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顯示的號碼來自風桓花園06棟。顧歆舒臉色立刻白了。她以爲這一年的劫難早已經過去,卻沒想到還會捲土重來。
翌日,顧歆舒按指示準時而迅速地到達何政鳴豪華的臥房。她穿着一件樣式很複雜的衣服。
以往,她是需要自覺地褪盡一閃,**裸地躺在牀上,等待這個男人瘋狂的攻擊。而現在,這個男人越來越老了,老得沒有力氣刺激起自己的興奮點,需要通過一些輔助措施來幫助他。比如像今天這樣,他需要花上一段時間來脫去她的衣服,因爲麻煩,他很快就會不耐煩而惱怒起來。而那個時候,他老舊的身體纔會吱吱嘎嘎重新啓動起來,立刻從一個老人變成一頭年輕而兇猛的野獸。
顧歆舒安靜地在牆邊站着,整個身子都在持續輕顫,牙牀咯咯作響。她等着,等着那具腐朽的身軀撲上來,然後兇狠地把她摔到牀上。
然而何政鳴並沒有這樣做。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絲綢睡袍,安然而充滿威嚴地坐在紫藤搖椅上,指間還夾着一支雪茄。
“這些天來我一直覺得不舒服,也說不上是哪裡不舒服,總覺得自己有一件事情沒有做。也就是一拍腦袋的時間,想起來了。我還沒有跟你講顧月柔的故事。”何政鳴緩緩開口,嗓音充滿蒼老的嘶啞。
顧歆舒不由得暗自狠狠鬆一口氣,顫抖的身體像是立刻被摁了暫停鍵的機器,立刻安定下來。
何政鳴並不管她的感受,也不需要管。他不過是需要一個懂得聆聽的工具。他年輕一些的時候曾經同他的情婦講過這個故事。那些女人也就是隨聲附和幾句,還盡挑他愛聽的說,剩下的就用身體安慰來代替。他對這樣的女人——這樣的經濟動物感到不屑和嫌惡,不過也就是年輕飽滿些罷了,還真以爲自己的身體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了。
顧歆舒不同。她繼承了她母親的沉靜和淡漠,也繼承了她的真性情。她們的眼睛都一樣,不會矯情和撒謊。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她。”何政鳴說——他總是以這樣一句話開始他的故事。
我知道。顧歆舒在心裡說。然後她又想,或許她是真的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愛到刻骨也很到刻骨,到最後,選擇以近乎變態的方式來紀念她——往死了折磨她的血脈骨肉,這還算是愛麼?說不定只是一種無處宣泄的不甘心。
從風桓花園06棟出來的時候,天空已經帶了薄薄的暮色。九月的天氣還有着夏季的炙熱味道,顧歆舒卻還是覺得骨子裡隱隱發寒。
從這一刻開始,她多了一項任務,一項令她覺得完全不可思議而心寒的任務。
怎麼會是這樣?
她恍恍然招了一輛出租車。
車子經過珉茳廣場的時候,公放大屏幕里正在報導新任稅務局副局長被槍殺的新聞。
現在的社會真是不能依賴了。顧歆舒冷冷笑了笑,心裡卻是滿當當的酸澀。
連父親都可以懷疑兒子,監控兒子,甚至要在必要的時候把自己的骨**上絕路。這個世界,真的是沒有什麼溫暖而言了。
與此同時,辦公室裡的閆濤蔚也聽說了槍殺事件。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恨意和厭惡,然而這厭惡又帶着某種悲哀和不捨。他知道,玉危城的殺手組織,從小和他親密無間的哥哥們又開始行動了。
他的視線下意識落在辦公桌隱蔽處的保險櫃上。那裡面有他費盡心思調查得來的信息。事實上這些文件也不多隻是提供了微乎其微的肩墊斷續的線索。要查出玉危城的上頭,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則,珉茳警方早已經將這幫殺手一網打盡了。
他這般費心費力的調查玉危城的上級當然不是爲了替天行道。他只想弄清楚,對方到底掌握了玉危城什麼樣的致命處,能夠讓他這般死心塌地地泯滅良心。
玉危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親愛的哥哥們。他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這樣暗無天日地過完一生。或許這一生的長度短到令他來不及承受,在餘生都要花很大力氣來說服自己,他們已經去了。
與此同時,何家訊正在某家高檔的私人會所向溫婉展示浪漫的求婚儀式。
溫婉冷冷看了他一眼,將他手中的鑽戒和玫瑰花,連同包廂內桌子上的一切精美的食物和裝飾一齊掀翻到地上。
“絕不!”溫婉有些神經質地尖叫。
“溫婉,你這是做什麼!”何家訊臉色登時黑沉下來,但他還是盡力壓制住了,溫柔的聲音不住地顫抖。
