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星球上的帝國遠征軍,在聯邦軍隊的兇猛攻勢下節節敗退,潰敗向北,最多隻剩下了百分之十五的有生力量龜縮回了極北的冰川地帶。在這樣的背景下,新十七師來進行最後的收尾清剿工作,本應該極爲輕鬆,然而事實卻給了他們迎頭沉重一擊。
在那位老狐狸安布里將軍的冷韌指揮下,殘存的帝國遠征軍沉默地轉入了遊擊作戰。數萬名自知已無退路,陷入絕境的帝國軍人,非但沒有因絕望而崩潰,反而變得更加狠戾殘酷,不止是對敵人,也是對自己,他們冒着嚴寒的危險,如夜鼠一般出沒於冰川之間,尋找任何機會向聯邦的部隊發起進攻,完全不顧及自己的生命。
這種類似自殺攻擊的瘋狂舉動,成功地將新十七師、鐵七師以及其他的聯邦部隊拖入了血腥的泥沼,不,應該說是寒冷的地獄之中。
不知是戰爭開始之前,還是之後,帝國遠征軍在佔地約三百萬平公里的冰川間,挖出了無數被白雪覆蓋的深坑,同時派出無數近戰火爆小隊枯守坑羣之側,一旦有聯邦機甲陷入深坑,早已埋伏好的帝國戰士們,便會一擁而上,用自己噴血的身軀,換來肩扛電磁束炸彈的發射。
誰也不知道,在這種瘋狂的作戰方式中,有多少帝國士兵悄無聲息地凍死在了冰雪之中。但對於聯邦部隊而言,他們只知道這些瞞過自己電子監控的雪坑,埋葬了無數臺聯邦機甲和英勇的機師戰友……
新十七師一團團長赫雷中校,一臉沉鬱地將戰損報告扔到雪地上,向團部營房裡走去,軍靴在雪地上踩出淺淺的痕跡,下面是不知積了多少米深的萬年冰層。
他的部隊抵達作戰區域已有兩個半月的時間,然而對帝國殘部的清剿工作卻沒有獲得太大的進展,那些躲在冰川間的帝國人,就像是垂死前的野獸一樣,冷冷地盯着聯邦的官兵,時刻準備撲出來求一個同生共死,在這種不要命的戰法之下,僅僅是十天時間,一團又損失了六臺m52機甲和兩臺mx機甲。
令他感到震驚不解的,還有冰川世界間,帝國遠征軍指揮部對殘兵的控制能力,以及那些帝國同行們的指揮能力。
聯邦的勝利軍事行動一開始,便成功地誘出了星球北方帝國遠征軍的主力裝甲部隊,也獲知了帝國人修建了數十年的冰川下工事具體地點,在隨後的進攻中,調配了大量的能量配客和遠程導彈進行不間斷地轟炸,結果……到最後聯邦指揮部才發現,原來那名叫做安布里的老將軍,居然還留了後手,在冰川裡依然隱藏着幾個聯邦未能掌握的大型地下基地。
“向師部彙報,如果機修師方面再拿不出什麼好的辦法,我部拒絕再次進山。”
赫雷中校因爲連日來的困頓而眼窩深陷,眼眸裡泛着寒光,說道:“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但送死並不死。據我所知,花小司的機甲大隊也暫時停止了進山。”
“師部目前沒有進山的計劃,但我們不應該自己要求。”一名軍官憂慮說道:“帝國人真是瘋了,明擺着必輸的戰爭,爲什麼他們寧肯自殺也不肯投降?這麼打下去,就算能清剿乾淨,部隊的戰損也會非常恐怖。”
“投降?換成是我,遠離家鄉這麼多年,深陷絕望之境,也不願意被敵人俘虜,更願意最後拿命去換對方一條命,但我們是爲了保衛聯邦,他們又是爲了什麼?”
赫雷冷冷說道,腦海裡泛起半個月前,一團進山清剿時所發生的畫面,一臺聯邦機甲陷入雪林前方的深坑之中,根本來不及破冰而出,便被上百名帝國殘兵圍困攻擊。那些帝國殘兵竟是根本不在意雪林後方一團的主力部隊……最後這上百名帝國殘兵被一團的強大火力全部擊斃,然而那臺陷入雪坑的聯邦機甲卻也爆亡。
用一百名戰士的生命換取一臺機甲,從戰場價值上來說非常正確,但即便是在人命賤如草的戰場上,赫雷和聯邦軍方也根本無法接受這種換算方式。
他無法理解,那些帝國殘兵的單步兵軍服已經破爛無法保溫,因爲缺乏營養攝入而面容枯槁,被嚴寒凍的皮膚潰爛,行動都有些不變,爲什麼在最後衝鋒時,竟能瞬間變得如此迅捷,雙眼裡射出如垂死野獸般的瘋狂目光。
究竟是什麼樣的理念,可以讓一羣侵略者、一羣來自帝國下層,備受貴族欺凌的士兵,沒有任何道義支撐的傢伙,完全無視可怕的死亡,表現的如此狂熱恐怖?
