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不僅僅是穿着一件印有家紋的大袴、腰間拴掛一把武士刀、發起狠來能揮刀砍死幾個人那麼簡單,而是有一套嚴格的道德要求和禮儀規範的。
這些規則就像是武士刀的鞘,既可以保護刀身不受傷害,又起着收束刀鋒、不使其輕易傷害他人的作用。
作爲這個社會的特權階級,武士享受到最多的資源,也受到最嚴厲的禮法約束,不遵守這套約束的人,便不會被整個武士階級所承認,哪怕權勢強如織田信長,亦被家臣反叛身死。
這位浪人顯然不懂這套每一位武士從小便被灌輸的思想,他那種粗野的舉止、隨心所欲的行爲方式,更像是一個野人而不是武士。
這浪人翻了個身,勉強從地板上支起身子,醉眼朦朧的盯着堪兵衛:“喂,我認得你的光頭……這些天一直在找你”。
堪兵衛仔細瞧了瞧,原來眼前這位浪人與他有過兩面之緣:第一次是在穀倉義救幼童時,這傢伙全程盯着自己;第二次是在城裡,這傢伙毫無顧忌的攔住自己猛看,隨後自己質疑這傢伙是否是個武士。
堪兵衛不確定眼前這個舉止粗魯的浪人找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還未等詢問,只見此人晃悠悠站起身,在身上一陣摸索,掏出個皺巴巴的卷軸,跌跌撞撞走到堪兵衛面前,一屁股坐下。
浪人解開腰間野太刀的綁繩,把長達四尺的野太刀“哐鐺”一聲扔在身側,一邊醉眼迷離的想要打開卷軸,一邊對堪兵衛說:“那天你懷疑我不是武士?”
【就你這個德行,肯定不是武士啊】衆武士心中所想頗爲一致,或冷哼,或大笑,或笑而不語。
從這裡便能非常直觀的看出各自性格:空山一葉漠不關心,在他眼裡,浪人沒有影響到他之前,與路邊的一塊石頭沒有區別;久藏淡笑,並不怎麼在意浪人是誰,他在意的只有空山一葉;五郎兵衛哈哈大笑,七朗次咧嘴微笑,林田平八呵呵冷笑,勝四郎嘿嘿傻笑。
堪兵衛雙臂抱肩,伸手摩挲鬍鬚,強忍笑容看着浪人。浪人胡亂翻開卷軸,找到一個名字遞到堪兵衛眼前:“這是我家傳的族譜,看到沒。”
堪兵衛接過卷軸,順着他的手指看向一個名字:“菊千代?”浪人得意的點了點頭:“沒錯,正是在下!”
“天正四年二月……天正四年……”堪兵衛掐指一算,揚頭長笑道:“菊千代,天正四年,你今年十三歲!”
說着,把族譜扔回浪人身上:“聽着,如果你是菊千代,你今年就是十三歲!你從哪偷來的族譜!?”
衆人打量着滿臉鬍子拉碴的“菊千代”,這條大漢不要說十三,就算說他三十,也是往年輕了算。忍不住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偷……我沒偷……沒偷……”菊千代嘴裡嘟囔着,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突然大喝一聲:“八嘎!偷襲我的小鬼,別跑!”一把抓向他的大刀,惱羞成怒下想要拿偷襲他的勝四郎出氣。
還未等他的手碰到刀身,久藏已經把菊千代的大刀抓在手中,遞給身後的勝四郎。勝四郎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接過太刀繞着屋子就跑。
菊千代起身氣勢洶洶的奔向勝四郎,屋內又是一陣追逐。
只是即便勝四郎的武功再低,在這狹小的旅店內也不是半醉的菊千代能夠追上的。只一會,菊千代便呼呼直喘的停了下來,對追上勝四郎這件事他已經不抱希望。
林田平八起身走到勝四郎身前,接過勝四郎手中的野太刀在菊千代眼前晃了晃:“追啊,菊千代,怎麼不追了,十三歲大人?”
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讓菊千代怒火沖天,酒意被這股怒火燒得一乾二淨。他一聲狂吼撲向林田平八,這股氣勢讓人毫不懷疑如果林田平八被他抓住,一定會被他生生咬死!
不過,林田平八也不愧他“每次殺人前,便首先逃跑”的自述,小範圍內的騰挪功夫的確不俗,往往在菊千代將要抓住他時,身形一竄一扭,便能輕鬆脫身,橫衝直撞的菊千代顯然沒有任何辦法抓住他。
五郎兵衛低聲對堪兵衛說:“你看這浪人究竟想要做什麼?難道真如腳伕所說,要加入咱們對抗山賊?”
堪兵衛搖了搖頭:“也許吧,不過他並不合適。”五郎兵衛不置可否,笑着說:“別看他一進門就被擊倒,現在也奈何不得平八,但我總覺得以他用的武器和身材,還有那種瘋狗一般搏命的氣勢,一定很適合戰場廝殺。或許即便你我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堪兵衛點了點頭:“菊千代這種人武功風格的確很適合戰場殺敵,但戰場上最重要的恰恰不是殺死敵人,而是保護戰友不被敵人殺死。”
五郎兵衛嘆道:“是啊!不管武藝多高,在箭矢漫天、刀槍如林的戰場上,沒有身邊戰友相互依存,亦難保性命。”
“戰場最重紀律”,堪兵衛指了指菊千代,苦笑道:“你看他,像是能夠遵守紀律之人嗎?我怕到時不但害了他自己,更會連累別人。”
菊千代還不知道自己被武士們排除在外,現在的他或許是過度疲勞,或許是酒意上涌,已經放棄追逐林田平八,而是倒在屋內的乾草垛上呼呼喘氣,不一會便鼾聲大起,睡得不省人事。
“這也算武士?”林田平八心滿意足,把屬於菊千代的野太刀扔到一旁,隨口問了一句。
“他以爲自己是”堪兵衛笑道。
小小的旅店在夜色中逐漸沉寂。明天,就是出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