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天京星。
左天星域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今日離開了高高在上的摘星樓,而是漫步在青樹遮蔽的皇宮之中,他的右手提着一個小青壺,黑中夾着銀絲的長髮披散在肩,像位詩人般順着宮中回池行走,臉上掛着一絲若隱若現、詭異卻又痛快的笑容。
那頭在西林攔了自己很多年的老虎終於死了,他的心中沒有一絲詩人或許該有的敵人逝去徒留空虛的悵然,只有美酒入喉後的滿足。
但與此時軍部大樓中的狂歡氣氛不同,皇帝陛下的情緒控制的不錯,漫卷濃春痛飲酒,笑容並不狂放,因爲對於此次穿越獵殺計劃,他有絕對的信心。
帝國臣民們花了數十年時間才成功的三項重要研究成果,此次全數投入到獵殺鍾瘦虎的計劃之中,甚至代替了他原本的擒殺聯邦國民少女的計劃,怎能失敗?
但關於此次獵殺計劃的情報來源,皇帝的看法有些不同,在他看來,那位最後的“英雄”很難做到這一點,聯邦內部或許正在發生某些有趣的變化,不過這種變化是帝國非常樂意看到的。只是可惜那位帶着皇族血脈的英雄,想必馬上就要成爲犧牲品。
宮廷侍從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知道陛下的心情極好,他們的臉上也充斥着快慰的笑容。
軍務大臣柏烏親王距離前面的皇帝陛下更近一些,清晰聽到了對方冷漠的聲音後,眼神不由輕輕閃爍起來。
“其實我知道,軍部擬這個計劃,只是爲了平息我的怒氣,平息遠征軍覆滅對帝國造成的負面影響。”皇帝微嘲說道:“就連你這個軍務大臣,只怕都在心中暗自嘲笑我,嘲笑你的下屬,居然把帝國最大的秘密,全部砸進小家子氣的暗殺中,而沒有去換取最大的利益。”
“臣不敢。”柏烏親王惶恐地低下身體。
“現在就我們兄弟二人,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皇帝淡淡說道:“我只是很想讓別的人,至少是你知道,爲什麼我要殺鍾瘦虎。”
“因爲,我要逼聯邦人提前進攻。”
柏烏親王緩緩直起身體,沉默不語,內心深處卻閃過一絲寒意。
“遠征軍覆沒,那個好戰的貧賤總統,肯定會不遺餘力推動聯邦對帝國的進攻,只是遲早罷了。”帝國皇帝緩聲說道:“而我的帝國所擁有的資源,非但不足以支撐對聯邦的全面進攻,甚至要應付他們的進攻,都極爲困難。”
“聯邦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進攻,總比準備好了進攻。要容易應付一些。”
皇帝目光微垂,落在回池安靜水面上,說道:“把帝國空曠的邊際星域全部讓給他們。聯邦人佔領一個星系,總要留下兵員資源駐守,聯邦人佔領的星域越多,資源和兵力便會攤的越薄,也就會越吃力。”
“更何況這些人向來習慣在自由的名義下做無恥的事情……既然一直扛着這個名義,他們自然不好意思殺太多人,而那些星郡上的平民,總是需要管理,需要食物的,餓死太多人,那個貧賤的總統臉上想必也不會太好看。”
“聯邦人進的越深,日後就會失敗的越徹底,虛僞,將是他們最終的墓誌銘。”
柏烏親王帶着一絲震撼想到,自十餘年前大戰結束,身前的皇帝陛下便強行扭轉了帝國的戰略佈置,加強了遠征軍的派遣以給聯邦壓力,卻將皇家最精銳的兵團全部從空間通道出口邊鏡處收了回來,原來這一切安排早有深意。
“今天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天。”帝國皇帝轉過身來。看着柏烏親王淡聲說道:“我們去陵墓走走吧,父親和老師遇刺的紀念日,我想去告訴他們這個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消息。”