就在這個時候,團部營房側房裡走出一名裹成棉花團的工程師,被凍的通紅的鼻樑上,眼鏡片裡閃爍着憤怒的光芒,向着赫雷團長大聲說道:“中校先生,我希望你收回先前對於機甲設計者的言語攻擊。”
很明顯,先前赫雷在雪地上憤怒的咆哮,傳到了這位工程師的耳中。赫雷淡淡看了此人一眼,根本不加理會。
工程師跺了跺腳,說道:“mx機甲是許樂中校設計的,如果你想要罵他,最好當面去罵。”
赫雷團長面色微僵,聳了聳肩,從此人的身邊走過,說道:“雖然他是我教官,但該罵的時候一樣也得罵。你們的任務,是馬上解決那些該死的冰坑對機甲的殺傷力。再讓這種弓箭射穿合金擋板的荒謬狀態延續下去,我真擔心我和你們果殼工程部,會變成宇宙戰爭中上最大的傻蛋。”
“附加的高頻短波定位技術,也就是您所說的破坑技術,在得到許樂中校的數據後,已經基本成功,調試完畢,馬上就會加裝到所有的機甲上。”
赫雷猛然停住腳步,用力地握緊了拳頭,沉聲說道:“很好。”
“這顆星球上,肯定有無數軍官和機師正在痛罵我們。但我必須承認,當初在港都做設計的時候,真是犯下了一個愚蠢至極的錯誤。平衡儀的數據計算,和關節傳動裝置的設計都有問題。mx的機械腿一旦陷進坑中,傳感器受力落空反饋傳遞迴總成,機甲系統根本無法瞬間做出自適應調姿,也就是說,一踩便會踩下去……你能相信嗎?我們最得意的作品,居然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得了小腦發育不全症。”
寒冷的冰雪世界中,一支近百人的聯邦部隊,正在沉默地前行,專門爲雪地研製的履帶破冰裝甲車中,雜着三臺聯邦最新式的mx機甲,三臺機甲全部被漆成了白色,然而不知道爲什麼,這三臺白色mx機甲的腰腹部,似乎與一般的mx有所不同。
最後方那臺白色mx機甲似乎受到了損傷,失去了動力,被牽引車勉強帶動前行,密閉隔溫的操控艙內,有一個聲音響起,話語裡充斥着某種自嘲惱火的情緒。
“我們是工程師,這種不負責任的自責情緒和自毀衝動沒有任何意義。在我看來,mx的設計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主要是5460冰川帶的特殊地貌造成的問題。那些m52也一樣陷入冰坑之中,無法自行站起,說明設計m系列的前輩工程師們,也沒有設想過這種極端環境,這裡面便包括你的那位老師沈教授。”
座艙內響起一名女子的聲音,聲音平靜而充滿了工程師特有的自制味道。
“極端環境?戰鬥機甲本應該能夠適應真空礦星上的極端低溫和向恆星面的絕對高溫,結果卻被冰坑困住,你覺得能說的通?”
“極端分很多種,尤其是在戰場上。這顆星球的極北區,海撥提升太快,無論是外圍的原始森林,還是突然崛起的冰川區,都嚴重限制了機甲的通行選擇餘地,這樣帝國人才能夠通過計算,精確地設定挖坑位置和縱深。最關鍵的是,所有人似乎都低估了冰的硬底,雖然它本身應該是溫柔的水。”
座艙內的女子繼續平靜說道:“在零度時,冰的華氏硬度爲1-2,零下十五度時,硬度爲2-3,零下四十度時,硬度爲4,零下五十度時,硬度爲6,而帝國人藏身的冰川區,空氣常年溫度在零下三十,地表溫度更低,根據這些天的監控數據,冰川內部的溫度,早就已經到了零下六十度。”
“低溫下的冰塊,硬度超過了華岡巖和鋼鐵,在這種硬度下,機甲機械腿陷進去後,根本沒有辦法憑藉動力自行破冰而出。帝國人有時間用熱融手段提前破冰,戰場上機甲卻沒有這種時間。”
“而且你不覺得帝國人挖的冰坑設計的很精巧?月初我們查看的那些冰坑,口徑完全統一,深度也是剛剛好。尤其是冰坑的前傾滑角,設計的非常漂亮。”
“機甲機械腿以這種角度陷入冰坑,膝部聯結球狀關節液壓裝置直接喪失所有作用,因爲沒有着力點,而且沒有位移空間……帝國人只是用了古典物理學裡最簡單的受力計算,便能讓一臺最先進的mx機甲無法動彈,這證明了,擁有簡潔之美的古典物理定律,不可抗衡。”
座艙內,來自果殼工程部的天才女工程師商秋,望着面前的光屏數據,平靜說道,根本沒有看一眼身邊的許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