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劍術發展多集中在兩個時代:戰國、幕末。這兩個時代有個共同點,那就是無與倫比的亂世,前者是殺人如割草的徹底的混亂無序,而後者是前所未有的新舊衝擊致使劍客們爆發出最後一輪餘暉。
幕末,可以叫得上名字的劍豪們估計不下百人之多,僅論人數,遠超戰國時代。但其中大多並非劍術境界真的達到了如此地步,而是做出了尋常劍士不曾做到的事,才被後世稱頌、鄙視、嘆息,與戰國時代百人斬、千人斬練就出來的那些真正的劍豪無法相比,當然,也與這個時代並未出現統領一代人的絕世劍聖有關。
在後世的記載中,彥根藩出身的劍豪河西良敬就是其中一位。作爲下級藩士出身的他,自幼修習武藝,曾在藩內歷經大小數十戰而不敗,後被井伊直弼看重,逐漸成爲守衛統領,這些年曾數度於刺客刀下拯救井伊直弼性命,深得其信任。
慘叫聲、刀劍入肉聲、屍體從高處跌落聲,偶爾夾雜着幾聲清脆的槍聲,但這一切都在緩緩散去,幽深黑暗的院落中除了最後守衛在井伊直弼身邊的十二人之外,已然全部被空山一葉聯手比古誅殺,此時,井伊直弼手中才剛剛研磨好一杯抹茶而已。
他順手遞給身邊忠心耿耿護衛首領,溫言道:“河西桑,看來要攔不住了呢。”說着,瞥了一眼神色激動的佐奈,繼續問道:“你覺得如果一對一,能敵得過誰?”
身軀挺拔,氣質如枯死百年屹立不倒的胡楊一般的劍豪河西良敬沉吟片刻,“稟主上,凡劍術高明者經十分磨練達熟,至心身相融,入忘彼我之境,即能不持刀對敵也知彼之強弱。幾年前的御前試合,屬下曾見過空山一葉的修爲,實不相瞞,屬下不如其多矣。”
井伊直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其實是知道的,但一直沒有開口問過你,不過沒關係……”“主上。”河西良敬打斷井伊直弼的話,他從未有如此不敬行爲的行爲,可見心中絕非表面一邊鎮定,“請馬上帶着剩下的護衛轉進,或許屬下不是空山一葉的對手,但他也並未全無弱點。”
“哦?!”井伊直弼眼神一亮,“說說看。”
河西良敬撫摸着大小雙刀,毫不猶豫的說:“如果他一招一式與我對攻,我相信不出三招我便會被斬,但……”他挺了挺胸膛,“如若他求一擊必殺,用出那招超越時空般的瞬獄殺,屬下必能以死換他重傷。”這番話說得堅定且迅速,顯然是深思熟慮良久後得來的。
佐奈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反駁道:“河西前輩,我知你劍術高超,雖名聲不顯,但凡是在江戶的劍客都曾知道前輩的修爲,即便如此前輩也絕不是夫君的對手!要知道我父連夫君一招也未曾接下,而前輩的劍術顯然與我父還相差些許……”
“佐奈小姐說的不錯,在下的確不是千葉宗主的對手,更不是劍聖的對手,但他的那招瞬獄殺,在下曾苦思良久,在腦海中演練過不下萬次。”河西良敬神色激動,“在這種演練中,在下也被殺無數次,反覆在這種大恐怖下磨礪自己的意志,可以說這世上在沒有比我瞭解那招的偉大和恐怖!那是進攻沒有死角、來不及反應、絕對無法防禦的奧義,但這招奧義有個致命的弱點!”