……
……
相關的談話在聯邦總統官邸和帝國皇宮內展開,宇宙中的兩大勢力都在進行大尺度下的戰略佈置。那隻西林老虎的死,固然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也可能會成爲一場大時代的揭幕曲,然而此刻的人們會哀傷悼念或慶祝,卻來不及思考復仇與防範復仇的事情。
那支執行獵殺計劃的帝國幽靈艦隊殘軍已經進入空間通道,馬上便要抵達帝國本土,在這種情況下,包括帝國皇帝懷夫差和聯邦總統帕布爾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會想到在宇宙中有一艘小型戰艦和一個人正在近乎瘋狂卻又格外冷靜地籌劃某項事情。
……
……
“我們沒有晚蠍星雲空間通道的數據,這些數據是憲章局的第一序列絕密資料,政府上層絕對不會同意你做這件形同自殺的瘋狂舉動,自然不會把數據給你。”簡水兒看着許樂,很認真地說道。
“我無法解釋太多,但我有。”許樂微低着頭,輕聲說道:“帝國人能偷襲古鐘號成功,是因爲聯邦沒有人能夠想到他們有能力送過來一支艦隊,同樣,那支艦隊裡肯定也沒有人想到,我們會像一羣傻叉樣跟過去進行一次反偷襲。”
“對方至少還有三十艘戰艦,我們只有一艘輕型艦,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這都是自殺。”一直沉默不語的蘭曉龍忽然開口說道:“頭兒,我不是怕死,只是覺得這樣去自殺有些不划算,要替鍾司令報仇,我們應該先好好活下去。然後在戰場上找回來。”
許樂沒有解釋太多,微笑着擡起頭來說道:“我擬定了一個計劃,成功機率很高,至少有百分之三十。”
隊員們沉默想道大家一直在一起,你又什麼時候擬定了計劃?然而沉默之後,熊臨泉粗豪的聲音響了起來:“三成……可以試一下,那我們就幹吧。”
“幹吧。”顧惜風說道。
“幹。”達文西臉色略微有些發白,但依然咬着牙吼道。
白玉蘭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開口,其餘的隊員也沒有開口,只是他們的身體動作已經表明了這個小集體的態度。對帝國人的無恥偷襲,進行最強悍的反擊,是每個聯邦軍人都願意嘗試的事情,尤其是先前那名帝國屠夫將軍臨走前的表現,更已經刺傷了他們的自尊。
怎能任由這些人殺死聯邦軍方統帥然後安然離去?
“好吧。”簡水兒輕輕嘆息了一聲,她掀起耳垂旁的垂順黑髮,繫着馬尾辮,美麗容顏上閃過一絲笑意,“那我們就趕緊準備一下吧,只是我很好奇,你計劃裡回來那部分怎麼安排的?”
“當然是坐船回來。”許樂回答的極爲自然簡潔,微笑着說道:“當然,首先我們應該去計算室把這個計劃完善一下。”
……
……
“你能過去嗎?”
“當然能,除非你要去天京星偷看帝國公主洗澡。我真做不到。不過我必須提醒你,我在那邊基本處於沉睡狀態,而且……力量很微弱,如果你深入帝國境內太多,我隨時可能與你斷開聯繫。”
“沒事,我只需要過去很短一段距離,把那個郡王殺了就回來……如果真要深入帝國境內,估計那時候我也已經死了。”
房間內的七組隊員和簡水兒在桌面光幕上快速擬定着突襲計劃,他們現在最需要的,當然是許樂承諾的空間通道數據,然而許樂這時候並沒有進入房間。而是站在門外低着頭與腦海中的聯邦中央電腦進行着對話。
雖然很久以前就想到,聯邦掌握着空間通道,並且進攻帝國本土多次,肯定在對方的星域中隱藏着某些手段,比如處於死寂僞裝狀態下的信號中斷站,比如憲章網絡觸角上的某塊鱗片,但此刻得到憲章電腦的親自確認,許樂才真正放下心來。
“艦上確實有不少憲章局用來佈網的衛星噴射推動裝置,問題是沒有辦法安裝在全部機甲上,如果突襲對方旗艦成功,我們怎麼回船上來?”
