我爲什麼跟你同牀異夢?因爲你小心眼,沒氣度。”餘觀濤怒道:“放屁,我心胸寬廣,勝祖強宗。”又是不停破壞。
楊潔見他不可理喻,不再理他,轉頭去看李少白,見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眼中盡是濃濃的愛意。楊潔不再羞澀,與他對視,報以微笑。李少白慢慢向她移動過來,手腳上的傷口破裂,鮮血流出,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李少白艱難地挪到楊潔身邊,強忍着疼痛,伸出一隻手來,他要緊緊握住她的手。忽然一道劍光從眼前掠過,他的兩隻手已經齊腕而斷。餘觀濤一腳將他踢出,拾起兩隻斷手,擲入幽深的山谷,道:“這輩子你休想再牽到她的手!”
李少白痛得在地上打滾,嘶聲叫道:“你殺了我吧!”餘觀濤道:“殺人要看時候的,早了晚了都不行。”點了李少白傷口周圍的穴道,取出華山派秘製的止血膏,塗抹在傷口上,那膏藥功效極好,過不多時血就止住了。餘觀濤托住他的下巴,教他看空中的月亮,道:“上次明月當空,你輸的一敗塗地,今天又是明天當空,你又輸的一敗塗地,難道你不知道,有月亮的晚上,很不適合你幹大事?”李少白道:“你到底想做甚麼?”餘觀濤道:“帶你看看我幾十年的奮鬥成果。”
他一隻手提起一人,抄近路往華山派大院走去。不一會兒工夫,到了大院。他不從正門進入,繞到“朝宗院”後面,悄悄躍了進去,不驚動任何人。已經被餘觀濤點了穴道,關在這裡多時的葉楓,陡然間見到餘觀濤提着楊潔,李少白進來,不由得大吃一驚。餘觀濤把他們扔在地上,拍手笑道:“我最討厭的三個人都在這裡,很好,很好。”李少白一眼就認出了葉楓,冷冷的道:“你好,走狗,想不到我們以這種方式相逢。”
餘觀濤笑道:“李兄,你太擡舉他了,他怎能跟狗相提並論呢?你別污辱狗好吧,狗比他聰明多了。”楊潔怒道:“你嘴巴能放乾淨點嗎,他跟了你十幾二十年,鞍前馬後,盡力而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餘觀濤一巴掌摑在她臉上,道:“你話裡有話,是想往自己臉上貼金,讓我手下留情麼?縱然你是條狗,也是條不知廉恥的母狗。”楊潔半邊臉頰腫起,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發。李少白道:“阿潔,他腦子有病,喪盡天良,你別去理他!”
餘觀濤搬張椅子,在他們面前坐下,一隻腳踩在楊潔身上,笑道:“我不喪盡天良,就沒有今天的地位。我若是安份守己,華山派就不會有今天的強大興旺。”楊潔吃驚地看着他,道:“原來你早有預謀?”餘觀濤大笑,笑的很愉快,道:“你真不會以爲我是個只會埋頭苦幹的老實人吧?老實人從早忙到晚,至多能養家餬口,手頭有幾個閒錢,只有心思縝密,手段高明的人,才能做人生的玩家。”李少白道:“你長相忠厚老實,其實心裡一點也不老實。”餘觀濤道:“你總算弄明白了。”
葉楓道:“華山派每一個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對你構不成威脅的,你便加以利用,讓你覺得如芒在背的,你絕不留情的剪除。”餘觀濤道:“你已經讓我感到了恐懼。你能言善道,悟性又高,跟誰都合得來,深受大家喜愛,取代我是遲早的事。”楊潔嘆息一聲,道:“這樣不好麼?他做你的接班人,不是可以把華山派經營得更好麼?”餘觀濤道:“我要做華山派史上最有作爲的掌門人,百年千年以後,世人仍然會飽含深情,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所以我決不允許接班人比我更有本事。”
李少白道:“你顧及身份,不能在明面上動手,只好暗地裡算計他。他身敗名裂,天地不容,你便可以打着清理門戶的幌子,明目張膽地撥除眼中釘了。”楊潔大吃一驚,問道:“你答應他與影兒的婚事,一開始就是騙他的?”餘觀濤笑道:“我不給他服下定心丸,他怎能聽從我的安排?”楊潔道:“我對你有威脅麼?”她忽然想到餘冰影心地單純,絕非餘觀濤的對手,所以她必須要活下去,哪怕承受更多的恥辱,痛苦。也就顧不得李少白對她的情義了。
餘觀濤冷笑道:“臭賤人,你害怕了?當初你是怎樣對我的?我跟你低聲下氣,大獻殷勤,你卻驕傲得很,揣着好大的架子,看也不看我一眼。你只對他發騷發浪,眼裡除了他,沒有別人。這口氣我一直憋在心裡,我暗自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爲自己的傲慢,冷漠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腳下用力,楊潔身軀被他踩將下去,一張臉貼着地面。楊潔央求道:“以前我年少無知,有眼無珠,是我錯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我一定百倍,千倍的對你好。”
