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他若真是如此疼愛我,又怎會眼睜睜看着我在異國他鄉吃盡苦頭?若真如你所說,他利用苦肉計送我遠離珉茳,爲什麼十年來不聞不問,甚至連一丁點旁敲側擊都沒有?如果你說的全部是實話,那麼一直以來他必然知道閆濤蔚的真實身份。撇開過去不談,現在我回來了,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他又爲何寧願看着我一步一步摧毀山莊,不向我吐露實情?他本就冷血無情,善於花言巧語,利用別人的情感。你今天的這套說辭,也是他諄諄教誨的結果吧!”閆濤蔚發白的臉色漸漸緩和,因爲停滯的思維而空洞的眼神重新變得犀利起來。
玉仲啓冷笑,嘴角顯出鑽心的痛意:“你自己看一看,你說的這一段話中,有哪一句不是爲了你自己?十年來,你一直困在仇恨的小圈子裡,考慮的全是自己!像你這樣自私的人,又怎麼能明白父親的苦心?你以爲這個世界只是爲你一個人而轉動麼?我說過,希望你不會後悔,你毀掉山莊,揭開你所謂的真相,將會有上百無辜的性命爲你陪葬!你就此停手吧,或許還有迴環的餘地。”
“哦?我倒想聽聽看,玉危城是怎樣偉大,怎樣爲了上百無辜的人苦心經營這個地下殺手組織!沒猜錯的話,兩位副市委書記的死也是你們的功勞吧?難道殺了兩個貪官,就是你們所謂的拯救蒼生麼?”
“閆濤蔚,難道你非要逼得我們兄弟自相殘殺才肯罷手麼!”玉仲啓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句話,嘴脣是可怕的青紫色。
“怎麼?你們終於要動手處決我這個叛徒了?是啊,小四畢竟不是親生的,不過癮吧?”閆濤蔚冷冷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玉仲啓在身側死死捏起拳頭,良久,終究放下,只說:“我們從未想過,你會是山莊最大的敵人之一。”
“那麼現在可以想一想了。我會等着你們來找我,不,是處決我,就像對待小四那樣。說不定,又是那一位秘密的女殺手——是山莊的秘密武器吧?”
玉仲啓沉默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緩緩地、彷彿極其疲倦地靠到沙發上,簡短而無力地開口:“滾。”
閆濤蔚走出山莊在城東的秘密公寓時,正好接到小陳的電話。
“濤哥,我們手上的資料整理出脈絡來了。”
“怎麼樣?”
“控制玉錦山莊的上級組織,可能是裕雄。現在只是一種指向,證據還不夠充分。”
閆濤蔚猛地一怔。他還真沒有想到,最後牽出來的那條大魚竟然是裕雄。
見到顧歆舒,池小云依舊是滿臉的冷漠。顧歆舒說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來看望她了,每次都帶上從新搬過去的小區折下的她最愛的臘梅。池小云是跪在雪地裡割腕自殺的,寒侵入骨,大量失血,再加上原本身子就弱,搶救過來的時候,兩條腿已經不能用了。醫生囑咐過,要經常推她出去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但是這白茉莉一樣單薄的女孩子,往死了排斥輪椅,每每見到,便不能自制,渾身顫抖,呼吸不暢。她原本最驕傲的就是這一雙修長勻稱的腿,然而現在卻似兩根蒼白的木棍。只有小陸能使她平靜。她會乖巧地伏在小陸背上,順從地讓他帶着她到園子裡散步。
顧歆舒沒想過她會這麼愛小陸,遭此厄運,居然還是那麼一往情深。
和歡就怨憤得多。據說她曾經找到珉茳的黑幫,差點把小陸打殘。和歡早已被裕雄辭退,不知去向,這樣的傳聞也就只能聽聽而已。
池小云拒絕同顧歆舒講話,甚至不看她。在她心目中,她不僅是情敵,還是害了她癱瘓、害了她心愛男人的元兇。
小庭也是一樣的,排斥她有如排斥毒藥。她對她說,寧願把現在的健康還給她,來換回原來那個單純可愛、無憂無慮的哥哥。
小庭因爲小陸的事情差點舊病復發,躺在醫院做療養。小陸在一所中專找到一份教員的工作,很忙,一個人照顧不過來,便找了顧歆舒來幫忙。顧歆舒不懂,他怎麼還能這麼信任她、愛護她。
顧歆舒輕易不講話,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對池小云和小庭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她儘量默默地呆在角落,不引起她們的注意,只有當她們需要幫助的時候,才上前幫一把。她很明白,她們沒有按呼叫鈴,讓護士把她趕走,全是因了小陸。
然而她們終究採取了別的辦法來驅趕她。
下午護士來送藥,池小云堅決不服。勉強吞下去,待護士走了,又立刻吐出來。這樣的把戲已經玩了好幾次,剛剛恢復的免疫系統自然經不起折騰。小庭有樣學樣,竟然導致身體突然惡化,搶救了十幾個小時才保住一條命。
顧歆舒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護士剛走,池小云正準備把藥吐出來。顧歆舒有些野蠻地將她按回牀上去,眼眶泛紅:“小云,求求你別這樣!”
