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整個部落對於空山一葉的到來誰最歡迎的話,無疑是那些孩子們。空山一葉冷硬的表情並不能嚇退孩子們,他們彷彿有一種可以探知人心的力量,知道誰對他們是最無害的。
最關鍵的是,空山一葉在上個世界練就的料理本領是他們不能想象的,無論是用小火慢慢炙烤得焦香的烤魚,還是悶在泥土裡肉中飽含鮮甜肉汁的野雞,尤其是把野蔥、野薑和一些野果穿成一串,混合肉塊烤制的肉串,對於正處於貪吃年紀的孩子們擁有致命誘惑力。
最關鍵的是,他總會分出大半食物給圍觀的孩子們,甚至大多數時候只要向他伸手,空山一葉也時不時送給他們一些烤的酥脆的松子、榛子、銀杏果之類的零食。
一個胖乎乎的印第安小女孩咬着手指,看着空山一葉正專心烤制的兔肉,口水順着嘴角不停的流啊流,眼中滿是對食物的渴望。
空山一葉拽下一隻肥大的兔腿輕輕用嘴吹了片刻,遞向那個小女孩。
他認識這個孩子。小女孩是部落所有孩子中最膽怯的,每次別人向他討要食物時她總是咬着手指流口水,但就是不敢上前,空山一葉那點食物肯定是不夠分給所有孩子們的,但以他冷淡的個性,也不可能主動去進行所謂的公平分配,沒想到這次連夜製作用於外出的肉乾卻吸引來了這個小傢伙。
小女孩摸索了一會,從系在小肚子上的皮口袋中掏出一個已經涼透的烤土豆,先是把土豆放到空山一葉手中,再小心翼翼的接過兔腿,又偷偷看了一眼仍舊低頭專心烤肉的空山一葉,這才張開小嘴對着手中的烤肉猛的啃了起來。
一隻肥大的兔腿把小女孩撐得打了個飽嗝,吃完後,她也並未離開,而是繼續蹲在篝火旁看着空山一葉。好一會後,已經開始打瞌睡的小女孩見空山一葉仍舊毫無反應,她大着膽子指了指被空山一葉放到火堆旁土豆,嘴裡清脆的說着什麼。
空山一葉不用猜都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他拿起那隻土豆胡亂撥了撥皮,三下兩下吞入口中,衝着小女孩擠出一絲微笑。
小女孩歡快的圍繞篝火跳了一小段舞蹈,算是給空山一葉行了特有的禮儀,這才戀戀不捨離開。
空山一葉揉了揉被冰涼的土豆硌的有些難受胃,苦笑着搖搖頭,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成爲部落中的孩子王了。哪怕他對這個世界再怎麼疏離,也不得不承認,長久呆在這種友善又悠閒的環境中,的確會讓人產生留戀感……必須要抓緊時間展開計劃了……
翌日清晨,空山一葉找到凱特爾酋長向他借了一匹馬便隻身驅入荒野。
按照那個沒什麼腦子的美軍中士的說法,只要扮作商人沿着商路趕路,有很大機率會遇到劫匪,“每年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獨行者在這條路上被人打黑槍”,空山一葉還記得那個中士在說這句話時看向自己的那種挑釁、嘲諷又有些好笑的眼神。
空山一葉不怕被打黑槍,以他現在的本事,只要被人用槍口鎖定,必定逃不過他的感知,拖那個莫名存在的福,空山一葉甚至有種“哪怕在地球另一側有人鎖定他都會被感知到”的錯覺。
爲了更像商人一些,空山一葉特意用一塊乾淨的布包裹一大捆乾草搭在馬背兩側,他這次準備得很充分,絕不打算空手而歸!