一名七組的戰術專家皺着眉頭,看着桌面光幕上的擬定計劃,不解說道。室內衆人同時擡起頭來,疑惑地望向門外的許樂。
如果是一臺機甲那就夠了,許樂在心中默默說道,然後對憲章電腦發出關門的指令。
一聲柔滑的聲音過後,高強度隔阻可視門快速落下,把門外的許樂和門內的衆人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艙內的隊員們怔怔了,馬上反應了過來,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與慌亂的神情,衝向了門口。
他們知道許樂的性格,沒有一個人大呼小叫試圖說服許樂不要去做傻事,而是直接試圖打開這扇艙門,顧惜風迅速地打開工作臺,蹲在地上與飛船系統進行駁接,十根看上去有些粗笨的手指以從來沒有過的速度進行着操作。熊臨泉更是衝動地端起身旁沉重的達林機炮,想要開火把艙門轟爛,幸虧被身旁的蘭曉龍死死地抱住了。
白玉蘭沒有什麼動作,只是仰着頭透過三層透明隔阻瞪着許樂,往常向來低頭順眉的他,此刻的表情顯得陰怒而可怕。
簡水兒怔怔地望着門外的許樂,緊緊握着拳頭,眼淚沒有任何聲音地流了下來,故事不應該這樣發展,黑髮的自己,驍勇善戰的七組隊員,應該和門外那個小眼睛男人一起出發。一起戰鬥,而不是隻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離開。
“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還真想不到憲章局飛船的逃生艙設計居然這麼有趣。”
許樂對憲章電腦說道,他看着門內衆人的舉動,心頭一片溫暖。
“根據我的計算,你活下來的機率確實不太大,所以想哭就哭吧,不要說這些不好笑的笑話。”
許樂笑了笑,心想英雄這種無聊的生物總是容易變成死人,所以這種機會還是留給無聊的自己比較好,自己還是習慣一個人戰鬥啊,這樣就算是死,也只會死一個人。
然後他輕輕地拍打着艙門,對門那邊的夥伴們告別,伴隨着刺耳的氣流噴射聲,三翼輕型艦的逃生艙被釋放了出去,那些熟悉親切的臉慢慢遠去。
就在此時,憲章電腦回報道:“和總統官邸的秘密線路已經接通。”
許樂拿起電話,說道:“我是許樂,我在晚蠍星雲通道入口處。”
“我是帕布爾,請講。”電話那頭傳來總統閣下意外而快速的回答。
“帝國還有種子在聯邦,他現在應該在……”許樂說了一個地址,然後繼續說道:“是憲章局局長助理崔聚冬終止了專案時的清洗調查。”
帕布爾總統沉默片刻,明顯被這個消息再次震動,旋即他反應了過來,沉聲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許樂沒有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後走回三翼艦控制室,坐到中控椅上,對着空氣說道:“走吧。”
“其實我可以把空間通道的數據和操作手冊直接傳到你的大腦裡,然後由你親自駕駛……要知道,我被嚴格禁止直接進行物理操作,這是第一憲章的基礎定律,哪怕你擁有第一序列權限,也沒有辦法改變。”
“在5460的時候,你直接操作過機甲送過我一程,後來你也做過同樣的事情,事實上,你已經觸犯第一憲章很多次,而且在我看來,這和我的權限無關,純粹是你很喜歡這種樂趣。”
許樂不再理會陷入沉默的中央電腦,眯着眼睛望着舷窗外的安靜宇宙,說道:“麻煩你,我要去那邊。”
金屬灰色的三翼輕型艦開始加速,向着空無一物的空間通道入口處駛去,駛向那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