“哈哈,你問我!這一天終於到了吧?你終於要出手了吧?和我結婚,然後把爸爸的公司佔爲己有。到時候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對不對?我就會像吸完的菸屁股被你扔得遠遠的,甚至被一腳踩扁,對不對!”溫婉陡然間失去理智似的,小臉蒼白得嚇人。她目光銳利而混亂,兇狠而刻薄,她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指簡直要嵌進他的肉裡面。
“溫婉,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愛你纔要同你結婚。”何家訊掰開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試圖擁她入懷,一邊把聲音放得再柔和一些。
“你愛我?你愛的是顧歆舒,那個不知廉恥,只知道勾引男人的女人!”溫婉奮力掙扎着不讓他碰她。
聽到顧歆舒的名字,何家訊似乎也終於忍不住了,手一鬆,任由她跌坐到沙發上,後腦勺撞在沙發背部的邊沿。
“你怎麼又扯到歆舒身上!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好,如果你不同意,不想結婚,那麼我們可以不結婚,就當我今天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行了吧?”何家訊沒好氣地說。
“生氣了吧?看看你,一提到她你就跟我發狠。此地無銀三百兩!”
“溫婉,你到底怎麼了?”何家訊吞了幾口氣,別開眼去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的場面,藉以緩解心頭猛然間涌上的火氣,“溫婉,我不明白,要你和我結婚真的有這麼糟糕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跟我在一起是爲了什麼?純粹是爲了消遣,消磨時光嗎?”
溫婉坐在沙發上喘着粗氣,不說一句話,一對大而精緻的眸子依然滿懷敵意地瞪着他。然後,她支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忽然迅速收攏到腹部,整個上身開始向地板的方向佝僂下來,蒼白的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不一會兒,滿臉都是虛汗。
何家訊立刻怒氣全消,上前心疼地扶住她,急切地問道:“溫婉,你怎麼樣?”
他知道她正承受着某種壓力。每當她遭遇某種難以承受和化解的壓力的時候,她的胃就會無休止地痙攣下去。他不知道這段日子她究竟遭遇了什麼,此刻也沒有工夫去細究。他起身幫她找來了胃藥和水。
溫婉拒不吃藥,把臉緊緊貼在大腿上,虛弱而毫不留情地要他滾出去。
何家訊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知道他若是不出去,溫婉是決不會吃藥的,也就只能無奈地嘆氣,退出包間去了。
何家訊再次進入包間的時候,溫婉已經把藥服下了。她看上去氣色如常,靜靜地靠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出神。
“溫婉。”何家訊嘆息着向她妥協——他總是向她妥協的,“我想你暫時真的沒有和我結婚的打算。我尊重你的選擇。”
“結,爲什麼不結?”溫婉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何家訊一時有些迷茫。
“我知道你是在你爸爸那裡失勢,江山保不住了,所以纔想靠我爸爸的力量爲自己的將來鋪路——這纔是你沒有離開我的原因吧?你今天是來作最後一搏,倘若我答應了你的求婚,你便擁有了我父親強有力的後盾支持。倘若失敗了,你也就徹底拋棄這一切,溜回到那個女人身邊去了。你這樣來打我的算盤,我怎麼能就這麼讓你走了?結婚,我會讓你擁有一個完整的我。至於我的家庭,我父親的財權勢,跟你不會扯上半點關係!”
何家訊身子震了震,向後輕挪了兩步,然後腳步開始沉重而急促起來,在溫婉面前來來回回地踱步,每一步都用盡力氣狠狠砸在地板上。但是就算是這樣,何家訊似乎也不能夠把滿腔的怨氣和羞辱感發泄乾淨。他忽然衝到溫婉面前來,雙手牢牢地鉗住她瘦削的肩膀,彷彿再加一把勁,就可以把她整個人揉碎一般。他瞪着她,幾乎要將自己的眼珠子都塞到她的眼睛裡去,好讓她看清楚他眼睛裡對她的感情!
溫婉不甘示弱地把刀子一樣尖利的目光刺進他的眼睛裡去,嘴角浮上一絲怪異的笑容。