說是商路,其實不過是夾戈壁之間稍顯平整的地面而已,大大小小的怪石和山丘極易埋伏,可以說是劫匪們的天然狩獵場。
此時距離南北大戰剛剛過去三年,處於勝利一方的北部各州還算平穩,但南方還有一大票口不服心更不服的州並未完全聽命於聯邦政府,其中以德州爲最。作爲盛產牛仔、民風彪悍且與墨西哥接壤的德克薩斯,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強盜、賞金獵人、逃兵、通緝犯、冒險家……們的樂園,州政府正忙着和聯邦扯皮,哪有心思治理地方。
何況這地方地廣人稀,隨便往哪個荒野一鑽,哪怕出動正規軍也沒用,被逼急了就直接奔向墨西哥,花光錢財再回來做上一票大的,這已經成爲一種常態。
不過這是“上榜”的大盜纔會有的作風,而那些單打獨鬥的小匪大多時候是在鎮子中充當騙子、小偷、情報販子,偶爾實在被生活所迫才兼職做一做強盜,搶劫的對象也是僱傭不起保鏢的小商販或者忙於趕路的旅人。
圖可就是這樣一位非專業人士。
此時他身上除了子彈依舊十分充足之外,最後一塊麪包已經在昨晚被強大的胃功能消化得一乾二淨。如果今天不能做成一筆買賣,那等待他的將是露宿荒野——和他的馬一起以植物野果爲生了。
他在胸口胡亂划着十字架,雖然他連上帝的一根毛都不信,但還是祈求他老人家偶爾發發善心,讓他能劫上一票,然後舒舒服服回到旅館洗個熱水澡,再把綠油油散發着油墨香氣的美金塞進露西乳勾中,讓她賠自己幾晚。
空山一葉就這樣出現在圖可視線中。單人獨馬,還有馬背上碩大的包裹都證明這是千載難逢的大肥羊!圖可一骨碌翻起身,吐掉口中散發着苦味的樹枝,藏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謹慎的打量着。
每次搶劫前都要仔細分析搶劫對象,這纔是圖可至今仍然好好活在世上的最大保障。
軍人當然不能搶,且不說後果如何,他自己也不見得是對方對手;教士肯定也不能搶,這與他的信仰無關,而是搶劫教士影響太過惡略,而且所有教會都是一羣死腦筋,不管是摩門教、天主教還是新教都不能惹,否則一定會被追查到底;政府的公職人員也不能搶,因爲這幫人身後說不準有什麼背景,一旦惹上惹不起的人物,就是大難臨頭;這樣一來其實可以搶劫的目標着實不算多,再加上這一路上多如牛毛的競爭對手……
能在這裡能遇到這種優質客戶,他忍不住再次胡亂化了個十字,吻了一下脖子上鍍銀十字架掛墜——上帝最愛圖可!
作爲慣匪,圖可並未貿然放槍。用手槍擊中百步開外且一直在移動的目標是開玩笑,一旦槍響卻並未把對方打下馬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遠遠的跟上去,等到這隻肥羊下馬休息時再突然衝出來。我們善良的圖可在一般情況下並不願意以殺死對方的目的進行搶劫,相反,每次他甚至還會給對方留下一些食物免得對方餓死在戈壁中。
他一貫的作風再一次救了他的性命——空山一葉早已發覺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在跟蹤他。得知對方並沒有立刻開槍的打算後,他索性下了馬找到一塊陰涼的大岩石,拿出水囊飲水休息。
正像空山一葉預料的那樣,不到半刻鐘,圖可突然從岩石後閃身衝了出來,舉着左輪手槍喊道:“朋友,請舉起你的雙手放到我看得到的地方,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空山一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並未有任何動作,繼續仰頭喝水。
圖可愣了愣,這人是傻子?認不清現在的形式嗎?還是聽不懂人話?當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空山一葉與白人迥異的相貌外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是黃種人,不過那羣人要麼在修鐵路要麼開餐館,什麼時候也幹起了行商的買賣?也許對方真的聽不懂?
他舉槍向天空“砰砰”開了兩槍,隨後用槍指着空山一葉,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懂,繼續說道:“作爲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可憐的布奇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了,現在請你把錢財、首飾、馬匹和貨物留下,幫幫布奇填飽肚子。”
空山一葉聽着這劫匪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心中有些好笑,開口啞聲道:“你說的不錯,朋友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現在請你把錢財、首飾、馬匹和貨物留下,就算幫我個忙。”
與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猥瑣的小混混氣質的圖可相比,擁有一口沙啞聲線、斑白的雙鬢、頎長的身材以及看起來相當嚴肅的空山一葉看起來纔像是真正的黑道大佬,一句話便可殺人無數那種。
聽到空山一葉的迴應,圖可頓時怒火中燒,他臉上仍舊帶着笑,但嘴卻猙獰的扭曲出一個“W”形狀,咬着牙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說:“你惹怒可憐的布奇了,脫光你的衣服離開,仁慈的布奇會給你留一件內褲的,我只數三聲!否則你的朋友布奇會用熱騰騰的槍子招待你的。一、二……”
空山一葉就那麼靜靜的看着他,圖可甚至可以從對方眼神中看出,對方似乎把自己當成了表演節目的小丑!
“三!”就在圖可準備一槍崩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傻瓜時,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見!荒原上只有呼呼的風聲,哪裡還有半個鬼影!
圖可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全部是冷汗。他曾經聽人說過,在夜晚趕路多了難免會遇到鬼,但現在太陽還高高在天上掛着,大白天難道遇到了鬼?
