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場戰爭對空山一葉的武藝提升是脫胎換骨,讓他由道館中的對戰思維,轉換爲赤裸裸的殺戮技藝。那麼對於菊千代而言便是撥雲見日,通過空山一葉的言傳身教,以及那個午後的親自指導,讓菊千代對武功有了全新的認識。
也許他依然不懂什麼招式,也構不出嚴謹的架勢,但他卻徹底明晰了武功招數的核心——計算!
計算敵人、計算自己、計算環境,計算時機……
空山一葉手中竹枝爲他帶來的不光是痛徹心扉的顫慄,更是一部活生生的武學秘籍,雖然菊千代不明白空山一葉的攻擊選擇、步伐搭配,但不妨礙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憶、模仿。
現在,便是用山賊的性命檢測成果的時候了!
“來吧!”菊千代立在雨中展開雙臂,高高舉起野太刀,就像一尊怒目圓睜的戰神,帶着熊熊戰意注視奔馳而來的山賊。
雨點“噼噼啪啪”打在久藏乾瘦的臉上,這個沉默的武士此時爆發出的速度比馬匹也不過稍慢一籌,更是遠遠甩開了勘兵衛、勝四郎和其他農民。
類似這樣的衝殺已經多少年沒經歷過了?自從放棄以戰功搏功名後,整日埋頭修煉劍道,走遍大小道館與那些成名劍客切磋比試,漸漸闖出一些名氣。
憑藉現在的武功出仕一些小大名,領取一份不菲的俸祿,然後娶妻生子過安穩的生活,久藏不是沒有想過。這也許是普通武士夢寐以求的日子,但對於一個追求劍道的劍客來講,安穩舒適的生活就是鏽蝕意志的毒藥!
即便是空山君那樣萬中無一的天生劍客,沒有這場戰爭磨礪,也絕不可能在短短時間連續突破。
想到與空山一葉第一次比試,一舉一動還有明顯的招式痕跡,雖然看起來所有架勢和出招無懈可擊,但在自己攻擊下,他卻不得不選擇對攻賭命,最終以速度更快的硬實力稍勝自己一籌;但現在自己再發出這樣一擊,恐怕對方會有一百種不同方法應對,自己下場也不會比那些山賊好許多。
自己已經不配被他當成對手了啊……但我可以成爲你的幫手,看着吧,空山君!久藏搖頭一甩臉上雨水,握住背後的刀柄,舌尖綻喝一聲,抽刀縱躍而起。
混戰就此開始!
面對菊千代和七郎次的攔截,以及身後的久藏、勘兵衛、勝四郎等人的追擊,一半山賊在首領的命令下調轉馬頭,拼命反抗。
泥漿四濺下,久藏率先砍倒一騎山賊,勘兵衛和勝四郎合力把一個山賊拽下馬,被隨之而來的農民捅出無數血洞。
村莊的十字路口,菊千代反覆衝殺,如果不是穿了半身胴丸,早已被山賊的利刃數次開膛破肚。即便如此,胸口還是被馬蹄踢了一腳,一口涌上喉頭的熱血被菊千代生生嚥下,發起狠來的菊千代直接把馬匹和山賊拉倒在地,掄起他那把長達5尺的野太刀,不管不顧的直劈山賊胸口。
野太刀劈碎具足,劈斷胸骨,劈進山賊半截胸腔中。菊千代一腳踹倒死不瞑目的山賊,想要拔出野太刀,骨頭摩擦刀身發出一陣牙酸的“滋呀”聲,刀身因爲菊千代用力過猛已經斷成兩截。
菊千代扔掉斷刀,轉身跑到土臺上拔出早已插在那裡的一把太刀,反身重新加入戰團。
七郎次的大槍此時已經不知道插在哪個山賊身體中,此時的他虎目圓睜,捨身躍起抱住一個山賊的腰,硬生生把他拖下馬,交給身後的農民處理。
被武士砍殺,又遭到農民竹扎搶攢刺的山賊陣型大亂,拼命四散衝擊,六騎向東,三騎往西。
爲什麼沒人往北?他們看到空山一葉提刀施施然從那個方向走來,那裡曾經是山賊攻村的突破口,但現在已經成爲封住山賊性命的羅生門。
由於山賊四散,勘兵衛重新回到十字路口中央指揮觀陣,他命令戰力最強的久藏和菊千代兩班人馬追殺向東跑的六騎,命令七郎次和勝四郎追殺其他三騎。
空山一葉想去久藏的方向幫忙,被勘兵衛一把拉住:“空山君,與我守在此處,那方向是河,山賊跑不掉,只等他們掉頭回來,我們合力殺敵,必不讓其四處奔馳!”
