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你有沒有發現昨天那個孩子……”
“嗯?怎麼”
比古清十朗陷入沉默中,良久,緩緩開口道:我在他的眼中沒有看到仇恨、黑暗,而是一片純真,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被嚇得大哭已算是神經堅韌之輩,可是……”
空山一葉忽然想起昨日那個叫心太的男孩,在目睹自己殺光山賊替他報仇後,目光裡並未出現欣喜之色。原以爲是像霧子一般冷血,比古的話讓他也感受到這個孩子的不同,但又能怎樣?
“他與我們不同,那孩子有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的東西,但這樣的亂世……我敢斷定,這孩子日後必然過得痛苦不堪!他強,則不得好活;他弱,則不得好死。”空山一葉擺擺手繼續道:“算了,不提他,一個孩子而已,這個世界像他一樣的孤兒太多了。去切磋一下?”
“不了,我出去轉轉。”比古清十郎一甩大氅起身走出木屋,讓空山一葉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去便是兩天。
不知爲何,自昨天見過之後,少年明亮的眼睛總是不時的出現在比古清十郎的意識當中,鬼使神差下,他不由得沿着那條路一直向回走。
在他二十幾年的生命中,殺過的土匪山賊惡霸至少數百,但救下的人數卻遠遠少於所殺之人,每每想到此處,這位擁有一身絕世劍術的劍客便忍不住心灰意冷。
從小被灌輸“學劍以救世”流派宗旨的比古清十郎,遠遠做不到像空山一葉對世道如過客一般的冷淡——殺不殺人全憑心情。這次他鬼使神差的返回這裡,也有一種“至少也要把那些無辜死亡之人葬了吧”的理由存在。
“嗯?”昨日發生戰鬥的地方連一具屍體也找不到,“難道被藩內武士或過路的好心人收殮了嗎?”順着血跡,比古清十郎走到了附近的亂墳崗,頓時,一個讓他終生無法忘卻的畫面映在瞳孔之中:夕陽下,一個滿身泥土的孩子矗立在一片低矮的新墳之前,墳頭之上插着綁成十字架形狀的細樹枝,前方三座最大的墳前整齊擺放着三塊石頭當做墓碑。
少年的手指鮮血淋漓,已經全部被磨破,極度疲憊下,全身肌肉都在輕微抖動,但仍然倔強的挺直身體,似乎只要意識還可以控制住身體,他便絕不會倒下。
在這一刻,比古清十郎好像從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種只有如他和空山一葉般的絕世劍客才能擁有的品質——不屈。
看起來很簡單,但凡人想要做到幾乎毫無可能。不只是對外部世界壓迫的不妥協,更是對自身懶惰、沮喪、焦慮、抱怨、不安以及各種慾望的強大抵禦能力!其實不只是劍客,任何可登上絕頂的人物都擁有這種可謂萬中無一的品質,甚至遠比身體、智力、知識等因素要重要的多。
一天一夜,三十三座墳,沒有任何工具,僅憑一個孩子稚嫩的身體,便完成了嗎?比古清十郎想到。雖然自己在他這個年紀一定能做得更快更好,但頂多自己會埋葬無辜者的屍體,哪怕到現在也仍然是這種想法。
“不只是親人,你連強盜的屍體也都埋葬了嗎?”比古清十郎走到少年身後高聲問道。
“並不是親人,我早已是孤兒了,昨晚被殺這些人只是人販子。但無論是強盜還是人販子,死後都是屍體罷了。”少年虛弱的聲音彷彿下一秒便會昏過去。
內心不只是純真,還有極度的善良?比古暗暗想到,對孩子的好感再次加深,但語氣反而更爲嚴肅的問:“那些石頭是……”
“霞姐姐、茜姐姐、櫻姐姐,我們認識才不過一天而已。隊伍裡只有我一個男孩子,我覺得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保護她們,但是……”孩子擡頭看向殘陽,語氣第一次有了波動,“最後卻是她們捨身救了我……她們拼命懇求山賊放過我,即便身體被刺穿,也要叮囑我好好活下去……我想至少要找好一些的石頭作爲她們的墓碑,卻只找到這些,連束花都沒有。”
比古清十郎拔出酒塞,把往日珍視的美酒統統澆到三個石頭“墓碑”上,“連美酒都未嘗過便歸天實屬不幸,這些就算我給她們的祭品吧。”
“謝謝,請問……”“我叫比古清十郎,略懂一點劍術。”“劍?”男孩不禁回憶起昨晚另外一個男人虐殺山賊的身影,也讓他幼小的心靈中第一次對劍術產生極度的渴望。
“沒有劍,你不僅僅保護不了他們,更無法完成她們臨死前的託付。通過你的手,你已經感受到了屍體的沉重,但與你揹負的使命想必,這根本不算什麼,爲了讓自己活下去、爲了貫徹自己的信念以及保護所珍視之人,就必須變得強大!”
“爲了保護所珍視之人……”
“喂,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心太。”
“太柔弱了!不適合劍客,從現在開始你就叫‘劍心’吧。”
“劍……心……嗎?”
比古清十郎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着劍心說道:“我要將我的畢生絕學傳授與你!”呆呆的看着猶如太陽般熾熱的比古清十郎,劍心不由得升起“也許這就是世界上最讓人溫暖的人”的強烈感受,這一瞬,在他幼小的心目中比古清十郎的地位已經不下於昨晚的三個少女。
想到昨晚的事,劍心不禁鬼使神差的問:“比古先生,你與昨晚那個男人誰更厲害?”
“納尼?”比古清十郎的灼灼氣勢頓時一頹,“記住,從今天起要叫我師傅!這個嗎……”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下:“現在我們一樣厲害,但我比他小几歲,他在我的年紀劍術絕不如我!”雖然與空山一葉較量中從未分出過勝負,但身爲絕頂劍客的驕傲,比古有資格這樣說。
其實空山一葉雖然沒說,但心中也承認。而且就身體天賦來講,比古清十郎絕對是身爲劍客最高上限,不說別的,憑他能身穿那件幾十斤重的象徵飛天御劍流宗主的披風而不影響任何行動,空山一葉自付再怎麼修煉也做不到,就像比古再怎麼修煉也做不到如自己那般變態的聽力一樣。
劍心若有所思,“師傅……師傅,以後我也能像你們一樣強大嗎?能夠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人……”
“何其難也,何其難也!”比古嘆道。劍心的身體素質說不上多好,甚至可以說非常一般,只是中人之姿而已,遠比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要更矮小瘦弱。只從雙手的比例講,也不是如他和空山一葉那種手掌寬大、手指修長的劍客之手,反而更像女人的手。這樣的天賦僅憑心智,也許可以成爲超一流高手甚至劍豪,想再進一步希望相當渺茫。這是比古嘆息的第一個難;
保護別人遠比保護自己更困難。而且即便把劍術修煉到他們這個水平又能怎樣?還不是隻能孑然一身的窩在深山,哪裡有什麼可珍視之人需要他們保護的。這是比古嘆息的第二個難。
不對,或許自己已經找到了珍視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