不對!他看到那匹仍舊在陰涼下尋覓嫩草的馬,知道這不是什麼鬼,經驗豐富的圖可並未轉身,反而猛的向前撲倒,在倒地過程中翻身,左手掌緣眨眼間扳動三下擊錘,與此同時右手食指配合擊錘連扣三下扳機,身體還未觸地,三顆子彈已經從槍口射出,整個過程甚至還不到一秒。
這是圖可縱橫西部練就的保命絕技!曾經用這招不知道幹翻多少自以爲是的槍手。
但是……沒人!倒在地上的圖可真的慌了,此時無論自己中槍還是擊中對手都不意外,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種結果。
他不認命的向身後後開出最後一槍,子彈擊打在岩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不用看也知道並未打中。
圖可坐在地上,扔下已經打空的槍低着頭,用低落的語氣道:“好吧朋友,你贏了。其實我不叫布奇,也不是劫匪,只是個趕路人,看到你落單才忍不住想賺一些外快,作爲朋友你可以拿走我所有的東西,不過我家裡還有幾個餓肚子的孩子,沒有我他們便會餓死……”
“你只有第一句話是真的,不過你可以試着多說一些,看我能不能猜出那些謊話。”空山一葉沙啞的聲音從他身側傳出,讓圖可打了個冷戰,急忙轉頭看過去。
只見對方還是那種看小丑表演的表情,圖可一言不發,或者說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他眼中,空山一葉相當不正常,既不像他的同行,也不是任何他以往熟悉的那些人,這中時候爲了避免激怒對方,最好還是不要說話。
“扔下你身上所有的東西。”
聽到空山一葉這樣說,圖可苦着臉把裝滿子彈的腰帶解下來,連同手槍一起推到空山一葉面前。
“只有這些了。掛墜和戒指都是鍍銀的,最多值兩美金。”圖可攤了攤手,又抖了抖褲腿,示意沒有藏匿任何東西。
“你可真是窮啊!”空山一葉微微感嘆道,隨即指了指距離此地百步之外的一塊大岩石:“把馬遷過來,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圖可用更悲切的表情點頭答應,但心中着實一喜,心想我到了那裡騎上馬便跑,你難道還能截住我不成!
空山一葉撿起左輪手槍,又從地上的腰帶上抽出一顆子彈,甩開轉輪彈膛的同時把捏着的子彈彈進彈巢穴,左手順勢一抹,在棘齒的帶動下,彈膛順暢的轉動數圈後發出一聲清脆的歸位聲音,隨手向幾十步開外開了一槍。
子彈擦着圖可的耳朵飛出,讓吃驚於空山一葉一些列眼花繚亂動作的圖可回過神。
說實話,如果把所有步驟分開來做,他勉強也能做到。作爲一個從會走路就開始摸槍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基本功,但把所有動作在這麼短時間內輕描淡寫的做出來,而且真的可以射出那僅有的一顆子彈,這如果不是靠運氣,那就十分恐怖了。
“牽馬時順便幫我把那隻鳥提過來。”空山一葉用槍管指了指遠處一顆足有三米高的仙人掌說道,顯然剛纔他那一槍除了警告這滿嘴謊話的傢伙外,還有其他實用作用,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圖可打量了一下距離,認命般的嘆了口氣。這種槍法……難怪不怕他偷偷溜走。他一手牽馬一手提着一隻被轟碎了腦袋的大鳥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
“好了,你可以走了。”空山一葉擺了擺手,看到除了馬具一樣空無一物的馬匹,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劫匪難道都像你一樣窮嗎?”如果是這樣他得搶,不,是沒收多少不義之財才能湊夠路費和船票啊!
圖可見空山一葉並沒有殺了他意思,又恢復了一些本性,他抱怨道:“朋友,看來你不瞭解這行。真正有錢的強盜是不會時長劫掠的,他們通常都是花光最後一枚硬幣後纔會去搶劫,我敢肯定你遇到的所有劫匪都像我一樣窮。那些被懸賞通緝的大盜不是搶銀行就是攔截火車,誰會在這種鬼地方碰運氣。”
空山一葉瞭然,應該是了,他皺着眉頭想着,不然真的去幹一次賞金獵人的買賣?否則按照他了解的物價來看,這把槍和馬加起來頂多能換一百美金,而一個懸賞兩千美金的惡棍就相當於他做二十次“反搶”的活動,要知道自從他夏延部落出發,到遇到眼前的窮賊已經過去整整三天時間。
但問題是那些被懸賞的大盜多數不是因爲他們有多厲害,而是隱藏的夠深,不然也不會被全州通緝還能繼續在外逍遙自在。讓他自己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圖可。
“朋友,你是走運遇到我,我這把槍可是用雷明頓的槍管、柯爾特的彈膛加上加瑟琳的槍身組成的超級好槍,我敢說,整個西部也沒有比這把更出色的槍了,有人出50美金我都沒捨得賣……”
“好了。”空山一葉打斷道:“你知道附近有什麼值錢的大盜存在嗎,至少兩千美金的那種。”
圖可吃了一驚,打劫我還不滿足嗎?等等,難道說他是故意在這裡等人上門送錢?他仔細考慮了一下種種不尋常之處,比如眼前這人明明可以輕易脫離自己的跟蹤,卻偏要停下來;比如以這人的身手哪怕搶劫一些小銀行都足夠了,爲什麼不去,還要去賺賞金……
“該死的上帝!這次失手後不得不再次去做一些非法勾當,最起碼需要弄來槍支和馬,看來通緝自己的罪名又要多加一條了,不過幸好還沒有道被懸賞的地步,否則被眼前這種人盯上……”圖可心裡想着這種恐怖的結果,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