正如勘兵衛預料的一樣,向東奔馳的六騎被河岸的防禦工事阻攔,看到因大雨而暴漲的河水,只能無奈的調轉馬頭,重新朝村子方向跑來。久藏從路旁跳出,砍死一人;
菊千代竄到路中央,此時已經根本不講什麼招數不招數了,只是胡亂砍殺,一衆農民也迎上前去猛刺。
山賊被重新殺散,一騎山賊甚至丟掉了武器,慌不擇路的衝進路旁的農家院子,騎着馬困在小小的院子中原地轉圈。
女人們瘋狂的提着鎬、鐮刀、木棒往這山賊身上猛擊,山賊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隨後便戛然而止,被花樣農具砸成一灘肉泥。
剩下四騎山賊成功突破阻攔,正要提速逃走,卻見空山一葉和勘兵衛二人,一個持刀,一個持弓,在村中央冷冷的盯着他們。還未等他們有所動作,勘兵衛已經一箭射出,正中其中一個山賊面門。
山賊們絕望的發現,自己兜來兜去,卻接連被武士們殺死,而那個殺神一般的劍客正快速向這裡衝來,剩下的三騎山賊徹底垮了,空山一葉、久藏、菊千代、勘兵衛、農民們一擁而上……
至此,村東的六騎山賊全部被殲,沒有走脫一騎。勘兵衛大刀一揮,命令道:“去西面!”
村西,三騎山賊被殺散,其中一騎被七郎次和勝四郎逼到馬柵,亂揮舞着大刀,一個農民趁機刺中山賊大腿,被勝四郎果斷趕上前一刀結果了性命。
而此時的勝四郎也已經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到地上劇烈喘息。七郎次沒有容他有半分休息時間,拉住勝四郎的胳膊大喊:“東邊!去東邊支援!”勝四郎掙扎起身向東邊跑去,一匹發狂的馬拖着一具山賊殘破不堪的屍體,從他們身旁遠遠跑了過去。
均打算支援對方的武士們在村西會師,直到此時,衆人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勘兵衛喘着粗氣問道:“七郎次,戰果如何。”“殺死兩騎,走脫一騎,但應該是趁亂棄馬逃生,他跑不遠,一定在這附近藏匿!”
“呦西!”勘兵衛揮刀命令道:“幾人一隊,分散搜索,發現敵人便大聲示警,務必於此地全殲山賊!”“哈!”衆人大聲應道。
就在衆人剛剛想要邁動腳步這一刻,“啪”的一聲槍響,從茅屋窗戶射出的彈丸,穿透層層雨滴,射入久藏胸膛。
久藏一晃,二目圓睜,踉蹌衝着槍聲傳來的方向拋去手中的刀,似乎想要在這最後時刻也沒有放棄殺敵。久藏向前撲倒,卻被一雙手接住身體,此時的他瞳孔擴散,幾乎已經處於彌留之際,但他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空山一葉。他想要露出個安慰的笑容,但殘破的心臟讓他失去全部力氣。
“終究還是死在這裡了啊……空山君,以後的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下去了……”
久藏合上雙眼,但空山一葉已經讀懂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空山一葉輕輕放下久藏的身體,在衆人還在呆愣的時候,抽出腰間太刀。【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久藏,你稍等片刻……】空山一葉默默想到。
有人的動作比他還要快,只見菊千代大吼一聲:“他媽的!豈可修!”竟是不顧彈丸襲擊,徑直衝向茅屋。
剛剛邁出一步,就被空山一葉追上去絆倒在地,冰冷的沙啞聲甚至蓋過大雨:“全部散開。”
勘兵衛和七郎次上前連拉帶拽,把猶自掙扎叫罵的菊千代拖了回來,勝四郎和幾個農民擡起久藏的屍體,衆人一起散到各個掩體後,眼睜睜看着空山一葉緩緩向茅屋走去。
一直被空山一葉壓抑的殺意再也控制不住,在衆人眼中,空山一葉周身空氣,都被殺意衝擊得有些扭曲,雨水落在空山一葉身上的速度似乎都被時間延長,讓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團灰濛濛的薄霧中。
空山一葉沒有在意隨時會發出的冷槍,他此時的狀態,只要有一絲針對他的殺氣便會瞬間感應,身體自發做出閃避動作。
空山一葉走到門口,緩緩拉開茅屋殘破的木門,此時,槍聲響起,空山一葉毫無所覺的側身開門,子彈貼着他的胸口飛到外面的雨幕中。
屋內,山賊首領端着火槍一步步後退,每退一步,臉色便蒼白一分,嘴巴和瞳孔便放大一分。
隨着空山一葉慢慢逼近,山賊首領背靠牆壁退無可退,渾身僵硬的貼牆滑倒。
空山一葉一反以往迅捷如電的攻擊,而是用最慢的速度擡起刀,全身殺氣毫無保留的順着刀尖所指,衝向山賊首領。
待他雙手握刀,高舉過頂的一刻,殺氣已然提升到頂峰!
良久,空山一葉並未劈出這必將驚天動地的一刀,因爲此時的山賊首領面容猙獰扭曲,卻一絲氣息也無,竟是被空山一葉的殺氣活活嚇死!
“久藏,你看到了嗎,我替你報仇了……”空山一葉喃喃道。
此時,屋外的衆人通過大雨,似乎聽到一聲極力壓制的哽咽……
勘兵衛拄刀支起身子,勉勵讓自己不跌倒在泥水中,看着同樣狼狽不堪的七郎次,喘息道:“這次,又是我們活下來了啊……”
村中,幾匹空馬在雨中悲鳴,彷彿是在互相呼喚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