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槍手舉槍的動作很自然流暢,甚至很美,就像是重複了無數遍的修藝一般,令看到這一幕的人們,甚至完全會忽視他手裡拿的究竟是什麼。
清脆中略帶糙意的槍聲,在午後熾熱的半山崖古松下響起,黑洞洞槍管裡噴出的高速子彈,冷酷地射向許樂的胸膛。
許樂沒有被槍手拔槍時的神姿震懾,因爲他根本都沒有看到——當槍手的右肩初動時,他的左腿上肌肉瞬間絲般糾纏,爆發出極大的力量,震的自己的身體向右一斜,猛地衝向對方的身體。
山崖,古鬆,照壁,小眼睛男人如灰色矯龍,挾烈日暑風突擊,身形微顫,眨眼間已連衝三米!
只要讓許樂靠近身體,這個宇宙裡並沒有太多人能夠做出有效的反制,這是無數鐵血事實早已證明了的事情。很明顯,這位僞裝成林家工作人員的殺手也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槍聲一響,卻是密集三聲。
第一顆子彈擦着猛虎般的許樂身軀,嗤的一聲射入照壁之中,槍手的手腕於呼吸間輕轉,精準無比而又極富預判性地連續開了兩槍,空氣裡看不到的彈道,就像是精準至極的網絡,封住了身前的空間。
槍手的心與眼,眼與手指的配合,竟是根本不需要時間,完全憑籍着無數萬次瞄準射擊所形成的某種本能,只是剎那間,三槍便連續擊出,眼光瞄準處,厲嘯的子彈便拖着死亡的陰影尾巴射了過去。
這種槍法很好,極好,已經是某一種境界,某種令人拍案叫絕的境界。
許樂自幼日夜不倦地練習那十個姿式,才能把大叔教給自己的技擊強作化爲身軀的本能,逢着強者時,不需思考,便能任由身軀本能自主挑選最合適的應對方法,最犀利的攻擊手段和角度。
此人也是如此,只不過他用的是槍。
場間的局勢很危險。
許樂的動作速度再快,哪怕快要變成一道殘影,卻依然沒有目光偏移的快,所謂一眼萬里,便是這個道理,恐怖的是,這名殺手有將這種一眼萬里的本事,通過強悍的槍法展現出來。
他的力量再強悍,身體肌肉集絲成束後,抗擊打能力有若堅硬的石頭,卻也無法抵抗這種大口徑手槍射出的子彈,他走在成爲第一機器的道路上,但永遠也不可能真的變成一臺冰冷的合金機器。
三聲清脆連綿竟似是同時響起的槍聲,一槍入木,一槍上天,啾鳴似寒鳥血啼,聲聲驚心催淚,最後一顆子彈看似散漫而射,卻最爲陰險可怕。
許樂一聲悶哼,憑藉着身體內的巨大力量,腳踝橫衝,身體強行向右倒下,肩頭爽出一抹鮮豔的血花。
膝蓋狠狠地砸在地上,一陣鑽心的疼痛甚至壓過了肩上的痛楚,許樂臉色驟白,眼瞳驟亮,在疼痛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在大腦內展現之時,在他肩上的血花還在飆射之時,他再次衝了起來。
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削,實際上卻蘊含着可怕力量的年輕軍官身軀,一陣極怪異的高頻率顫抖,身上的軍服籟籟作響,於電光火石間,他憑着膝蓋與堅硬山石間的震盪之力,彈了起來,再次撲向那名槍手,右拳中指節微突,化爲一道流光砸向對方的耳垂……
這種距離內,這名槍法驚人的槍手再開槍,許樂怎樣也躲不過去,但槍手肯定也無法躲過許樂這蘊着殺人威勢的一拳。
看似是個同歸一盡,狹路相逢爭先勇的手段,實際上許樂心中已有計算結果,對方的槍管在這瞬間內根本不可能瞄準自己的頭部。
身體中槍,只要不是心臟……許樂相信憑自己怪獸般的肌體,小強般的頑強生命力,浩劫最後一艘飛船般的狗屎運氣,應該不會就此死去,而對方生受自己一拳,哪怕他是再強悍的槍手,也只能落個頭顱若西瓜暴烈,就地身亡的下場。
所以這不是同歸於盡,而是用自己的重傷換對方的一條命,許樂必須這樣才能逼的對方萌生退意,槍勢當中出現漏洞,因爲他總有一種感覺,這名槍手雖然專業,但好像並不是那種在憲章光輝下視死如歸的職業殺手,要知道在聯邦這種社會環境中,暗殺這種行當,永遠只能做一次,而對方似乎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存着某種僥倖活下去的野望……
想活下去,這名槍手就必須退。許樂堅信在這種時刻,如果對方匆忙收槍,自己一定能留下對方。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名槍手收槍的時間比他預想的還要更早一些,就在第三槍擊出的同時,許樂暴起的那剎那,槍手悶哼一聲,任由手槍從他寬大的手掌間滑落,轉身便走。