“什麼弱點?”佐奈和井伊直弼同時問道。
“鎖定目標發動後無法變向!這就是最大的弱點,無論分出多少身影,無論劃出何種弧度的軌跡,攻入人體的那一刻絕無法變招,這點或許連劍聖本人也爲意識到,因爲一旦他發動奧義,對方甚至無法有效反應就被殺死,畢竟連眼睛都跟不上這種超越時空的速度,身體就更不行了,所以他本人並未遇到過任何反抗。”
“如果在下閉上雙眼,純粹用感知和聽覺判定他的攻擊,那麼……在劍聖斬斷在下身體的一剎那,憑藉在下精研多年二刀流修爲,定能斬中他的身體!”河西良敬輕聲吐了口氣道:“那時,在下會死,而劍聖必重傷!”
佐奈渾身打了個冷戰,就連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一般,身爲劍道高手的她也意識到,一旦按照河西良敬的方式對付夫君,夫君有危險!
她也曾多次見空山一葉與比古清十郎切磋,當空山一葉一招一式出劍時,雖然速度不快,力量不強,看不出究竟高明在哪裡,卻始終總給人一種圓融無礙甚至有些虛無縹緲的感覺,這個時候,比古清十郎無法發揮出他的力量優勢,只能憑藉飛天御劍流各種超速的奧義招式對攻,往往兩人交手很長時間雙方的刀劍還未觸碰過一次;
一旦他發動漫天飛舞的殘影劍技,就完全成了另一種極端,此時的比古清十郎反而從未發動過門派奧義相抗衡,只是不停利用基礎劍術進行格擋、閃避,但每次兵刃碰撞,因爲力量優勢,便能讓空山一葉的速度緩慢一些,越到最後比古清十朗看起來便越輕鬆。
少女曾經好奇過此點,也忍不住向比古清十郎請教過,他記得地方當時是這樣說的:“我也修習過空山的那招奧義,它是有破綻的,看起來並非深思熟慮後的傳承,而像是隨性發揮。空山與我對敵,也不過是想要進一步完善罷了,並非他的最強狀態。我更怕的其實是他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平平淡淡向我刺出的一劍啊……”
想到此處,佐奈不斷的安慰自己:或許夫君早已把破綻彌補了,畢竟河西良敬見過的是幾年前的夫君,要不要提醒一下夫君?但身爲劍客,最忌他人打破公平一戰,如果因爲我的一句話讓河西戰死,夫君會不會怪我多事?夫君如此英豪人物,一定不願我這樣做吧?不過比古跟夫君在一起,或許到時面對敵人的是他……少女陷入不斷的糾結中。
井伊直弼稍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嘉許道:“河西桑果然是難得的高手,老夫甚慰。”又嘟囔了一句:“如此就更有把握了……”
隨即對身旁一直服侍他的年僅十餘歲的小姓小河原秀之丞吩咐道:“秀之丞,聽到了吧,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小河原秀之丞眼中蓄滿淚水,哽咽着說:“主人,不要!請您逃吧,我與諸位大人拼死也……”
“閉嘴!”井伊直弼一反剛纔的淡然之色,聲色俱厲呵斥道:“如果你還奉老夫爲主,如果你還未忘井伊家對你小河原家歷代恩惠,就照我說的做!”
看着驚恐不已的少年,井伊直弼深吸一口氣,有些悲哀又有些欣慰的說道:“去吧。老夫有河西君、有你、有諸位到此時還未逃走的忠勇之士陪伴最後一程,不枉此生矣。在此之前,老夫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和空山一葉共赴黃泉,哪怕他身爲阿修羅,老夫也要重新把他拉回無間混沌!”
或許井伊直弼早已知道此次必死,或許他根本從未想過要逃走,或許在空山一葉抵達江戶的那一刻,他早已預見到今日之事的發生……
身爲掌握天下大權十餘年的幕府大老,強者之心讓他無法接受逃避!
更或許他一直在計劃着,計劃哪怕不能成功殺掉空山一葉也要與他同歸於盡!從他並未以受傷頗重的佐奈爲人質便可看出,井伊直弼一定準備了足夠自信的殺招……
只是剛纔河西良敬的一番話,讓他對自己的計劃又憑空增添幾分信心罷了。
“來吧,空山一葉!”井伊直弼鬚髮皆張,望着從黑暗中走來的兩個身影,無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