池小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掙開她的手。
“求求你聽我說!”顧歆舒再度按住她,死死地,不讓她有半分動彈,“我離開他了!我離開閆濤蔚了!他不會再來傷害你們,不會再傷害小陸。我不再是他的女人,不再是他用來控制小陸的籌碼!我跟他說好了,這一輩子,他跟我們再無瓜葛。求求你,不要再這麼對待自己。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保證我不再來了,好不好?”
顧歆舒的眼淚大把大把地落在牀單上,一臉狼藉。但是她顧不上去擦,她只是懇切地、哀求地看着池小云,希望她能點一點頭。
池小云僵硬的身體軟下來一些,彷彿在思考。良久,她緩緩開口:“你離開他了?所以你可以接受小陸了?”
顧歆舒一怔,連忙說:“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小陸會待在你身邊。小云,如果你擔心這個,我可以馬上走,以後都不再來,不再見他。”
池小云輕哼了一聲,嘴角微微一抹蒼白的笑:“不。請你接受小陸。我不想看到他每天強顏歡笑,我不想看到他勉強自己把我往心裡塞。只有你在的時候,他纔會笑得很開心。也許你沒有注意過,這一個月以來,他的眼神始終停留在你的身上。我知道他愛你,一直都是。”
“小云?”
“沒錯,我恨你,恨你把我的生活我的將來全部毀於一旦。我承認我時刻想趕走你,不想見到你。但是我知道,小陸沒有一刻不在想念你。所以我不吃藥,不好好休息,不理睬你,我希望我在你面前一點點虛弱下去,讓你眼睜睜看着我受盡煎熬。我要讓你不好過,但是我不能讓小陸不好過。所以請你接受他。你讓他幸福,我就原諒你。”
顧歆舒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池小云冷笑一聲:“你不是離開閆濤蔚了嗎?你不是跟他再無瓜葛了嗎?怎麼,還是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
“不要跟我說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你傷害小陸至此,爲了贖罪而努力愛上他,有這麼爲難麼?還是,你根本從未想過要彌補他什麼?”
“小云,小陸不會想要這樣的愛的。就像你這麼愛他,卻依然能做出將他推到我身邊的決定一樣。你捨不得,但是你也不願意接受他爲了贖罪而永遠呆在你身邊。”
池小云眼睛黯了黯,彷彿語塞,但是立刻回過神來:“今天以前,我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說過,如果你能離開閆濤蔚,脫離你的圈子,從此一心一意對小陸好,我和小庭都會原諒你。你做到了第一點,難道要放棄了嗎?”
顧歆舒沉默了片刻,彷彿很艱難開口:“你讓我想想好嗎?”
“可以。我希望你下次來看我的時候帶來的事給小陸準備的飯菜,而不是臘梅。”
工作室的工作並不繁忙,然而顧歆舒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就連助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摳出那麼多事情來做的。她彷彿瘋了,一刻不停地工作,直到筋疲力竭,兩腿打顫地穿過馬路去等末班車。
公交車經過城市廣場,透過車窗,顧歆舒正看到塔樓上的公放屏幕。那裡正在倒計時,火紅的數字在夜空下妖冶而愉快地閃耀。
20。
她才記起來,原來離大年夜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那個標誌着團圓的日子,她該和誰一起團圓呢?只怕一如既往,煢煢孑立。自從歆怡去國外留學以來,算到今天,她真的沒有過過一次團圓年。
每一年的喜慶,都與她無關。年復一年,她就如同夜幕綻放的禮花,孤高而清冷地俯視大地。
或許今年可以不同。
她身邊有小陸,有小云,還有小庭。
如果她願意,她就會有可以團圓的家人。
但是,真的可以嗎?
這明明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起閆濤蔚來,只覺得心一陣痛,痛得她深深揪起眉頭來,半晌不得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