因爲他的手腕之上,被一把天外飛來的小刀穿透而過,鮮血漸生,襯的那把小刀更加秀氣。
……
因爲這陡然發生的變化,槍手棄槍反身而走的時間,比許樂的預判提前了剎那,所以當他挾風襲至時,只來得及用顫抖的右半身沾了一下這名槍手的身側,然而許樂全力一擊,縱然只是擦身而過,依然是一股巨力噴薄而出,喀喇幾聲,震斷了那名槍手一根肋骨。
帽檐陰影下槍手的臉依舊被遮的死死的,下頜處一片慘白,然則受了如此重的傷,他也只是在先前悶哼一聲,隨後便是沉默不語,反而強悍地藉着許樂的震力,加快了奔向秋林中的步伐。
在秋林前方,他遇見了一位秀氣的男人。
……
秀氣的鋒芒在秋林畔閃了兩閃,一聲狠狠的碰撞聲。那名槍手大腿根處被秀氣男人陰險地紮了一記軍刺,卻終究還是悍勇地衝入了秋林之中,一片落葉地,血跡忽斷,不知去了何處。
許樂眯着眼睛望着林子深處,回頭看了右手微微顫抖的白玉蘭一眼,心頭涌起無限震驚:這名槍手不止槍法恐怖到了極點,居然近身的格鬥也如此生猛。
白玉蘭是怎樣危險的人物,許樂很清楚,那些死在白玉蘭秀氣小刀下的靈魂更清楚,而許樂也清楚自己身體的殺傷力,先前幾個呼吸間,那名槍手被許樂一靠重傷,又被白玉蘭陰險偷襲流血,可即便這樣,此人竟還是逃了。
“他逃不出木谷。”白玉蘭低着頭,蒼白的臉色漸漸好轉,輕聲細語說道。
“受了這麼重的傷,他還能僞裝成正常人走出去嗎?”
許樂沒有問身旁的秀氣男人,究竟跟了自己多久,大概白玉蘭出院之後,一直也在暗中負責他的安全,諸多前塵往事,讓它就散着那背後一刀和今日的秀氣刀芒散了吧。
“一般人不行,但這個人肯定可以。”
微溼的黑髮垂在白玉蘭清柔的眼眉間,他甩出保命的小刀,穿透那人腕骨,最後又用軍刺偷襲扎中那人大腿根部,只不過是剎那間的交手,已經讓他精神與體力消耗極大,只可惜最後那陰險的一刺,與那人的大動脈擦肩而過。
秀氣的小刀與軍刺都插在那人的身上,那人卻還是跑了,白玉蘭目光微垂,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心中生起一絲淡淡的悵然。
槍聲已經驚動了很多人,許樂不怎麼擔心小西瓜的安全,心知肚明,林家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此時不知道多少人在找那名槍手。
想到那位槍手先前犀利至極的驚豔三槍,以及隨後強悍的近身戰逃脫能力,即便是他也不禁感到一絲敬畏,專業而不職業,堅韌而又沉默……
許樂和白玉蘭互視一眼,看出對方眼眸中的震驚與疑惑,兩個同時聯想到,大抵只有軍隊裡,纔會培養出這等可怕的人物。
……
今日木谷貴客雲集,林家、利家、南相家,聯邦難得出現人前的千世七大家,竟有三家選擇此地做爲除秋度假的首選地。也正是因爲如此,雖然莊園裡發生了一場駭人聽聞的槍擊事件,依然沒有報警,三個院子裡的人們沉默平靜地等待着,而林家的安全小組,則是臉色鐵青地開始搜查整片莊園。
“什麼人敢殺你?能傷你?”利孝通臉上的陰鶩之色早已轉化爲震驚,他盯着許樂肩旁上的傷口,沉聲說道。如今的許樂是那位老爺子欽點,聯邦軍方重點培養的對象,雖然他與對方的關係密切,但如果今天許樂出了事,他真的很難向聯邦交待。
和他有相同臉色的,還有那幾名七組的漢子,他們直接領取國防部的軍令,保護許樂,結果許樂卻在他們的眼皮子下面受了槍傷,險些出大問題。
“那是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高手,不止槍法好,身手也極爲了得。”許樂很認真,絕不誇張地評價那位槍手。
聽到槍法好三個字,熊臨泉雙眼一眯,露出一絲寒意,卻因爲他身後那個秀氣男人的一句話,而變成了震驚。
靠牆而立的白玉蘭輕聲細語說道:“那人的槍法比熊子好不少。”
……
許樂看了一眼終於出現在利孝通身後的曾哥,說道:“那人近戰能力應該比曾哥也只差一點。”
利孝通終於變色,幽幽說道:“聯邦嚴格管制槍械,雖然黑市上肯定有,但一般黑市上的人們一般不願意賣給殺手……聯邦裡的殺手都是一錘子買賣,爲此讓政府查到他們,他們並不願意。”
“我估計你們拿到的那把槍……應該是西林前線流進來的,說不定還是帝國貨,不要指望這樣能查到什麼。如果他這時候真的能逃出木谷,除非馬上向憲章局進行申請,不然如果讓他逃到百慕大,誰都挖不出來主使。”
許樂微垂眼簾,不長的睫毛在小眼睛上輕輕眨動,片刻後他睜開眼,說道:“他還在莊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