李少白悽然道:“阿潔,你何必作賤自己?他不會放過我們的。”楊潔怒道:“你閉嘴,我老公心胸寬廣,世上沒有比他更好的男人。”餘觀濤臉上忽然有了柔情,道:“阿潔,我第一次見到你,心裡就有不可抑制的念頭,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娶你爲妻,一輩子只對你好。”楊潔笑道:“我不是做了你幾十年的妻子麼?”餘觀濤橫了李少白一眼,道:“他長得帥氣,嘴巴會說話,我一個窮矮矬,想用尋常方法把你拿下,幾無可能。除非我突然做了華山之主,你便回心轉意,投入我懷裡了。”
葉楓似乎聽明白了,瞬時間手足冰冷,汗水長流,道:“當時華山派人才濟濟,你一個入門沒幾年的無名之輩,想一步登天,簡直絕不可能。”餘觀濤笑道:“但是我確實做到了。正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楊潔笑道:“楓兒,你不知道你師父運氣好的出奇,他想做事的時候,老天都會幫他。一場突發的瘟疫席捲華山派,只有幾人得以倖免。你師父武功最好,大家便推他做華山之主。”李少白大聲道:“阿潔,你居然相信他說的鬼話?”
楊潔道:“莫非你想說他爲了得到我,摧毀了整個華山派?你開甚麼玩笑?”餘觀濤陰惻惻的笑道:“他沒有跟你開玩笑,我真的爲了得到你,摧毀了整個華山派。”楊潔臉上笑容驀然僵硬,顫聲道:“你……你……”葉楓心裡已經認定餘觀濤是真兇,但是此刻聽得他親口承認,仍覺得如雷轟頂,驚心動魄。李少白道:“阿潔,他這句話是騙你的,他真正目的就是要做華山派掌門人!”楊潔“啊”的一聲驚叫。餘觀濤道:“誰不想做坐在頭把交椅,指點江山的那個人呢?你不也是想的發瘋麼?”
李少白道:“只怪我鬼迷心竅,一時糊塗,竟然中了你的奸計。”餘觀濤笑道:“蚊子不咬無縫的雞蛋。就怪你不知高低,做人太張揚了,竟把我的拱火,挑唆,誤認爲是對你能力的贊同,哼,第一隻飛出林子的傻鳥,會有好下場麼?”李少白麪現痛苦之色,道:“我是活該!”餘觀濤揪着楊潔的頭髮,又是一巴掌摑在她臉上,道:“可是我沒想到你不僅失身於他,而且懷上了他的孩子,你對得起我的一腔深情麼?”楊潔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是我委屈求全幾十年,你還想怎樣?”
餘觀濤冷笑道:“後來我慢慢想開了,我終究得到了所愛的女人,我可以不追究她骯髒齷齪的過去,可以把她跟別人的野種,當作自己親生孩子看待。可是你今晚徹底讓我死心,我始終比不上他,在你的心裡,我永遠是那個窮矮矬!這次我決不會原諒你!”長劍出鞘,抖動不止。楊潔道:“莫要給自己找藉口了,事實是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所以你又要摧毀華山派,重新建立一支絕對服從你的人馬,那些不聽話的人,你一個也不會留下來的。”餘觀濤道:“你何必說的這麼明白,遮羞布都沒有了,不是尷尬得很麼?”
楊潔笑道:“我們尷尬了幾十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麼?”餘觀濤嘆了口氣,道:“結束吧,反正你累,我也累。”提起了長劍。楊潔道:“我不怨怪你,我是自作自受,我只想求你一件事。”餘觀濤冷笑道:“想我照顧好影兒?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她只是我手中的一張籌碼,出價高者得……”楊潔惡狠狠的瞪着他,怒道:“姓餘的,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餘觀濤道:“你做人的時候,都鬥不過我,還指望做鬼翻身?”伸出二根手指,竟將楊潔的一對眼珠子,生生摳了出來。
葉楓見得餘觀濤如此殘忍,一顆心嚇得幾乎停止跳動,幾欲當場昏厥。李少白亦驚呆了,道:“你……你……”上下牙齒相擊,得得作響。餘觀濤盯着手指上的一對眼珠子,獰笑道:“再惡毒可怕的眼睛,也要被胃液融化!”送入口中,吞入腹裡。楊潔滿面鮮血,卻是一聲不吭。餘觀濤劍尖對着她,道:“是你逼我的。”楊潔道:“你根本就不是人!”餘觀濤笑道:“我就不是人,那又怎樣?我不會讓你舒舒服服的死,我要你受盡折磨!”嗤的一劍,削掉李少白的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